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紙巾揉成團捏在手裏,垂眸看向那條空蕩蕩隻有褲腿的右肢。“銳哥...”“嗯。”沉默許久,柴羽低聲開口:“以前,我總以為我跟霍驍之間,就差這一步之遙的距離...”“好像隻要我肯往前一步,他就能從影子裏走出來,來到我麵前...”“可後來,我才明白不是...”“比起我對他,霍驍他對自己的恨,遠比任何人,來得更深,也更多...”俞銳沒出聲。不知道該說什麽。任何語言在此刻都太乏力了,他一個字都說不出,隻是再次將柴羽輕攬進懷裏,給予一點微不足道的,無聲的安慰。可就算不說,他們也都很清楚那些真正需要翻越的高山,往往都是目之所不能及的,是藏在心裏,除了自己誰也看不見的。關於霍驍和柴羽這些年的種種,看似隻差一步,可這一步又何止在柴羽。甚至更多的,其實是囚禁霍驍的,那些經年累月,積石成山的悔恨跟愧疚...這座山,若能輕易翻越,那這些年,他又何必躲躲藏藏?!----病房出來,俞銳隻走一步,便再也挪不動腿。他撐著走廊扶手,就這麽歪靠在牆上。不多時,房間裏再次響起同樣的旋律,琴聲悠揚婉轉,如泣如訴。可俞銳聽著卻再沒了先前的明快,越聽越是讓人心裏發緊,發酸...他幾乎可以想象窗前,柴羽執琴而立,重複拉動這首曲子,一遍又一遍,甚至連片刻停歇都不肯,曲聲首尾相連,好像窗外總也落不盡的無邊細雨…而細雨之下的高速上,醫援隊伍的大巴車緩緩駛離北城,霍驍頭抵車窗,眼神放空,看著外麵的綿綿雨絲連接成片,也看著雨中幻影逐漸被雨打風吹散...這世上,失意那麽多,別離那麽多。明知情動入深淵,可偏有人甘之如飴,心甘情願。杏林苑樓下,如迴來那晚一樣,顧翌安微仰起頭,看向頂樓那片熟悉又陌生的露台。白海棠枝繁葉茂,開得正盛。總有幾片嬌嫩的花瓣,不堪重負被雨絲打落,隨後在空中不斷盤旋搖曳,飄飄蕩蕩地往下掉掌心攤開,接住一片雪白。無香白海棠,可偏又聞著發苦。他愣愣地看著,發了會兒呆。雨漸漸越下越大,從頭發到肩背,顧翌安身上濕掉一大片,正想要收攏手指,忽然吹起一陣風,花瓣旋即離他而去。黯然垂眸,苦笑一聲。無論是人,還是花,他都沒抓住,手心空了,好像連其他地方也跟著空了...第47章 迴眸感情裏,總有人不甘放手,也總有人踟躕不前。往前走的人,從踏出第1步,到停在第99步,像是耗盡了全部勇氣和力氣。哪怕隻剩咫尺距離,卻像是隔著千山萬水,再渴望,再不舍,到底還是選擇了放棄。俞銳靠著走廊牆壁,久久未動。不知過了多久,脖子已經僵硬,他仰起頭,天花板冷白的燈光刺得他眼睛生疼,視線漸漸變得模糊。有人哪怕隻用一條腿,跋山涉水,也要跨過纏繞他們近三十年的命運糾葛,就隻為走到對方麵前。而他呢嘴角拉扯,俞銳笑出一聲嘲諷,他之前還想跟叢涼一樣,指責霍驍懦弱。可懦弱的何止霍驍,麵對漂洋過海為他而來的顧翌安,明知對方所求為何,迴來亦是為何...他又做了什麽...攥在扶手上的指節愈發用力,手背血管青筋盡數暴起。俞銳咬緊牙關,狠狠一閉眼。下一秒睜開,如一陣疾風刮過,俞銳將步子邁到最大,連電梯都等不了了,徑直衝向安全通道,一路狂奔進停車場。去他媽的祝福,去他媽的認命。這輩子,就這一次,他死都不認!----車門拉開,俞銳鑽進駕駛座,手機剛丟進扶手箱,屏幕忽然蹦出一條信息。是曹俊發的,俞銳怔愣一秒,迅速點開俞主任,我跟翌安到機場了,三號航站樓,國際出發,八點四十五起飛。第一條還沒看完,跟著又跳出第二條關於上次你問我的問題,很抱歉,我當時說的是假話,其實翌安他這些年,一直都是一個人。俞銳抓著手機,骨節用力到發白。他頭往後仰,重重地靠向座椅靠背,用力擠壓著眉心,閉上眼睛再次嗤笑一聲。片刻後,他按掉鎖屏,將手機丟向副駕駛,迅速啟動車輛,然後一腳油門踩上臨安路。時至傍晚,大雨傾盆。雨刷瘋狂轉動,擋風玻璃外,視線距離也不過兩米。風也刮得狠,街道樹枝都被吹彎了腰,車還沒上高速,臨安路就已經被堵死了。暴雨加堵車,車前車後不斷有司機鳴笛,喇叭聲密集而尖銳地響成一片,聽得人愈發煩躁。心裏急得不行,可偏偏又被堵得走不動路,俞銳猛拍一把方向盤,拇指再次滑動控製按鈕。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撥出顧翌安電話了,可迴應他的,依舊隻有機械女聲冷冰冰的那句“您所撥打的用戶正忙。”機場大廳,顧翌安正在櫃台前辦理值機。哪怕是到現在,他也沒能休息片刻。行李放上傳送帶,藍牙耳機裏,國外的同事還在跟他溝通細節,顧翌安耐心聽著,時不時就得迴應兩句。托運辦理完畢,航司值機員微笑著將登機牌和護照遞還給他,顧翌安接在手裏,點頭道了聲:“謝謝。”穿過人潮,往安檢口方向走,曹俊跟在他身後左顧右盼,從落後幾步距離,到逐漸拉開好幾米。顧翌安掛斷電話,正要叫他,耳機裏再次響起通訊請求。手機放在西褲口袋裏,顧翌安沒看來電顯示,以為是剛掛斷的同事還有什麽疑問又打迴來,接通後依然說的是英語。電話那頭明顯地頓了一下:“...翌哥,是我...”腳步刹停。顧翌安怔在原地。這邊久未出聲,那邊卻等不了了,一陣淩亂刺耳的鳴笛聲中,俞銳問他:“...過安檢了嗎?”顧翌安抿緊雙唇,再鬆開,平靜道:“正要進去。”“能不能先別進去,再等一會兒,”俞銳語帶急切,近乎懇求,“再等我一會兒...成嗎翌哥?”心髒驟然緊縮。顧翌安沉吟片刻,說了聲:“好。”這時曹俊走過來,試探問道:“時間還早,我們要不去旁邊喝杯咖啡?”耳機裏,電話那頭已經掛斷,顧翌安甚至不知道俞銳有沒有聽到他的迴話。默然站立,顧翌安最後點了點頭。其實,電話不是被俞銳掛斷的,而是被醫院打來的電話硬生生切斷的。他正要上高速,車都已經開到路口了,前方百米之內就是收費站。可急診那邊沈濤忽然打來電話,接通後立馬就說:“俞哥,臨安路連環車禍,輕傷不計,重傷十五人,危重八人,事故現場還有一輛幼兒園的通勤車側翻...”俞銳一腳刹車踩停在路邊。“救護車已經在來的路上,急診這邊人手不夠,俞哥你能趕迴來嗎?”電話裏,沈濤氣喘籲籲,焦急地邊跑邊說。十指緊攥方向盤,指甲嵌進皮套,指骨用力到泛白。俞銳抬眼看向前方。雨變小了,路也通了,可他最後的機會也沒了。垂眸一聲冷笑,俞銳狠狠閉上眼睛:“知道了,我現在就過去。”掛斷電話,俞銳猛打方向盤,飛速調頭,像是多等一秒,他就再也抑製不住奔向前方那股衝動。透過後視鏡,看著離他越來越的機場圖標。俞銳再次扯動嘴角,很快又將視線收迴,油門猛踩直達最高限速,狂奔向西院。交通事故一發生,急診區很快湧入大幫人,醫護人員緊急交接傷患,入目雖亂中有序,可家屬沒命地哭喊,整個大廳幾乎被吵破天。甚至不止家屬,緊急趕往現場,又從現場追蹤到醫院的,還有無數新聞記者和攝影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