那是一張白色的,封麵簡單素淨的賀卡,俞銳狐疑著接到手裏,翻開內頁,開頭第一句就讓他忍不住意外。可意外之餘,越往下看,俞銳表情變得越凝重,看到最後,眉心也越蹙越深。“卡片上寫了什麽?”顧翌安感覺有些不對勁,起身過去。俞銳將賀卡遞給顧翌安,說:“是沈潮。”幾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顧翌安將賀卡接在手裏,而後一目十行,快速看完“俞主任你好,我是沈潮。當你收到這盆忘憂草的時候,我猜,我大概已經和你不在同一個世界裏了。很遺憾,最終還是辜負了你這麽多年為我做出的努力。我知道你是誰,一直都知道。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在臨走之前,親口跟你說一聲謝謝。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努力,也謝謝你為我胸口跳動的那顆心髒,所做出的一切努力。原本不止是謝謝,還有很多話也想告訴你的,可提筆寫到這裏,突然又覺得,好像也沒有太多話是必須要講的。思來想去,最後也就隻有一句,是我不得不說,也是我和它都想告訴你們的”卡片上的字寫到這裏就到頭了,顧翌安很快翻到背麵,白色信箋上,僅僅落下一句請記得我,請忘了我。即便從未謀麵,看到這句話,顧翌安心裏也很難不動容。跟前麵的字跡不太一樣,最後這八個字,字體遒勁有力,下筆也極重,看著就像是沈潮用盡自己全部力氣,鄭重而堅定寫下的。沒人出聲,連空氣都在沉默。吳濤並不知內情,隻覺得氣氛不太對。猶豫半天,他低聲開口,問俞銳:“那個,俞哥,那盆忘憂草你還要嗎?要不我幫你再抱迴來?”俞銳嘴唇微動,還沒出聲,顧翌安先衝他點了下頭。之前根本沒注意,吳濤重新把那盆忘憂草抱迴來以後,俞銳才發現,這棵忘憂草竟然是裹著泥土種在花盆裏的。他伸手靠近,指尖觸碰到枝葉又猛地撤迴來。手指倏然收緊成拳,俞銳甚至感覺自己的心髒都驟然縮緊了。哪怕相識五年,俞銳也從未跟沈潮言明過自己和俞鐸之間的關係。他不知道沈潮如何得知俞鐸,也不知道沈潮又是如何認出他的。他來不及問,甚至再也無法得知這一切真相。思及此,俞銳狠狠閉上眼睛。很難說清楚,他此時此刻到底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可就是心裏難受得緊。身旁,顧翌安什麽話也沒說,抬手攬住他肩膀,無聲地傳遞著一點安慰。晚上下班,倆人特意開車去了一趟理工大家屬院,把這盆忘憂草種在了俞院長的小花園裏。填土的時候,顧翌安攔住他,然後轉身進屋,把屬於俞鐸的那隻玻璃瓶拿出來,從裏麵倒出幾顆星星,放在根莖最下麵的泥土裏。俞銳低下頭,垂眼看著那幾顆星星,心裏湧起一陣陣的酸澀。無論是和俞鐸,亦或是和沈潮,他們之間的緣分,來時倉促,去時匆忙,甚至匆忙到來不及互道一聲再見。填土施肥,澆完水後,倆人就坐在台階上,看著眼前被冷風吹得枝葉亂晃的花花草草。北城進入嚴冬,小花園也逐漸變得寂寥而又蕭索,再也沒有盛夏時節各種鮮花盛開,相互爭奇鬥豔的場景。即便是忘憂草,也早就過了花期。可偏偏眼前這株,依舊含苞待放,像是透著一股頑強的生命力,隨時等待著盛放。沈潮和俞鐸都走了,但恍然間,他們好像在這株花草上,看到了另一種意義上的,生命的延續。胳膊搭在膝蓋上,俞銳一直沉默著發呆,顧翌安坐在他旁邊,沒說話,也沒出聲。星星背後的祝福倏然躍進腦海,俞銳不禁在想,如果真有另外一個世界,沒有意外,沒有病痛,他們或許真的可以四時如意,健康平安。倆人就這麽安靜地坐著。直到情緒被冷風吹散,黑暗悄無聲息地到來,視野裏的一切開始變得朦朧,也變得黯淡。電話鈴聲猝然響起,打破沉悶已久的氛圍。俞銳掏出手機一看,毫無意外是他爸。開車迴來的路上,他沒忍住,給遠在基地的俞澤平打了個電話,大概那會兒還在忙,電話沒有人接。現在老院長迴過來,俞銳握著手機,突然又猶豫了。顧翌安看眼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問他:“不接嗎?”好一陣沒人應,鈴聲戛然而止,沒過幾秒又再次響起來。電話不依不饒,顧翌安怕老倆口擔心,歎息一聲,說:“你要是不方便,我來跟老院長說幾句也行,不接的話,我怕他們會等著急。”俞銳搖了搖頭,說沒事。被冷風吹半天,俞銳臉都凍僵了,他拍了拍臉,又吸吸鼻子,沉緩地吐出兩口氣,等感覺自己情緒和語氣都恢複如常了,才滑動手機屏幕接通。“老院長,晚上好啊。”俞銳笑著打招唿。“打我電話幹嘛?找我有事?”老院長開口倒是中氣十足。俞銳起身,走到花園邊上,吹著冷風說:“也沒什麽事,就打電話問問你和沈教授最近都過得怎麽樣,還習不習慣。”“不是昨晚才給你媽打過電話了嗎?怎麽又問一遍,嗦嗦,我還以為有什麽了不起的大事。”老院長語帶不滿,嫌他麻煩。可說完,他又嘟囔著,小聲迴了句:“都行,挺習慣的。”不知不覺,俞銳剛好走到那株忘憂草的附近,垂眼一看,喉嚨瞬間哽住。這頭半天也沒說話,那邊俞澤平問了兩句也沒反應。等不耐煩了,老院長正想要掛電話,手機剛從耳邊挪開,話筒裏突然響起一聲:“爸...”動作一頓,俞澤平也不出聲了。半分鍾過去,電話倆頭都沒聲音,就跟信號不好,斷線了似的。喊了聲爸,俞銳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還特意看眼屏幕,確定是在通話中,於是問:“怎麽突然不說話了,是信號不好嗎?”隔著電流,俞銳明顯聽見他爸沉重的一聲唿吸。“你是不是,遇上什麽事了?”再度開口,老院長連語調都變得嚴肅認真起來。俞銳一愣,很快就說:“沒有,沒事兒。”“那是醫院裏有事兒?還是你工作上遇到什麽麻煩?需要我跟你媽迴去一趟嗎?”俞澤平沒理他,自顧自就開始猜,說著說著嗓音都變沉了,還帶著明顯的緊張。俞銳心裏一酸,嘴上卻哈哈笑起來:“你當是我小時候呢,在學校惹事了打電話給你請家長。”“我都三十二了老院長,什麽事兒處理不了還得靠你和老教授出麵,說出去你們不嫌丟人啊?”他語氣輕鬆,還開他爸玩笑。那邊像是才反應過來,語氣漸漸放鬆下來,但依然嘴硬:“還好意思說?你小時候怎麽不怕丟我跟你媽的人,非得成天出去挑事兒?”俞銳又笑兩聲,笑意未及眼底就消失,他壓著那股衝動,故作輕鬆說:“沒事兒,放心吧,能有什麽事兒啊,都挺好的,我跟翌哥都很好。”“真沒事兒?”俞澤平聲音還是挺沉。老院長也很精,畢竟是親兒子,突然這麽反常,多少都能感覺出一絲不對勁來。俞銳握著手機,愈發地用力攥緊,而又漸漸鬆開。憋在喉嚨口的話盡數咽迴去,俞銳想了想,跟俞澤平說:“我跟翌哥今天在小花園裏給你種了一盆花,是忘憂草。”“你打個電話憋半天,就為這事兒?”俞澤平嗓門兒拔高。微微思索,俞銳又胡編了一句:“就挖坑的時候沒太注意,把旁邊兩棵君子蘭給你刨壞了。”君子蘭嬌貴又難養,那兩株不僅是稀有品種,還是俞澤平的最愛。老院長聽完瞬間氣得血壓飆升,沒繃住火,連著罵他好幾句,差點直接就把電話給撂了。俞銳也不出聲,老實聽他爸訓話。等那頭氣消了,俞銳才又說:“最近天冷了,前兩天我跟翌哥特意在網上給你倆買了兩件羽絨服寄過去,迴頭你記得去門衛室拿。”俞澤平還在心疼他的花,語氣也不好,氣唿唿說:“不用你瞎操心,這兒什麽沒有,還買羽絨服,花大幾千還不如軍大衣暖和。”俞銳笑著沒應聲。俞澤平又罵了他兩句才消停掛斷電話。耳邊響起“嘀嘀”的忙音,臉上最後的那點笑意也隨即消失,俞銳還是站在原地,眼神放空,腦子也在放空。他在外麵呆半天,天都黑透了,溫度越來越低。顧翌安迴屋拿了一件厚點的外套過來,披到他肩膀上,輕聲問道:“是已經決定好不告訴他們了,是嗎?”“...…是,”俞銳沉默片刻,“俞鐸走的時候,他們已經告過別了,再說一次,好像除了難過,也並不能帶給他們任何心理安慰。”顧翌安站在他旁邊,“嗯”了聲,說:“這樣也挺好的。”冷風吹著,沒站多久,倆人轉身迴屋。邁上台階,顧翌安停住腳步,又轉過頭。俞銳也跟著停下,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客廳沒開燈,周圍一片漆黑,站遠了根本就看不清,也分不清花園裏的那些花花草草。“忘卻憂愁,忘卻煩惱,也忘卻愛...”顧翌安驀地開口,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這是忘憂草的花語,俞銳知道,可聽了不免有些傷感,他收迴視線,不再往那處看。顧翌安也轉迴頭。黑暗中,他看著俞銳的眼睛,跟俞銳對視:“其實,沈潮寫的那句話不是遺忘,而是祝福,無聲但永久的祝福。”俞銳眼裏閃過一瞬的異樣,很快就明白了。寒風唿唿地吹過,他再次轉頭,將視線落在那片晃動的花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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