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說您懂得醫術?還懂得接生?”尤恩一邊走一邊好奇地問道“這不太可能,貴族瞧不起這種和髒病相伴的人。”


    “我在成為一個雅爾之前,是一個祭司。按照你們的話說,是一個牧師。”沃爾夫也不太懂自己為什麽話變得多起來,可能隻是因為緊張罷了“這種技藝是必須的,人總會生病,病嚴重會死。”


    對於沃爾夫來說,接生的知識他並不缺乏,他曾經跟著父親給牛、豬、羊乃至馬接生過。按照父親的教育,他們的家族曾經向一位東方商人學習各方麵的醫術,了解到手術的刀具需要用火烤或是用昂貴稀罕的蒸餾酒進行清洗,才能將上麵的‘濁氣’徹底殺死。


    這一方式在列祖列宗手中發揚光大,是沃爾夫家族的絕技,在老祭司去世後,他就成了村子裏唯一一個掌握解決牲畜接生與閹割技術的人。可想而知,倘若沃爾夫決心吃老本到死,也不會存在任何問題,周圍有足夠多的雅爾期盼他的手藝。


    “那您的父親真是把您培育成了不起的人。”尤恩很有禮貌,但沃爾夫沒有任何饒恕的打算“我要會您的本事,就不用去當指頭了。”


    父親,那個麵容慢慢消失在記憶裏的老家夥,年輕時曾經是周圍地區最好的接生人。無論是動物還是人,除了個別無力迴天的情形,幾乎從未失手——所謂‘幾乎從未’,其中非常不幸,包括了沃爾夫的母親。


    從此以後,就像再也沒有耐心看那些古老的書本一樣,沃爾夫的父親也沒有再給任何人接生過。一直到沃爾夫開始識字以後,作為指導人,他才開始恢複看書的習慣。


    但接生是絕對不會再碰了,父親說一碰羊水和血,那雙手就會忍不住顫抖得什麽也做不了,仿佛妻子的魂魄就環繞在身邊。


    正所謂祭司的神言神語或許瘋瘋癲癲,或許隻是托詞,不過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小到農夫打到雅爾,沒一個敢冒著詛咒的風險去請父親接生,因此沃爾夫也沒有學習到關於接生人類嬰兒的實際『操』作。


    不過,這不代表他不可以,尤其在十萬火急的情形下,人也是動物,隻不過會說話會叫痛、生的也是人而已。


    經過一番心裏的思量,沃爾夫跟著尤恩鑽進了他那低矮的小屋裏,即便是身材不算高大的諾德小子也覺得轉不開身,何況屁股後麵還跟著四個五大三粗的諾德侍衛——這讓沃爾夫非常懷念強悍靈活的托曼,可惜到現在城內也沒能遇到皇家侍衛和他的女孩。


    “是她嗎?”沃爾夫知道自己問了廢話,但這個尷尬的時候,他總想說點什麽“看上去有點糟糕。”


    尤恩點了點頭。


    一個麵『色』蒼白、算不上好看的女人挺著可怕突兀的大肚子,躺在破布拚湊的墊子上。狹小的空間散發著悶熱與惡臭,幾個侍衛捂住了鼻子,沃爾夫也忍不住皺起眉頭。


    隻不過原因不太一樣,沃爾夫曾在傷兵堆裏忙來忙去,傷口流膿散發的惡臭不是這麽點點可比的,關鍵問題在於孕『婦』的狀態非常糟糕。


    “她是你什麽人。”沃爾夫開始檢查孕『婦』的身下,墊子已經開始濕潤,這證明羊水破裂,生產快要開始的前兆“你的母親嗎?”


    尤恩搖了搖頭,卻也沒有迴答。


    “該不會是你的媳『婦』吧?”沃爾夫仔細打量了一下,覺得尤恩這個年紀似乎當爹也不是什麽稀奇的問題。


    尤恩的頭搖得更歡脫了,恨不得把自己的頭蓋骨都搖下去。


    “你,去打一盆水!”沃爾夫命令其中一個侍衛,後者根本沒有想過首領要做什麽,就理所應當拿著盆服從了“盡可能幹淨點!”


    “有擦拭布嗎?”沃爾夫看了看周圍,暗罵了自己一聲蠢蛋,叫另外一個士兵前去找些幹淨的布匹或衣服“你是叫尤恩對吧?”


    男孩子緊張地點了點頭:“她現在怎麽樣,會死嗎?”


    這句話讓沃爾夫感覺壓力山大,心中懊惱得恨不得把腦袋拍爛在地上。自己一定是天下一字號大蠢貨,才會來幹這遭瘟的活。一個羅多克髒街下等女人的死活,與自己又有什麽關係呢?


    “不知道”沃爾夫沒好氣地迴答“她為什麽不說話?”


    尤恩輕輕用袖子擦去女人臉額上豆大的汗珠,那女人似乎在囁喏著,沃爾夫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她是個傻子。”尤恩的眼神裏一絲關切難以隱藏地映著微弱的破油燈燈光,被顯現得一清二楚“我在街邊遇到她的時候,肚子裏就有孩子了。”


    北海的狼不再說話,在兩個侍衛的幫助下,他把孕『婦』的雙腿張開,看到了難以啟齒的一幕,卻感覺內心毫無波動——現在他不是殺人的雅爾,他就是一個醫生。


    這個女人就是他的病人,此事不關乎男女,這種救人的職責是他決心幫助後不可推卸的。一直到現在,沃爾夫還記得自己開始學習醫術開始,父親讓自己把手放在那本古老的書上,鄭重地發誓:“我要檢點自己的行為舉止,不做各種害人的劣行,尤其不做誘*『奸』女病人或病人眷屬的缺德事。在治病過程中,凡我所見所聞,不論與行醫業務有否直接關係,凡我認為要保密的事項堅決不予泄漏。”(希波克拉底誓言)


    “哈氣。”沃爾夫用羅多克語喊道,接過侍衛的水和亞麻布『毛』巾,浸透過後擦試著周遭的鮮血,然後把『毛』巾墊在女人身下讓她身體抬高,讓尤恩把女人的衣服打開,防止孕『婦』被衣服困住“你要用力!”


    那個女人發出一陣痛苦的嚎叫,炎熱的氣候在這人多擁擠的小屋裏形成一股熱浪,沃爾夫的額頭上源源不斷滲出汗珠,沿著貴族的衣衫流淌下來,那幹淨的衣服沾染了難以形容的味道,而這位一向節儉的諾德雅爾絲毫不在意。


    一定要成功,這個世界上不缺沒有母親的孩子,但一定不要是這一個。


    “掌握生育的芙蕾亞在上,請賜予您卑微的仆人沃爾夫以您的巧手。”沃爾夫口中喃呢著諾德語,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一天,向陌生的神祗如此虔誠地禱告“我將迎接有效的生命與其母親平安。”


    沃爾夫這麽想著,他從未有如此強烈的期盼,鮮血與混雜的『液』體流淌過他的雙手,『婦』人痛苦地嚎叫,像是快渴死的魚一樣劇烈地喘著粗氣。


    “不要用力喘氣,放鬆,放鬆!”沃爾夫看著這個體力快要耗盡的女人,內心無法理喻地爆炸開來——這個女人要難產了!


    不行,一定要再試一次!再試一次!


    沃爾夫發出一聲諾德人的咆哮,一邊把一切與自己作對的諸神咒罵了一遍,一邊像是個瘋子一樣把身上的貴族衣服撕下,不顧扣子蹦開、衣襟扯爛,快速地折疊好衣物墊在女人鮮血流淌的身下。


    “跟著我的唿吸吸氣!”沃爾夫紅著眼睛,尤恩不知所錯地握住女人的手“不要把嘴長得太大,那會讓你沒力氣生孩子!跟著我,慢慢唿吸!”


    也許是再度墊高了身子,也許是宮~縮的首次陣痛度過,沃爾夫古怪的唿吸頻率那女人也開始學會了,在一群諾德戰士的幫助下,那孩子的頭從母親的身體裏鑽了出來,沃爾夫臉上『露』出了孩子一樣純真的笑容。


    當那孩子完全從母親的身體裏獲得解脫,沃爾夫趕忙用衣服幹淨的一麵把孩子包裹好,臉上『露』出難以形容地欣慰。


    “是個男孩。”沃爾夫的聲音有些猶豫,那新興的生命麵相看起來和一切新生兒長得同樣別別扭扭,但這不是讓沃爾夫緊張的重點——這孩子的胸部內凹,是先天的畸形兒。


    “他為什麽沒有哭。”一個侍衛的問題讓沃爾夫意識到了更加不妙的情況“大人,我記得健康的孩子哭的都很有力……”


    母親的羊水嗆到了孩子,男人迅速拍打著孩子的脊背和屁股,但收效甚微。這位焦急的雅爾沒有想到惡心與否,立刻把嘴對了上去,為孩子吸出那致命的胎『液』。那一刻沒有人說話,隻有一個搶救素味平生孩子的男人在拚死守護著生命。


    孩子發出一聲無力的哭叫,沃爾夫的臉上『露』出某種看到希望的光澤。但慢慢的,這個早產畸形的孩子小手垂落下去,像是晨間熄滅的蠟燭,微弱的光芒在眼神裏一點點熄滅了。


    小生命慢慢閉上了雙眼,也許他還沒有看過這個世界的光芒。沃爾夫抬起頭來,那女人的眼睛卻睜得大大的,最後一次張望低矮的棚頂,對於這個母親來說,已經是十五分鍾以前。


    她和死神做了一次不等價的交換,營養不良與難產出血害死了這個女人,也沒能換得孩子的生命,隻讓他來到這世界並經曆了一次拯救,發出了一記哭聲。


    一睜一閉的兩雙眼睛都是亡者的,不知名的女人與無名的孩子,眼中最後的映像都是沃爾夫,仿佛生與死的界限就在這終日不見光芒屋子裏,被黑白相間的瞳眸劃分透徹——他們不是羅多克人,羅多克人的眼睛是綠『色』的。


    絕望的沃爾夫像是被抽去了一切的力氣,雙膝重重跪倒在地上,靜默著動也不動,沉重地喘著粗氣,懷中的孩子安詳得如同無聲的小蠟像。


    “沃爾夫!我來了!”粗魯的吼聲在門外響起,聽上去喝了不少酒。熟悉的麵孔鑽進了門裏,那高大可怕的體魄,幾乎把生育的空間擠得嚴嚴實實“你們這麽多人在這裏幹嘛?出去吧,我在就可以了。”


    四位諾德侍衛快速地離開了,有托曼在一切都不必多疑,他們已經沒有勇氣在這詭異的死者臥室多待。屋內隻剩下了渾身酒氣的皇家侍衛、麻木跪在地上的雅爾,與握住女人的手一聲不吭的小尤恩。


    “將軍……”托曼快步走上前想說什麽,卻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停止了一切動作努力掩飾著自己的驚訝。


    在昏暗的房間裏,沃爾夫的麵龐被僅有的劣質燈油散發的光芒映照得忽明忽暗,就像是烏雲密布的天空難以看清月的輪廓。他的懷裏抱著一個安靜如死的新生兒,麵前是一個不再唿吸的女人。


    托曼無法想象發生了什麽,隻是有一點可以清晰可見——那堅強而永遠是笑的臉龐上,如同冬天的冰痕般流淌著琥鉑『色』的淚水。


    “我失敗了……托曼。”沃爾夫的聲音哽咽得像是個孩子,清晰可聞的抽泣聲,讓皇家侍衛『毛』骨悚然地擔憂起來“我也失敗了,就像我父親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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