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壽院


    這天,在杜芷萱和錢詩雅兩人陪著安平郡主用過早膳後,安平郡主就問道:“萱兒,聽說,你給院子裏侍候的下人製定了新規矩?”


    若說最初,安平郡主並未當迴事,甚至,還有意無意地放縱杜芷萱盡情地折騰,隻為了令杜芷萱明白“管家”之道並不是那麽簡單的話,那麽,伴隨著文斕院裏侍候的下人走上正軌,且,每一個人都比往常更守口如瓶不說,還從身體裏散發出一種朝氣蓬勃感的話,那麽,安平郡主就忍不住心生好奇了。


    並不意外安平郡主會那麽快就得知這事的杜芷萱,抿唇笑了笑,道:“外婆,我也是看了些話本……”


    “什麽?!”安平郡主驚詫地瞪圓了眼,仿若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似的:“你說‘話本’?”


    一旁靜坐旁觀的錢詩雅輕撫衣袖,微垂眼眸,長睫掩住眼底的驚惶和不安,第一次怨恨起多年放縱捧殺之策養出來的杜芷萱這種“心直口快”的性子。


    “是呀,那種描述市井奇談的話本。”杜芷萱佯裝無意地瞥了眼錢詩雅,即使錢詩雅再如何地偽裝,卻也敏銳地察覺到了錢詩雅那輕舒了口氣的動作,嘴角微勾,慢吞吞地補充道:“當然,也包括了那些‘才子佳人’的話本。”


    最初的氣惱之後,安平郡主很快就冷靜下來,微眯的雙眼裏掠過一抹冷冽:“萱兒,這些話本是哪來的?”


    “被我打發迴府的春竹、夏荷、秋菊和冬梅那四個丫環拿給我的。”杜芷萱漫不經心地說道,卻並未錯過安平郡主臉上的思索,和錢詩雅那寬大衣袖遮擋住,緊緊拽在一起的手指。


    既然錢氏做了初一,那麽,就別怨她迴以十五。


    就當是迴報那個將錢氏和杜芷薇母女當成血濃於水的,值得傾注滿腔信任和依賴之情,最終卻在錢氏和錢詩雅兩人的合謀下,落得一個身敗名裂下場的可憐女孩子吧。


    房間裏的氣氛一片詭異的安靜。


    在這種連一根針墜落到地上都能聽得個真切的環境裏,杜芷萱是唯一一個神經粗壯到悠然自得的人。這一點,從杜芷萱竟頗有閑情逸致地從衣袖裏摸出一卷話本,遞到板著一張臉,正暗自氣惱竟有人在自己眼皮子下對杜芷萱使壞的安平郡主麵前的舉動中,就可以瞧出來。


    “外婆,就是這類的話本。”


    安平郡主眉頭微蹙,嘴唇動了動,正準備對杜芷萱來一通關於話本的長篇大論教導時,卻見杜芷萱笑得猶如一隻偷吃了不知多少條魚般得意狡黠的貓咪一樣,道:“通過翻看這些話本,讓我認識到了這樣一個道理——這世間並無無用之書,單看閱書人如何研讀。”


    “哦?”安平郡主挑了挑眉,“此話怎講?”


    杜芷萱不答,笑盈盈地反問道:“外婆,你覺得我那院子裏侍候的下人如何?”


    “還不錯。”安平郡主點點頭,眼角眉梢間的得意和欣慰之色,卻出賣了她心裏的真實想法。


    確實,以安平郡主多年當家主母的經驗,又豈能察覺不到這些新規矩的妙處所在?


    隻要一想到從前並未接觸過管家之道的杜芷萱,如今竟能依靠自己一人之力,將自己的院子打理得這般好,就令安平郡主滿滿的驕傲和自豪的同時,也難免再一次地懷疑起勇誠候府老夫人和錢氏的用心來。


    “這些,可都是我從話本中學到的。”杜芷萱指了指桌上的話本,道:“就像這本,講述的是‘窮書生和富家小姐’的驚天地,泣鬼神,令無數人稱讚的愛情故事。”


    “隻是,這所謂的婚姻,向來講究‘門當戶對’,又有‘聘者妻,奔者妾’的說法。那位富家小姐就這樣拋棄了養大她的父母長輩,跟一個前途未卜的窮書生生活在一起,從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嬌女,變成家事內務樣樣抓的平民婦女後,她會不會後悔?”


    “待到窮書生一朝金榜題名時,窮書生是否會直接拋棄已經變得跟普通村婦一般無二粗俗不堪的富家女?到那時,她又如何自處?自請下堂嗎?或者,連變成下堂婦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被窮書生的長輩當成小妾一樣發賣掉,以免影響到窮書生迎娶一位對他的將來有著很大幫助的官家女?”


    ……


    杜芷萱一連列舉了無數種富家小姐遭遇的淒慘境況,末了,才在安平郡主那呆若木雞的神情裏,補充道:“而,造成富家小姐這般命運的人,除了她自己以外,她身旁侍候的丫環婆子們也要負很大責任。”


    “嬌養在家,‘一腳出八腳邁’的富家小姐是如何春心萌動的?因為身旁丫環婆子們的勸說和蠱惑。”


    “這樣的富家小姐又是如何會認識一個名聲不顯的窮書生,並在匆忙見過幾次麵,對其品性和家世都無所知曉的情況下鍾情的?還是因為身旁丫環婆子的勸說和蠱惑。”


    “讀書習字,懂得為人處事之道,更明白女人出嫁後,在夫家的地位如何,和出身的娘家有關很大關聯,更明白婚姻是結兩姓之好的富家小姐,為何會孤注一擲地放棄榮華富貴,選擇與窮書生私奔?更是因為身旁丫環婆子的勸說和蠱惑。”


    ……


    “那麽,事情的關鍵處就出現了!任何人家的丫環婆子身契都在自家主人手裏,她們為何冒著被牽怒發賣的危險,做出這樣的事情?原因很簡單。其一,有人許以重利,誘之。其二,有人拿捏住其把柄,威脅之。其三,有人拿捏住其家人親屬,恐嚇之。”


    “由這個故事,我領悟到這樣幾個道理:一,不能因為丫環婆子們是下人,就把她們當成沒有思想情緒的貨物來看待,而是應該掌握住一個‘大棍’和‘紅棗’的度。二,讓下人們明白‘主仆一體’‘榮辱與共’的道理,讓她們明白,若主子出了什麽問題,那麽,她們也別想討得好。三,分析出每個人的長處,將她們放到合適的位置……”


    其實,說白了,杜芷萱不過是將文斕院當成一個小公司來管理,然後,將自己穿越前做總經理助理時學到的職場管理協調之道,略加改動地搬了過來。


    做為下人,不論是否家生子,祈求的都不多——增長的月銀、賞賜;能看見光輝大道的前程;老有所依,老有所養等等,最終,才能形成一種“滿足和幸福感”。


    針對這一點,杜芷萱提出明確的職業分工,實施獎懲製度,更有類似於‘五險一金’的保障……


    倚蘭院


    錢詩雅斜倚在軟塌裏,右手手裏撚著一根針,針上穿著一條青色的絲線,左手拿著一個繡花繃子,上麵是一隻蒼鷹翱翔在九天之上的圖案。


    繡圖已經完成了一半,卻能看出錢詩雅繡技的高超。


    隻是,一柱香過去了,錢詩雅依然沒有繡下一針。


    許久,就在王嬤嬤忍不住想要出聲詢問一二的時候,卻聽得錢詩雅突然一聲長歎:“奶娘,你說,杜芷萱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些什麽?”不然,又怎會在這幾日,一次又一次地提及“話本”之事?


    王嬤嬤想也不想地搖頭,斬釘截鐵的說道:“不可能!”


    “小姐,不瞞你說,不是我瞧不起表小姐,而是那表小姐若真有如此心機,也就不會被勇誠候府一眾人給捧殺成這樣,更不會在整個盛京都有個囂張跋扈、任性妄為的惡名。”


    錢詩雅沉吟不語,王嬤嬤說的話,她又如何不知道。


    畢竟,杜芷萱有如今這樣的惡名,也有她在後麵的推波助瀾。


    “隻是……”錢詩雅雙手托腮,將杜芷萱從京郊莊子迴來後的一言一行,全部在自己腦海裏過了一遍。


    這不想也就罷了,一想,錢詩雅就越發的覺得不對勁。


    ——難道,杜芷萱也是重生的?!


    “奶娘,當時,杜芷萱將身旁伺候的下人打發迴去後,那些下人在勇誠候府裏究竟說了些什麽?這件事,你立刻幫我去打聽一二。“


    “小姐,你的意思是?”王嬤嬤眼神閃了閃,心裏浮現出一個荒謬的猜測——難道,安平郡主一直留意著錢詩雅,早就發現了錢詩雅那有意無意地坑害杜芷萱的行為。隻是,礙於身份等緣故,並不方便直截了當地告訴杜芷萱,所以,才讓文瀾院裏的兩位管事嬤嬤旁敲側擊了番,從而激起了杜芷萱心裏的懷疑?


    “希望不要是我想的那樣。”也不知錢詩雅想到了什麽,整個人像一攤軟泥一樣癱在軟塌裏,從骨頭縫隙裏透出一種絕望的感覺來。


    見狀,王嬤嬤心裏的猜測得到了隱隱的證實,深吸了口氣,按奈下滿腹的恐惶,輕扯嘴角,安慰道,“小姐,也許事情並不像你想的那樣。”


    不得不說,在這一刻,王嬤嬤和錢詩雅心裏的想法地重合了。


    “是的,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樣的。”寬大的衣袖裏,錢詩雅的雙手緊握成拳,默默地為自己打著氣。


    眼看她的夢想即將實現,為了這個目標她準備了那麽多,付出了那麽多,可謂是覆水難收。就算前方困難重重,荊棘密布,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闖一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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