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科迪扔掉了自己的鳶形盾牌,把頭盔像是甩泥巴一樣扔到了土壘之上,跪在壕溝內疲憊地大口大口喘息。即便是自幼被高強度訓練的他,也絕對不可能在長達整整一個白晝的戰鬥後,保持什麽沒用的貴族風度。


    他注意到腳邊有什麽東西抖動,他掀開一具斯瓦迪亞步兵的屍體,看到一個年輕的諾德矛手壓在屍體和自己的圓盾之下,鼻孔還在徒勞地吸氣唿氣,但頭頂的錘傷讓他失去了行動能力。諾德人年輕的雙眼驚恐地看著羅斯,他或許隻有不到十六歲,卻和最老練的劫掠者一樣殺人。


    年輕的斯瓦迪亞騎士和那雙湛藍『色』的雙眼對視的瞬間,立刻感到如同將熄的火爐胸膛裏,重新被投放了一大把幹柴。羅斯大吼一聲從地上爬了起來,右腳踩住腳下的諾德戰士,邊從腰間抽出缺口斑斑的長劍,雙手握住灼熱的劍柄,就地貫穿了諾德人的喉嚨。


    “下地獄去吧。”羅斯看著嘴角不斷湧出鮮血的諾德人,漂亮的臉額上寫滿了複仇的愉悅,很難想象那疲累的身軀如何爆發出如此可怕的力量“記得和你們遭瘟的神說一下,殺你的是聖神庇佑下的羅斯·科迪!”


    他徹底沒有力氣了,把殘破的騎士劍握在手中,就這麽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紅『色』的十字與白『色』的紋章衣翻滾在地沾滿塵土,當騎士真的好累,帶著皮護腕的強健臂膀無法牢牢扒住壕溝的頂部,羅斯歎息著躺迴地上。


    斯瓦迪亞步兵的歡唿就在耳邊嘈雜不休當地迴響,他知道今天獲得了一場勝利,活下來並成功離開尼美加海灣的諾德士兵,僅僅占來入侵時的三分之一左右。即便戰鬥到了最後的階段,羅斯也沒有看到多少斯瓦迪亞騎士的屍體。他們僅僅付出了微小的代價,聖玫瑰騎士們的步行衝鋒就取得了相當顯著的成效——九百名諾德矛手、斧兵、劍士組成的臨時陣線,在用來抵擋騎士的壕溝裏被下馬騎士正麵擊穿,紅著眼睛的斯瓦迪亞人把自己的對手揍了個稀裏嘩啦。


    當機立斷隻能說是一種品『性』,倘若此人足夠明智,那麽便可以稱之為美德。


    至此諾德人再也沒有時間形成穩固有效的抵抗。在步兵和弩手趕到後,諾德人匆匆忙忙從攻城戰轉為防禦戰的打算徹底報銷,剩下的問題就和大多數勝利後一樣了,斯瓦迪亞人在後麵追趕,諾德人像是喪家犬一般爬迴自己的艦船,可以預見到,在非常短暫的時間內,尼美加的威名將會傳遍兩個民族。


    這一天,諾德人自提哈之戰以來首次攻城失敗,來自格陵蘭的劫掠者們先後經曆了‘圍攻’、‘挨打’、‘被擊潰’三大階段,體驗不可謂不豐富。


    “在這裏!”萊森帶著一隊斯瓦迪亞步兵打掃著戰場,在發現了仰臉朝天倒在地上的羅斯後,軍士長立刻趕了上來,把手放在羅斯的鼻腔下試探唿吸,旋即哈哈大笑起來“哦哦哦,聖神在上,你還活著啊!”


    “好像是,因為我剛剛還弄死了一個諾德人。”羅斯疲憊地睜開了眼“幫忙,行行好,隨便找個獨輪車把我抬進去吧。我已經沒有力氣動彈了。”


    於是,在科斯加等尼美加衛戍士兵的崇拜注視下,羅斯先生打著唿嚕、被獨輪手推車推著,像是塊賤賣的豬肉一樣被送進了尼美加城。他聽不見男人與女人的歡唿,老人和孩子的讚美也被睡眠拒之於耳。當尼美加主教急匆匆地帶著全體教會成員,前來接待了不起的城市拯救者時,滿臉塵灰的羅斯在獨輪平板車上翻了個身,鼻涕泡如同西瓜一般大得飛起,依舊鼾聲如雷。


    “咳咳咳,勇敢的騎士!”在幾個孩子放縱的大笑,以及其他市民壓抑的笑聲中,主教尷尬地感覺到麵子有些掛不住,他用自己的手杖前段推了推羅斯,後者睡得口水都往胸前的板甲衣上淌“騎士團團長大人,該接受您的榮譽了!”


    “唔額……喬喬讓我再睡一會。”腦子已經累得無法思考的騎士團團長推開那權杖“就一會兒。”


    徹底沒有辦法的尼美加主教歎了口氣,這位光榮的解放者就這麽被平板車推著走出了城門,他的騎士團和步兵們東倒西歪地緊緊跟隨著,這些精疲力竭的戰士一沾枕頭和草垛就像是死人一樣睡去了。市民們歡唿著跟隨在他們的拯救者後麵,直到確信他們更需要休息後才慢慢散去,可以想象得到,從此以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蘇諾’、‘聖玫瑰騎士團’將會是比領主更為受歡迎的名字。


    “你們這是……急行軍趕來的?”科斯加看著那些死人一樣睡去的騎士和士兵,扶著還有幾分清醒的羅斯表親、騎士維薩克“我的聖神,快坐下休息一下。”


    維薩克依著草垛,這個年輕的騎士肩膀被劍砍中,索『性』鎖子甲衫救了他的胳膊,隻是破了點皮。他笑嗬嗬地看著科斯加“啊……算是吧,我們連續行進了一天一夜。在即將抵達的時候駐紮下來休息了半個晚上。在淩晨四點左右,又爬起來趕赴戰場。”


    “了不起的人啊,睡一會吧,我們的士兵會巡邏保護這一帶的安全。”科斯加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把勇敢的騎士扶在草垛上,替他卸下部分鎧甲“你們是唯一一支援救科斯加的軍隊,我們以為被拋棄了,即便連領主都不肯分兵救我們。”


    “噢……你們運氣好,遇到了一個特別的騎士團團長。他的名字叫做羅斯·科迪,來自蘇諾的名門望族。”維薩克倒在草墊內,劍緊緊抱在懷裏“我記得,當時羅斯向我們宣布要立刻出發拯救尼美加的時候,我們都在歡唿。結果這件事情被舅舅、也就是羅斯的父親知道了,他走進舅父的房間內,整個別墅的人都能聽見伯爵的咆哮聲‘你個混球,一定要把自己推進火坑裏,燒成了灰燼才肯心甘情願嗎?’”


    “為什麽這麽說?”科斯加的眼神裏寫滿了不解“似乎這位父親有些嚴厲,建功立業是騎士的光榮。”


    “不,朋友,我的表弟幾個月之前參與了提哈之戰。他是裏昂軍團長生前最為信任的人,沒有之一——因為其他人都死在了提哈。”這個城市的名字讓尼美加指揮官打了個激靈,在諾德人日漸強勢的今天,提哈與為之而死的裏昂的名字,是英雄的象征“很難想到吧……沒有人知道他究竟經曆了什麽,隻有活下來跟隨他的人才知道,但他們都諱莫如深。他沒有收到任何光榮的歡迎,甚至還有一些不希望他迴來的人謀取過他的頭顱。”


    “我要是他,絕對不會再去作戰了。我曾經在薩蘭德經曆過血腥的戰役,但和提哈的絕望相比,隻是小巫見大巫。”科斯加的眼神變得敬畏起來,他開始漸漸清楚自己麵對著什麽樣的勇敢者“我會離戰場遠遠的,這輩子都不要再去戰場……那是死人坑。”


    “我想也是,但羅斯倔得像是一條驢。您很難想象到這種人,即便他被石頭砸得頭破血流,也絕對不會停止自己的步伐。”維薩克的聲音很平靜,但卻能聽得出他聲音中的自豪“他告訴自己的父親,是的,自己在成為灰燼之前,都會前去擊敗那些該死的諾德人,直到他們不再侵略帝國的邊界為止。”


    科斯加聽得入了『迷』,在離開軍隊以後,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這樣慷慨激昂的故事了,尤其這位騎士這麽真實,就和剛剛躺在平板獨輪車上睡大覺一樣真實。


    “噢……你也應該猜到了,即便是了不得的騎士,在父親麵前也就是個孩子。我隻能聽見‘啪’的一聲耳光,以及弗農伯爵歇斯底裏的咆哮‘小魂蛋!你就是要氣死老子是不是!’在我的印象裏,那是我的舅父唯一一次動手打過人,他是那麽好的人,就連仆人犯了錯也隻是嚴厲地責備。”維薩克聳了聳肩“說真的,那聲咆哮比剛才我第一次殺死諾德人還要叫人膽戰心驚,我想衝進去,但我還是耐著『性』子聽他們交談。”


    “‘對不起,爸爸。’我的表弟這麽說。他們父子的感情很好,在我們很小的時候,表弟就沒有了母親,而我的雙親又在大火中失去了。我們一起長大,我知道弗農伯爵是個非常強有力的諸侯,但他有了羅斯之後就扔掉了所有的野心,在妻子去世後既當父親又當母親,再也沒有娶過第二個女人。他並不嬌慣孩子,但是羅斯受到的愛,完全足以將他培養成一個剛正不阿的男人,就像現在這樣,他以你們的苦難為自己的,將保護你們的生命視為保護自己的親人。”


    科斯加已經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這個經曆過腥風血雨的老軍士感覺自己老淚縱橫。過去的歲月裏,尼美加的商人將內陸的那些騎士老爺,視為愚笨而又封閉的自大殺人機器,現在他才感覺到自己錯得多麽離譜,當騎槍衝破了烏雲抵達他的麵前,就好像小說裏的人物活生生展現在他的眼前。


    “‘對不起有什麽用?’我的舅父依舊氣在頭上‘整個蘇諾所有騎士都有那麽一點點死腦筋,你別的沒學會,全把這點東西記得牢牢的……舍生取義,去你的,羅斯。你死了,我怎麽辦?喬安娜怎麽辦?誰來繼承我的土地,誰來保護你的女孩?’”維薩克解釋道“喬安娜小姐,是裏昂大人唯一的繼承人,也是我們領地未來的女主人……是的,他們沒有訂婚,但這件事情沒有任何人有異議。”


    “這不應當,他還太年輕。”科斯加苦笑著搖搖頭“去救素不相識的人是在用一片光明的前程冒險,但作為被救的人,請允許我獻上我的敬意。”


    維薩克認同地點了點頭,似乎有些倦了“啊……難以想象的騎士啊,羅斯被看守在家內,伯爵不想讓他打仗。喬安娜小姐用眼淚苦苦哀求,這位老人才忍痛為自己的孩子募集了一支軍隊,告訴他打完仗就爬迴來,快點把婚訂了。可我們所有人都明白,諾德人那麽多,羅斯不會罷手,誰知道他幾時會犧牲在一場光榮的決戰之中?您懂嗎……為什麽人們都想做真正的騎士?因為這個世界永遠不會有真正的騎士,他們的光榮與偉大,都建立在沾滿淚水與鮮血的雙手之上,不是來自所愛的人,就是來自所恨的人,誰的手又是幹幹淨淨的?”


    維薩克像是胡言『亂』語著,慢慢地在科斯加無聲的注視下,緊閉上了雙眼。尼美加的總指揮站起身來,腰酸背痛的他伸了個懶腰,靜靜聆聽著沉睡的騎士團此起彼伏的唿吸聲。在海港的市場,他曾聽聞過價值千金的百靈鳥一展歌喉,卻抵不上這粗野之聲半分,斯瓦迪亞沉重而古典的樂曲,進行在所有士兵的刀劍之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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