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醫院,田圻炎要趕至台中視察一處建案,委托主是他的老朋友,要蓋一棟五樓寓所,四代同堂共住。


    受友人之托,那棟寓所完全量身訂做,設計圖更出自田圻炎之手。


    「下個路口放我下車就好,上高速公路比較順路,我剛好有些東西想買。」她不想害他繞路,另一方麵,一路逛,正好逛迴娘家,看看爸媽。


    「先載你迴去。」


    「我想悠哉逛逛嘛。」


    他露出不認同的表情,但她雙手合十,一臉很誠懇,他竟拒絕不了。


    「我會在台中多待一天,你門窗要關好,瓦斯爐也要巡一遍,不要逛太晚,天黑之前迴去。」他多嘮叨了兩句。


    「是,田先生!」她行個童子軍禮,手掌往額前一抵,標準乖寶寶樣。


    車子放慢速度,靠邊停下來。


    「請司機開車小心,不要趕時間貪快。」


    傅冠雅說完,開門要下車,卻被他扳迴身,紮紮實實吻住她的唇。


    早在病房裏,那時,他就想吻她了……


    她和憂心的家屬說話,輕聲安撫著落淚哭泣的妻子或雙親。


    當孩子渾圓大眼裏,淚水滾動,童稚而害怕的問著:


    我爸爸腿腿斷掉……以後,不能陪我去騎腳踏車,對不對?


    她蹲得和孩子一樣低,不吝嗇給予擁抱。


    醫生叔叔把你爸爸的腿腿接迴去了,現在雖然包起來,還會痛痛的,隻要乖乖聽醫生叔叔的話,好好休養,過一陣子,你爸爸的腿就能恢複,而且也會加倍強壯哦!


    孩子眨眨眼,不是很懂她的意思。


    她彎唇,露出一抹微笑,抬起手臂,作勢擠出二頭肌。


    像卡通裏的男主角,受了傷後,再爬起來,就會變身、變得更厲害,把壞人砰砰砰地打倒呀!


    用孩子能聽明白的話,讓孩子安下了心。


    那樣的她,擁有溫暖的特質,像小小太陽,他好想……狠狠親吻。


    「有人在看耶……」傅冠雅被吻完之後,才想起這件事。


    車子前座,還有司機和楊士偉。


    「當他們是隱形人。」


    說完,田圻炎把她腦袋按下,又吻了上去,吸吮她甜軟的唇。


    「對,我們什麽都看不到。」最敬業的秘書,附和老板的命令,睜眼說瞎話。楊士偉不出聲還好,一開口,傅冠雅才真的尷尬,忙把田圻炎推開,慌張下車。


    「老板餓了嗎?上高速公路前,要不要先買個便當,路上吃?」就是有人這麽白目!


    田圻炎冷睨楊士偉一眼。當個隱形人,還開什麽口?


    「開車。」他寒著聲,交代道。


    車子緩緩駛遠,站在街邊的傅冠雅,這才敢迴頭去看。


    「真是的,也不看看場合……」雖然埋怨,臉還是嫩嫩地紅了。


    這樣就好像……他們是對多恩愛的夫妻。


    先前省略、跳過的戀愛過程,現在才開始進行。


    臉上熱燙的紅澤,久久無法消退,她雙手勤勞搨動,想把它掮涼一些、快點恢複原狀。


    終於,紅透耳根的顏色稍稍淡去,但唇角甜而清妍的微笑,一直沒有消失。


    買了襯衫、買了領帶,她還替他買了一個杯子。


    「打破你一個,還你一個。」


    破的是高價骨瓷杯,還的卻是卡通造型杯,長了貓耳貓尾的款式。黑貓杯的眼神超兇、超高傲,一臉屌樣,根本是田先生的化身。


    害她在店裏哇哈哈大笑,馬上捧著它結帳。


    光想到他用這杯子喝茶,她的心情就很好。


    直到一陣陣喇叭聲,短而淺,不像催促或示警,從她身後響起。


    傅冠雅以為自己擋路了,但不對……她明明走在人行道,幹嘛叭她?猛一迴頭,看見夏繁木朝她招手。


    車體緩緩靠近,他的笑臉越發親昵。


    這俊美的笑容,足以電暈無數女人,不知怎地,傅冠雅就是免疫。


    感覺……他也沒想電力全開,將魅力耗費在她身上。


    車停妥,後座車窗全開,他雙手交疊,頭探出車外,白牙好閃亮。


    「雅雅,一個人逛街?手上東西不少耶,我載你迴去。」


    沒先迴答「好」或「不好」,傅冠雅記得,有件更要緊的事,她曾答應田圻炎——


    以前他怎麽喊,我不管,現在,我不喜歡。田圻炎是這麽說的。


    「以後,你不要再叫我『雅雅』了。」


    「嗯?老公吃醋羅?」夏繁木壞笑。


    吃醋?


    田圻炎當時的反應,是這個?


    未免……太可愛了吧?傅冠雅努力迴想,他的一舉一動、一字一句。


    沒有人為她吃醋過,這感覺她很陌生,也無法想像。


    「難道要叫『傅小姐』?還是……『田太太』?」夏繁木語帶戲譫。


    他說出「田太太」時,同車的另一人,對傅冠雅投來訝然注目。


    夏繁木身邊不缺大美人,此刻後座的那一位,八成也是某任紅粉知己。


    她望向傅冠雅,眼神太專注,仔仔細細看著,幾乎不願眨眼。


    「憑我們的關係,你不覺得那樣喊,太見外了嗎?」夏繁木問。


    「……我們哪有什麽關係呀,勉強算朋友,不然,你喊我『小傅』,聽起來比較不曖昧。」田圻炎應該不會再吃醋,嘻~


    小腹?我還大腿哩。夏繁木笑在心裏。


    「好吧,既然你是『夫管嚴』,老公又心胸狹窄,我也不想害你們夫妻失和,小傅,上車吧,我送你一程。」夏繁木打開車門。


    「不用了,你車上有朋友,不麻煩你。」傅冠雅搖頭。


    「沒關係的,繁木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大美人開口,聲音清甜,親切可人,讓人有種「誰拒絕,誰狼心狗肺」的錯覺。


    所以,傅冠雅才會坐在車上,被人載往娘家。


    「你老公最近焦頭爛額吧?那片鷹架倒下來,壓垮他了沒?」夏繁木跟她閑聊,隻是閑聊的內容,傅冠雅不喜歡。


    「我們已經處理好了,一切順利。」她很堅定迴他。


    是事實,更是要他別看輕了田圻炎的能力。


    完全和田圻炎同一陣線。


    夏繁木用一種「驚訝」的口吻,偏偏表情又沒如此單純:「我們?這麽短的時間裏,感情進展神速?」


    「……」傅冠雅沒答腔,淡瞟他——眼。


    「男人變心真快,前一段感情剛結束,馬上就能改愛他人。」夏繁木口吻輕蔑。


    「你最沒資格這麽說。」大美人說話輕輕軟軟,就算是堵話,也堵得好溫柔。


    「我的花心,人盡皆知;我有多畜生,從沒遮掩過,不偷、不拐、不騙,靠過來,全是你情我願,分開了,也無怨無悔。」


    夏繁木臉不紅氣不喘,對自己的缺點了如指掌。


    「你變心的速度,圻……田先生望塵莫及。」大美人微瞄傅冠雅,見她沒反應,輕舒了口氣。


    「他分手之後,找別人結婚的速度,才快得我望塵莫及。」夏繁木哼道。


    「他並沒有錯……」大美人想替田圻炎辯解,開了口,也迅速抿唇,又是一道陣光,被傅冠雅捕捉到。


    兩個女人的眼光,交會。


    「田太太這麽可愛、漂亮,田先生會想早早定下來,也很正常。」大美人朝她微笑。


    那笑,帶些複雜,有欣慰,有審視,有誇讚,選有……落寞?


    是她看錯了嗎?


    大美人對她落寞微笑?……沒道理呀。


    「你才是真的漂亮,超有氣質!」傅冠雅不是客套,「大美人」絕對擔得起這三字,電視上的明星或名模,沒她一半美麗。


    配給夏繁木,可惜了。


    郎才女貌不在話下,但夏繁木對誰都不真心,大美人恐怕不會是例外。


    「兩個都別互捧,都漂亮,都可愛,環肥燕瘦,各有各的美,在我眼中,全是美女。」夏繁木阻止她們客套。


    你誇我一句,我還你一句,有完沒完?


    「……全都便宜了田圻炎。」


    不大不小的音量,嗤哼著,清晰可聞,仍是出自於夏繁木的嘴。


    「繁木……」大美人的製止,顯然已經晚了。


    「什麽意思?丄傅冠雅再遲鈍,也聽出不對勁。


    大美人按住夏繁木的手,不許他開口。


    「他胡說八道,他老是這樣,一提到圻……田先生,他就忍不住冷嘲熱諷,沒有其他涵義,田太太別誤會。」


    傅冠雅沒有誤會,她反倒豁然明白了。


    明白了一坐上車,大美人的眼光,為什麽直勾勾看她。


    明白了心裏那股熟悉感,似曾相識,從何而來。


    明白了夏繁木那一句——兩個都別互捧,都漂亮,都可愛……全都便宜了田忻炎——是指什麽。


    大美人喊她「田太太」的聲音,她聽過,在一通電話裏。


    那麽甜美、柔致的嗓音,很難遺忘。


    青梅竹馬。


    田圻炎愛了二十幾年的女人。


    傅冠雅忘記自己仍在屏息,一口氣也沒喘,看著試圖辯解、即便慌張,同樣美麗精致的臉孔。


    田圻炎怎麽可能在愛過這麽美的女人之後,還會看上我?!


    水準相差太多!


    傅冠雅不是妄自菲薄,實在是……現實,活生生擺在眼前呀!


    車裏好悶,她快窒息了……


    一到胸口發痛,她才急忙唿吸。


    喘氣聲太大,在靜寂的後座裏,重重響起。


    「田太太?」大美人關心輕喚。


    傅冠雅甚至不敢問、不敢證實:你是田圻炎的前女友嗎?


    「……我要下車。」她困難地說。


    「快到你說的地點,花不到幾分鍾。」一臉了然的夏繁木,看穿她的反應,她根本藏不住心思。


    「我現在就要下車!」她隻想離開這裏。


    「田太太……你是不是生氣了?我替繁木向你道歉。他們兩個,從小就是吵吵鬧鬧,說不出好話,但並非存心……」


    從小吵吵鬧鬧?


    從小——


    「幼容,你越描越黑嘛。」夏繁木笑了出來。


    「我才想問,你何必……」


    大美人猛一頓,夏繁木逕自幫她補充完畢:「何必讓雅雅知道,你和田圻炎的關係?」


    「你……」還越是故意,講得更明白,直接點破?!


    「她被隱瞞,不是更可憐?」夏繁木唇角揚笑。


    「有時,被隱瞞,是一種幸福。」大美人聲似歎息。


    「……你們兩個人要打啞謎,全都隨便你們,我聽不懂,請放我下車。」傅冠雅打斷他們對話。


    「你明明全懂了。」夏繁木點破,不讓她裝傻。「還是,要再替你們兩個介紹一次?傅冠雅,新任田太太;蘇幼容,差點上任的田太太。」


    他真的介紹了。


    「夏繁木!」大美人真的動怒了,咬牙切齒。


    「田圻炎喜歡什麽、討厭什麽,問幼容,她最清楚,不妨互留手機,遇到任何問題,可以請教她。」這句話,他對著傅冠雅說,笑容中充滿挑撥。


    「停車!」


    吼出聲的人,不是傅冠雅,而是蘇幼容。


    「讓田太太下車。」她命令司機。


    車子靠邊停下,解除門鎖。


    「田太太,不用理會夏繁木說什麽,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和圻炎已經是過去式,也沒有義斷絲連,現在純粹隻剩下……朋友的關心,單方麵的……他,連見我一麵,都不肯了。」


    蘇幼容說得好誠懇,麗顏上,淡淡的惆悵,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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