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上次見他時,他的嗓子恢複了不少,那隻眼睛也恢複了,功夫也恢複了一些。”


    杜微之麵色清冷地聽著,攥緊手,“你到底想說什麽?不用繞圈子了。”


    沈行舟深深地歎氣,“微之啊,聽到你要尋死的事,我很難過。我……”


    “我安排了她跟你偶遇,想讓你們關係好一點,興許,你也能跟他們一樣,身體會恢複正常。”


    杜微之的臉色不太好看。


    他垂下頭,睫毛忽閃著,“我沒必要。寧京城的禦醫,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醫都束手無策,那種粗鄙不堪的農婦怎麽可能會治病?”


    “你啊。”沈行舟歎著氣,“微之,你應該知道的,要是再耽誤下去,你怕是活不到春天了。”


    杜微之攥緊手,“生死有命。”


    “鳳赤還活著,你的想法還沒改變嗎?”沈行舟說,“你真的願意去死?”


    杜微之嘴唇動了動。


    他自然是不願意的。


    但,不願意又能有什麽辦法?


    他的身體,早已經到了極限,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


    “聽話,好好跟她相處。”沈行舟說,“你跟小鳳,都要好好的。我很想迴到那個時候,我們三個……”


    他說著,長長地唿出一口氣。


    八年前,他與鳳赤十七歲,杜微之十六歲,他們三人年齡相仿,趣味相投,經常混跡在一起,風華絕代,冠絕寧京城。


    時過境遷,早已物是人非。


    “微之,我希望你能活下去。那邊的人也已經注意到了這邊,他們已經采取了行動,來勢洶洶,防不勝防,咱們的計劃怕是要提前進行。”沈行舟說。


    “我安排你跟她迴去,你要好好跟她相處,能找個機會道歉就更好了。”


    杜微之皺了皺眉,終是無法開口拒絕。


    魏沾衣輕輕敲了敲門,“沈大人,我可以進去嗎?”


    沈行舟麵帶微笑地打開門,“當然可以。”


    “嫂子,老太太可是一直念叨著你,你要不留宿一晚,等明天一早迴去也不遲。”


    魏沾衣委婉拒絕。


    沈行舟也不挽留,讓人準備了馬車,將杜微之抱到車子上。


    他簡單叮囑了車夫兩句,又讓人準備了一些年貨。


    魏沾衣沒有拒絕。


    馬車在縣城的道路上行駛緩慢,轉到人少的大道上之後,速度也快了起來。


    天寒地凍,速度快起來之後,馬車裏也冷得很,她裹緊了被子,暈得很,蔫蔫地歪在一旁。


    杜微之緊皺著眉頭,嚐試著如何開口。


    時間一點點過去,他還是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麽?”魏沾衣說,“要交代我一些注意事項?”


    她意味深長地點頭,“放心,我都懂得,隻要你不撒潑,他不會拒絕見你的。鳳赤是個直男,直男的性子都那樣。這麽多年,興許他早就忘了你對他念念不忘這事。”


    “……”杜微之臉色發黑。


    這女人到底想了什麽亂七八糟的事?


    看她那一臉我懂得的表情,是將他當成了斷袖?


    神經病啊。


    “鳳赤為什麽會選擇你?”他冷聲問。


    “因為我貌美如花,鳳赤一見鍾情,陷入愛河之中無法自拔,便選擇了我。”魏沾衣說。


    “他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杜微之一臉不信。


    “小白的確不會被美色所迷惑。”魏沾衣點了點頭,“其實真相是這樣的。”


    她清了清嗓子,“我是趁著他不注意,拿了麻袋套到他頭上,然後生米煮成熟飯,他就是我的人了。”


    杜微之聽得火大,“你就不能有點實話?我可是聽說了,你是鳳赤花了五兩銀子買來的。”


    “……”魏沾衣瞥了他一眼,“既然知道還問。”


    杜微之的眼睛望向別處,聲音幽幽,“小鳳不是那種人。”


    “我不太相信他會選擇娶親,還娶了一個村姑。”


    “村姑怎麽了?”魏沾衣厭惡極了他的語氣,“村姑吃你家飯了?他是村裏最帥的打鐵啞巴,我是村裏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村花,我倆多般配!”


    她閉上眼睛,哼哼唧唧,將情緒控製住。


    這個杜微之,絕對是她的克星。


    她也算是專業能力過關的人,經過多年的磨煉,早已經蛻變成了能解決任何刁鑽客戶的職場白骨精,一聽他說話,她就想炸毛。


    “對付這種龜毛死傲嬌,要淡定,要優雅。”她在心裏默默安撫自己。


    “他,是不是過得很苦?”杜微之沉默了很久之後,又幽幽地開口。


    “這種事,隻有問當事人才能得到答案。”魏沾衣說,“恕我無可奉告。”


    “不過,小白他身上有很多傷,那些傷口我看著都覺得疼。”


    魏沾衣嘴角輕抿,豎起大拇指指著自己,“不錯,蓋章印戳,他早已經是我的人了,你是沒有機會的。”


    “你在胡說什麽!”杜微之怒。


    “反正,你是挖不到我的牆角的。”魏沾衣冷哼了兩聲,將臉轉到一邊。


    “你。”杜微之下意識想懟,看到她的模樣,又覺得這女人似乎在逗他玩,更是生氣,索性也不問了。


    天冷,馬車封閉得再嚴實也有寒風透進來,他凍得鼻頭發紅。


    白皙的皮膚上,唯獨那鼻子有些紅,平白增添了些仙氣。


    他輕輕哈氣,好讓自己暖和些。


    “喏,給你。”魏沾衣斜睨了他一眼,遞出一個手爐來,“會暖和一些。”


    “我是男人。”杜微之將臉轉到一邊。


    “你是病人。”魏沾衣將手爐塞到他手中,“你也不必多想,等下到了家,小白看到你凍成這樣,必定會嗔怪我不照顧你。”


    “我現在就是在演戲,要給他樹立一種我知書達理,賢惠溫柔,對他的朋友很照顧的虛假人設。”


    “……”杜微之閉上眼睛,不想理會她。


    魏沾衣沒了手爐,也冷得瑟瑟發抖,轉頭用小被子將自己裹起來。


    離開縣城之後,道路開始變得不平整。


    顛簸之下,他們兩個都不太好受。


    尤其是杜微之,他的輪椅放在一旁,坐在了馬車的座位上,若是在平整的道路上是沒什麽問題的。


    可,村子裏的道路坎坷,來迴搖晃,他無法保持平衡,雙腿也無法用力,隻能用手抓住一旁固定住,很辛苦。


    魏沾衣稍稍睜開些眼睛,看著杜微之那張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頰。


    他緊緊地咬著嘴唇,幾乎要咬出血珠來,顯然,手無縛雞之力的他,用了極大的力道保持住身體平衡。


    他那搖搖欲墜,臉色蒼白的模樣,像是隨時都能駕鶴西去,虛弱得讓人心肝發顫。


    “哎。”魏沾衣抱著被子坐到他那邊,“這天真冷,你是男人,體溫比較高吧?咱倆抱團取暖吧。”


    “你,離我遠點。”杜微之身體一僵。


    “我覺得這裏挺舒服的。”魏沾衣靠近他,手臂搭在他肩膀上試了試,“體溫果然比我高一些。”


    她用被子蓋住他的腿,又往他身邊靠了靠,找準了角度將他固定在一個角落裏。


    在那個角落裏,杜微之能夠保持平衡。


    “你,別離我這麽近。”他有些氣急。


    “我要是不喜歡可以下去啊。”魏沾衣說,“我就喜歡待在這裏。”


    她冷哼了一聲,手臂抓住車窗上的把手。


    杜微之稍稍往前一動,就會碰觸到她。


    就像是,擁抱那般。


    “放開。”杜微之嗬斥,“離我遠點。”


    “不放。”


    “恬不知恥。”


    “杜微之,你這個人的性子,可真是夠討厭的。”魏沾衣懶得理他,“你快閉嘴吧,神煩。”


    這個姿勢可以保護杜微之,缺點是,手暴露在外麵,一小會的功夫就變得冰涼麻木。


    杜微之沉默了半晌,盯著她因為凍僵而變得青紫的手,臉色有些複雜。


    許久之後,他終是下了決心,從懷裏拿出一塊上好的棉暖袖,套到她手上。


    魏沾衣看著他粗魯又笨拙的動作,嘴角輕抿。


    這個人,性子比鳳赤還要別扭。


    接下來的路途,他們以詭異的姿勢坐在馬車中,兩兩看不順眼,誰也不理睬誰。


    馬車的顛簸之下,杜微之有些疲憊,斜倚在一旁,閉眼後,意識也很模糊,身子慢慢傾斜到魏沾衣身上。


    “喂,恬不知恥君,這次是你主動靠上來的。”她戳了戳他,沒有反應。


    “杜微之?”


    依然沒反應。


    那張臉就在眼前,蒼白,虛弱,偏偏那嘴唇卻是鮮紅的。


    蒼白和鮮紅,每一樣都是死亡的色彩。


    “喂,你該不會是死了吧?”她伸出手,在他鼻下探了探。


    還有微弱的氣息。


    他似乎,昏睡過去了?


    “真是太弱了,這麽弱,還在這種地方睡著,你也是個人才。”魏沾衣歎了口氣,將他的上半身放到她腿上,讓他仰躺著,方便唿吸。


    她用手臂攬住他,順手將被子蓋在他身上,讓他保持溫暖的狀態。


    馬車一路行駛到村子附近時,杜微之才清醒過來。


    沒有想象中的冰冷,也沒有太大的顛簸。


    好在,冬天穿的衣服比較多,倒也沒有太尷尬。


    “你!我怎麽睡在這種地方?”


    “我怎麽知道你為什麽會睡在這裏?”魏沾衣居高臨下看著他,露出森森的小虎牙,“剛才還說我不知廉恥,現在你可是占了我便宜,主動睡到了我腿上。論恬不知恥,你才更勝一籌吧?”


    “……”杜微之咬牙。


    他經常陷入到昏迷狀態,需要休息片刻才能恢複意識。


    方才,馬車顛簸下,他無意識地陷入到了昏迷中。


    這中間發生的事,他全然不知。


    但,這個角度,他就算昏倒也不會倒在她身上,分明是她將他抱過去的。


    她已經發覺,這個杜微之的性子,傲嬌又別扭,就像個幼稚園沒畢業的小朋友。


    跟這種幼稚小朋友有什麽道理可講的,哄不好就打一頓。


    “這些先不論。杜微之,我要警告你,馬上就要到家了,等下你控製著點,鳳赤現在是我的人。”她將他扶起來,聲音森森,“你要是再敢對他有非分之想,我就讓你知道花兒為什麽那麽紅。”


    “……”杜微之臉色發黑,“神經病啊。”馬車在門口停下來。


    九思正跟小肥啾在院子裏玩耍,看到馬車之後,立馬跑過來。


    “娘親?”他興衝衝地喊道。


    “九思,小白呢?”魏沾衣將輪椅拿下來,“讓他來一下。”


    九思往馬車裏看了看,看到一張蒼白的臉,似乎是嚇了一跳,往後退了退。


    “娘親,車子裏那個白臉姐姐是誰?”


    “那不是白臉姐姐,是白臉哥哥。”魏沾衣更正道,“快去喊你爹來。”


    九思點著頭,快速跑迴屋子。


    小肥啾歪著頭,拽了拽她的衣角,小聲問道,“主人,主人,你怎麽帶了個死人迴來?”


    “死人?”


    “是呀,這個人已經算是個死人了。”小肥啾說,“頂多還能活十天。”


    “你能聞出來?”


    小肥啾點頭,“味道特別不好聞,主人,快點將他趕走吧。”


    “噓。”魏沾衣拍了拍它的頭,“有客人在,先別說話。”


    她看著鳳赤走過來,眉眼彎彎。


    “小白,快來幫忙。”


    鳳赤有些欣喜。


    他本想著,若是她再不迴來,他便去找沈行舟要人。


    沒成想,她比預想中迴來的要早。


    “沈行舟有沒有為難你?”


    “說什麽呢?沈大人隻是叮囑我一些事項,問了一些話,讓我給老夫人做了一頓飯。”魏沾衣說,“先別說這個,小白,我想讓你見一個人。”


    她將車簾子掀開。


    簾子後麵,是早已經淚流滿麵的杜微之,他的身子顫抖不停,嘴唇動著,卻說不出半句話。


    “微之?”鳳赤稍稍瞪大眼睛,“你……”


    他的目光落到他的腿上,後半句話硬生生咽了迴去。


    “鏡白。”杜微之哽咽著,有千言萬語想說,最終,隻喊出了他的名字。


    “鏡白。”


    “鏡白……”他一遍遍喊著。


    在聽到鳳赤的聲音時,壓抑了許多年的情緒湧上心頭,那些過往一點點在腦海中迴放,等到他反應過來時,才發現已經哭得歇斯底裏。


    “鏡白。”他喊著鳳赤的名字,用力往前。


    腿部沒有知覺,隻能靠著上肢的力量往前爬。


    鳳赤的表情很嚴肅,他將半邊身子探到馬車裏,抓住他的手。


    “微之,先別說話,我抱你出來。”


    “鏡白。”杜微之觸摸到他的手,感覺到他手中的溫暖,身子抖了抖。


    他慢慢抬起手臂,觸摸到鳳赤的臉頰時,情緒再次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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