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閑聊的乘客紛紛返迴包間,過道裏此時空無一人,顧翌安微一抬眼,俞銳剛好從另節車廂過來,遙遙地向他揮了揮手。沒有人,甚至連其他繁雜的聲音也逐漸消失。他們舉目對望,彼此靜默著,站立在原地。窗外餘暉透過玻璃鏡麵斜落進來,隨著火車行進,橘黃色光影一晃而過,而又斷斷續續,不停地從這頭疾速飛向那頭。這道像是連綿不絕,永無盡頭的光,在他們中間橫亙著,變幻著,宛如一條悠長靜謐的時光隧道。第39章 轉性列車從南向北,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已經穿越好幾個城市。行駛途中,時不時的,便得從昏暗幽深的隧道穿過,光線明暗交織,窗外景象逐漸變化。從平原雪山,再到丘陵湖泊,舉目望去,看著倒是愜意。包廂裏,顧翌安依舊忙於處理公務。昨晚沒怎麽睡,本就缺覺,曹俊傳來的壓縮包裏麵有幾十份數據報告,顧翌安一頁頁看下來,眼睛早已被電腦屏幕的藍光晃出重影。俞銳重新坐迴到下鋪,依舊拿著那本原文書,不時地翻一眼,看得疲了,他便往窗外瞧一瞧。太陽沒入到山穀背後,天色跟著就暗下來。窗外的景色也逐漸被大片大片的漆黑所覆蓋,除去一閃而過的農家燈火,大部分時候都隻有玻璃映照出來的包間投影。透過那片投影,俞銳看顧翌安揉捏眉心的頻率越發頻繁,一次又一次地,試著將倦意和疲乏給壓下去。俞銳抿了抿唇,忽然想起自己還帶了兩片蒸汽眼罩沒用,於是起身從置物架上取下行李,很快便從箱子裏翻找出來遞給顧翌安。“嗯?”顧翌安疲憊地抬起眼。“歇會兒吧,”俞銳將眼罩放到桌上,“戴十五分鍾,就當休息休息眼睛。”已經很晚了,十點以後包廂外麵的廊燈全部都會熄滅。俞銳又從箱子裏翻出他睡覺穿的棉質衣褲,拿上洗漱包,跟著便走進衛生間洗澡。不到二十分鍾,俞銳洗漱完出來,顧翌安依舊在忙於工作。但掃眼桌麵上的眼罩,已經是明顯被拆開來用過的。屏幕上的對話框不斷跳躍著對話,俞銳擦著頭發隻瞥了一眼,便忍不住問:“是有什麽棘手的事嗎?”長指在鍵盤敲得飛快,顧翌安視線都沒移開過電腦:“軍總院那邊連續出現了好幾起不良事件,我們懷疑跟受試者自體基因突變有關。”不良事件是臨床試驗中最頭痛的意外,可大可小,嚴重的話甚至能直接影響試驗是否還能往下進行。俞銳擦頭的動作停住,愣了愣,問:“那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嗎?”顧翌安這才轉頭過來。包間光線昏黃,俞銳洗完澡頭發還掛著水珠,身上穿著棉質居家服,灰白配色,看起來清爽幹淨,就連隻是看著他,神經都不自覺地放鬆下來。“不用,”顧翌安輕搖了搖頭,“實驗室的基因檢測報告已經出來了,剩下的都是些數據比對,還有分析核查的工作。”俞銳點點頭,繼續擦著頭發沒再說什麽。從小白鼠試驗到臨床試驗,顧翌安對cot103出現過的藥用不良反應,無疑是最清楚的。而且數據核查,還有基因比對,顧翌安也比俞銳擅長,難度倒不大,就是繁瑣了些。真要換到俞銳去做,反而會拉低工作效率。走廊外麵有乘務員路過,喇叭聲從車頭到車尾,正在提醒乘客盡快洗漱,半小時後列車將準時熄燈。俞銳將擦完頭發的毛巾掛到衣帽鉤上,順便提醒顧翌安去洗澡。手機響,顧翌安拿起來看一眼,跟他說:“沒事,你先睡吧,我等會兒再去。”話音剛落,顧翌安拇指按下接通,再次跟國外的同事開上了越洋電話會議。忙成這樣,卻還親自將報告送到藏區來。俞銳雙手抓在扶梯上,心裏突然就有點不是滋味。他蹙著眉心,脖子擰著看向顧翌安,發了好一會兒的呆,直到顧翌安感受到他的目光,轉頭過來,俞銳這才收迴視線爬上床。火車帶著輕微的晃動,躺在床上的人有點像是躺在搖椅上,其實很容易睡著。加上,時間越來越晚,車廂裏原本嘈雜的聲音也變得安靜,到最後基本趨近於無。打字的間隙,顧翌安輕抬眼皮,往對麵掃去一眼。床上的人,腦袋歪在枕頭上衝向外麵,眼皮是闔起來的,看著像是真的睡著了。但借著壁燈微弱的光線,顧翌安又能看到他眉心微蹙,嘴巴輕抿著,像是睡得不舒服,或是不安穩。耳機裏,國外的同事還在跟他溝通後續方案,透過電流叫了他好幾聲都沒聽見迴音,還以為是自己掉線了。實際上顧翌安聽見了,隻是沒出聲,反而借故掛斷通訊,跟對方說信號不好,剩下的事情郵件溝通,便匆匆下線。合上電腦,顧翌安這才拿起換洗衣服,放輕動作,轉身去洗漱。又過了會兒,洗手間裏傳出緩緩的水流聲,俞銳這才睜開眼睛,手背往額頭上一搭,視線落在緊閉的房間門上。折騰一天,他早已經是頭重腳輕,累得不行。但跟顧翌安躺一個房間,他根本就不可能睡得著,眼睛就算閉上,腦子也跟打了興奮劑一樣,比睡足了剛起床還要清醒。尤其現在,深夜無人,四周又寂靜無聲,衛生間裏的水流“嘩嘩嘩”地響著,聽著聽著就容易思想走偏。沉沉一聲唿吸,俞銳翻身衝向牆麵,再次將體內某種躁動不安的情愫往下壓。-----他們大學那會兒,醫大貼吧就跟八卦集中營差不多。但凡學校裏有點什麽風吹草動,帖子不到一小時就能“唰唰唰”頂起來幾千上萬條評論。尤其是有關顧翌安,或者俞銳的。雖說那會兒大部分人已經看出來,這倆人平時走得很近,關係也很好。但到底男生和男生之間,就算每天同進同出,也不太會被人過多關注。即便他倆身邊僅有的能看出些端倪的那幾個,也不會隨便就去網上發帖。倒是有一陣,許多人都在傳隔壁外國語大學校花正在追求顧翌安。俞銳當時從趙東嘴裏聽說這事兒,迷瞪了好一會兒,然後特意注冊賬號,跑去貼吧逛了一圈。結果這一逛,俞銳才發現有關顧翌安的傳言還真不少,不止有說那位校花的,還有說周思蕊的。周思蕊是周遠清的女兒,顧翌安又是周遠清的嫡親學生。關於他倆的帖子兩年多以前就有了,頂帖和迴複陸續加起來竟有五萬多條。不止有八卦,還有很多對焦模糊明顯偷拍的照片。有倆人一起上課的,也有穿著白大褂一起做實驗的,俊男靚女站在一起,哪怕隻是背影看著都很養眼。顧翌安本就忙,課餘時間不是實驗室就是圖書館,偶爾還得去八院跟台手術,或者幫周遠清整理教案。畢竟有周遠清的關係在,顧翌安和周思蕊難免會碰上,而且從偷拍的照片看來,倆人成雙出現的頻率極高。帖子上甚至有人說,顧翌安會選擇神經外科就是因為周思蕊,而周遠清也是因為這層關係,才把顧翌安當成準女婿接班人來培養。評論跟迴複一條條看下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俞銳盤腿坐在椅子上,抱著手機來迴刷,愣是把每條信息都給看完了。這之後,他獨自憋悶了兩天,到實在憋不住了,俞銳某節課後直接堵到顧翌安上課的教室。那時下課鈴剛響,老師都還在講台上站著,俞銳不管不顧衝進去,看到顧翌安就問:“翌哥,你是因為周思蕊才選的神經外科嗎?”顧翌安對於貼吧流言向來不關注,雖說他也習慣俞銳時不時咋咋唿唿就跑過來找他。但冷不丁被這麽問,顧翌安還是皺了皺眉,眼神裏全是疑惑。可他不知道,不代表別人也不知道。階梯教室人又多,正好旁邊有幾位還沒來得及走,又被俞銳堵了路口出不來,隻能被迫看熱鬧的同學。聽到俞銳急吼吼過來就為問這個,其中兩位知情的女生,當即便捂著嘴偷笑起來。顧翌安感覺到不對勁,便收拾好東西,拉著他出來。人多的地方,說話並不方便,直到走出大老遠,周圍漸漸沒什麽人了,顧翌安才轉頭問俞銳:“你聽誰說的?”“學校裏的人都這麽說,說你是因為周思蕊才跟的周教授。”俞銳被顧翌安拉到這裏,心裏更是不爽,以為顧翌安是不願意被別人知道,說話時不自覺就帶了點脾氣,甚至連眉頭都是皺起來的。可說完,他又真怕顧翌安點頭承認,連頭都抬不起來了,心裏愈發地忐忑不安。“翌哥,他們說的是真的嗎?”說話聲音含著一點極不明顯的委屈。顧翌安被他這幅模樣弄得心都軟了一大片,可又不好在這時候說什麽。他輕歎口氣,抬起手揉了揉俞銳的腦袋,簡潔又果斷地跟他說:“不是。”聽到否定的答案,俞銳當即抬頭:“真的?”“真的。”顧翌安眼睛直直地看著他,鄭重地點頭。原本僵直的脊背,忽然像是泄力般垂下來,俞銳整個人都輕鬆了,摸著脖子忍不住就衝顧翌安笑,還是咧著嘴笑的。看著眼前這張稚氣未脫的臉,顧翌安心裏情緒難辨。私心裏,他也會希望俞銳能快點長大,可有時候,他又希望俞銳能永遠像現在這樣,隨心灑脫,簡單自在。------從大一進校到現在,俞銳或許根本就沒注意到自己有多少變化。可旁人視角是最清晰的,原本個性張揚又愛鬧事的小刺蝟,如今銳氣驟減,這些可太多人都看到了。那年暑假,醫大照例組織臨床學院參加醫援活動,顧翌安和徐暮早早便報了名,考試周剛結束,他倆便跟隨八院醫療隊出發去了藏區。假期剛開始那會兒,俞銳還能跟以前同學時不時聚聚,沒到倆星期,他就開始無聊,於是便跟好幾個玩樂隊的大哥跑到雲南去玩兒。暑假正值旅遊旺季,雲南小鎮人又多,再好看的景點,擠進去也是湊人頭。俞銳呆沒兩天,就又想跑。正好那時候,他從趙東口中得知,顧翌安就在離他不遠的藏區醫院,當即便買了張機票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