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越發蒼老的黑加侖村村長偓倫,再一次看到已經年滿18歲的沃爾夫時,蒼老渾濁的眼眸中,清澈的淚水無法抑製得奪目而出。他握著沃爾夫開始慢慢生出劍繭的手,顫抖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好了,村長。”沃爾夫強打起精神笑道“天色不早了,該是時候休息了。”


    老人重重地咳嗽了幾聲,今年格外嚴寒的格陵蘭冬季,以及糧食問題帶來的難民流竄事務,對這個已經不再年輕的老兵是個不小的挑戰。


    他抹幹淚水,笑嗬嗬地說道:“是啊……我已經老嘍,還是你們年輕好啊。”


    雖然過去,他也曾經是一名用長矛和盾牌為領主服役的勇士,但歲月不饒人……像他這種拚打出一身傷的老戰士,戰爭帶來的餘留傷痛會持續其殘餘的整整一生。


    即便勇猛無畏似諾德皇家侍衛,如果不死於戰場,也會噩夢於老年傷痛纏身。在子孫不耐煩的侍奉下苟延殘喘,生不如死地恥辱到咽氣那天。


    所以,許多武士都不願意活得太久,他們更樂得在一次驚心動魄的戰役或決鬥中,釋放掉自己的生命。以此來獲得升入瓦爾格拉神殿的資格,並留下足以令後代吹噓的戰果。


    “您多注意休息。”沃爾夫點頭說道“有我在,黑加侖村不會有事的。我們會在卡拉迪亞的土地上開辟出新的家園。”


    “我感覺當初我沒有選擇死在戰場,是正確的。我會見證自己民族、和自己家鄉的未來。”


    老村長意味深長地搖搖頭,用隻有沃爾夫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斯瓦迪亞人不是一踹就倒的稻草人,我們會死很多人。也許我們會在這場戰爭中失去一切,徹底滅亡……也許會像領主們吹噓的那樣,重新找到我們的田野和河流。”


    沃爾夫苦笑道:“我希望奧丁會指引我們,實現理想,幫助我們種族延續。”


    “嗬嗬,你?會去向奧丁求助?”偓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過很多人,在奧丁的束縛下失去了自己。他們行屍走肉般戰鬥,為了不切實際的瓦爾格拉和虛妄的名聲。女武神帶不走你的……你和他們不同,沃爾夫,記住你是獨一無二的!”


    沃爾夫無奈地咬著牙說道:“是嗎?但奧丁一直在操控我的命運,愚弄著我……我並沒有感到任何不同……”


    “不”老村長的臉色從來沒有如此嚴肅“奧丁至少沒有引導你離開像瑪格麗特的、那樣不可多得的女人。是你自己……在愚弄你自己而已!”


    沃爾夫略有幾分煩躁地看著偓倫,這個沒有死在戰場上的老兵的眼神實在是毒辣,漫長人生的閱曆,給了這個半入土的棺材瓢子不朽的人生智慧。


    這讓習慣於掌控全局的沃爾夫感到非常不適——聰明人之間的對話固然省力,卻也往往令雙方疲憊:“是啊……我覺得無論如何,我們都該休息了。”


    托曼扛著沃爾夫的行李走在路上,不時迴頭瞧一眼情緒低落的沃爾夫,不知如何開口。對英勇的托曼而言,或許用斧子砍一百個人的腦袋是容易的,但是說一句細聲細氣的安慰的話卻不如殺了他。


    “頭兒,到了。”托曼還是選擇了老舊的稱唿“您的家。”


    沃爾夫點點頭,祭司家已經很久沒人打理了,從外麵能看到,風雪摧毀了本就很破舊的棚子,沃爾夫的實驗材料估計都已經完蛋了。


    好在那個大屋子是結實的,書和家具都不會有事,足夠沃爾夫好好休息一陣子。


    “傑克那些熊孩子,估計是再也不用忍受‘魔鬼’的驚嚇了。”沃爾夫微笑著,但托曼說不上來這個男人笑容裏夾雜著什麽“這套糊弄孩子的把戲,是父親教給我的。我猜我再也用不上了……因為我自此以後,隻需要欺騙欺騙成年人就可以了。”


    托曼不管沃爾夫在說些什麽,把掛著門閂的門一腳踹開,東西麻利地堆放進屋子裏。以過人的體力劈好大捆木柴,將院落中間和房屋裏的爐灶填滿,把沃爾夫寒冷陰森的家重新暖得熱氣騰騰。


    而沃爾夫則披著厚實的毛毯,坐在被擦得雪亮的凳子上,呆呆地麵對著火爐,看托曼忙來忙去。托曼不指望他上去幫忙——如果不想添亂的話。


    風吹著火光,把沃爾夫的影子拖得長又長,像是一條沒有盡頭的惡魔尾巴。一直蔓延上那麵黑漆漆的牆,映襯在破破爛爛的磚瓦之間。那些往日無趣卻又靜謐的光陰,已經在這參差之中一去不返了。


    從這裏走出的,是一個青澀懵懂的小祭司沃爾夫,現在坐在這裏的,是那個準備去毀滅他人家鄉的沃爾夫雅爾。


    “唿!”忙完一切的托曼輕輕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左右看看“頭兒,你這鳥籠是什麽時候做的?”


    沃爾夫這才木然地抬起頭看了看,發現自己頭頂的樹枝上掛著那個停留了整整一個冬天的鍍金鳥籠。當時那段忙碌的時間,跟本顧不得迴黑加侖村。手下幾次收拾匆忙,居然忘記了這個價格不菲的工藝品。


    好在諾德人並不識貨,或者說淳樸善良,或是出於吃人家的所以感恩……總而言之,那個可以換取一車糧食的鳥籠,還是完好無損地掛在沃爾夫頭上。


    此時此刻,那鳥籠的影子也被火苗掛在牆上,和沃爾夫的影子慢慢契合,就像是一直在那裏一樣。在這彌漫著冷漠和失望的黑夜,顯得沒有顏色,沒有溫度。


    至於婀娜的樹影,就亭亭玉立在沃爾夫影子的身邊,卻又顯得很遙遠,在冥河對岸,可望而不可即。


    “在我遇到拉格納之前,我就做好了那個鳥籠。”沃爾夫用低沉的聲音說道,然後慢慢站起身來,踹開幾片木板,從廢掉的工棚裏拖出一口鍋“那是我準備娶媳婦用的。”


    托曼笑著聳了聳肩:“我覺得可能一百多第納爾不夠啊,你是要娶哪位?”


    沃爾夫把鍋架在火上,往裏麵倒滿雪,讓火慢慢將其加熱至液態,略有些疲憊地說道:“一百?你少說了50倍……我至少可以娶到像我母親年輕時,那樣漂亮的女孩。”


    “那你不打算考慮一下……更好的?”


    “托曼!”沃爾夫打斷了諾德皇家侍衛的話語,麵部像是被火焦灼著一般“地窖裏有幾扇保存應該不錯的牛肉,一堆土豆,還有幾個蘿卜,一罐子鹽……我來下廚,我們吃點好的。”


    托曼歎了口氣,他知道沃爾夫不願意去談論關於女人的事情,於是隻能忠實地去為二人的肚子奔波——沃爾夫的廚藝連挑剔的海斯特堡小公主,都被深深折服了,可想而知究竟有多麽令人期待。


    “在這冬季來些牛肉羹,是不錯的”托曼努力讓自己的視線,不去停留在滿臉落寞的沃爾夫身上“再去找點蘋果吧。”


    托曼的身影剛剛消失在麵前,沃爾夫就忍耐不住蹦了起來,把那精致的鳥籠狠狠扯下,踩在腳底肆意踐踏!


    因為他看到了……在搖曳升空的火光中,自己的影子被禁錮在鳥籠的影子裏,就像是愚蠢的自己永遠逃不出命運的手掌心,隻能在其手心裏一個愚蠢的臭蟲!


    他看到了……在那火苗之中有一個鳥籠,在那鳥籠中有一個自己!而那個鳥籠外,站著那個女人……那個他愛不到、忘不掉的女人!


    他在咆哮,他在怒吼,把束縛自己的勞什子砸得粉碎!再也沒有阻隔了……他的影子和樹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就像是一對戀人,在相互擁抱。


    “讓那第納爾見鬼去吧!”沃爾夫聲嘶力竭地怒吼道,那個鳥籠在創造者的毀滅下,扭曲變形,昂貴的鍍金和高檔的鬆木,統統化為廢材。


    抱著牛肉和土豆白菜的托曼,驚恐地看著沃爾夫像是一匹野狼般把這個鳥籠撕得粉碎,然後目瞪口呆地看著沃爾夫像是一條喪家之犬一般,從工棚的廢墟中尋找材料,口中喃喃著:“我會做一個更好的!等我……瑪格麗特……我會的……”


    托曼多年之後,依舊能夠迴憶起那個神奇的夜晚。


    他獨自一個人吃著整鍋香噴噴的牛肉湯,沃爾夫像是受氣的奴隸一般,瘋狂地建設著那個鳥籠。


    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下,托曼隻能看見沃爾夫的臉上耐人琢磨的笑意,以及不時手被割破滴濺在鳥籠模型上的鮮血。


    那鮮血像是浴火的東方神鳥,在天才的創意下翱翔。那鳥籠似乎被浸染的發出紅色的亮光,沃爾夫的臉色也從紅漲轉為憔悴。似乎這個人那無窮的精力,已經被那鳥籠抽的一幹二淨,那些創建一切的激情和熱血,統統井噴而出!


    天際的微光照亮了托曼的臉頰,這時皇家侍衛才發現自己已經整整一夜沒睡,整整一夜他都在觀看著一個神品的誕生。


    他轉了轉眼眸,躡手躡腳地走上前去,把昏睡的沃爾夫背進臥室,把那鳥籠雙手托起,不可思議地打量著:“奧丁在上,我希望我能有他一半的才華!”


    沃爾夫沉沉睡著。


    在夢裏,他在海斯特堡的兵營。走出門口的那一刻,他迴過頭,伸出滴著鮮血的手,擁抱著瑪格麗特,吻著那張流淚的美麗臉龐,告訴她……


    “從來沒有錯過,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夢斷於此,淚濕枕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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