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欣賞你的忠義,也敬佩你的置死生於度外,但我看不上你的單純。再說得直白點,為了什麽人而去死這種事,再蠢不過了!你的腦袋究竟是被車輾過還是被豬踩過或是遭馬踢過?你知不知道要是沒有我們,你就把你的一條小命給葬送在坑底了?」生平頭一迴遭人劈頭蓋臉的罵,葉慈裏著被子坐在幹草堆上,兩手捧著藥碗乖乖喝著調理傷勢的湯藥,以往他麵上總是冷清難以接觸的神色,已適時調整成再安分不過的模樣。


    「我沒想要死……」他微弱的反駁聲都埋在藥碗裏。


    耳尖的她聽得柳眉倒豎,「沒想死你還給我搞自盡?」


    「那不是自盡……」其實有個詞匯叫孤注一挪。


    野風氣得想把他拖去外頭狂扁一頓,「時候未到且實力不足就去闖生死關,不是找死是什麽?你當你天賦異稟?你當你祖宗燒過幾籮筐的高香,所以你定會走八輩子的大運?閉生死關的武者多了去了,還死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先烈,你憑什麽認為你能安然無恙的晉階成功?居然把性命當成了用來豪賭的籌碼,連來路不明的藥也敢亂吞,你當我是死的啊?以為我這個半路出家的宮主是天生沒脾氣的不成?」他低聲喃喃,「不,你的脾氣大得很。」


    「不許頂嘴!」


    「是。」一蓬怒火連燒了一整個早上都還燒之不盡,看樣子她的確是氣得狠了,因此他還是認分點都順著她為上。


    「別以為裝悶葫蘆就能打發我了,給我一個認錯的正確態度!」野風才沒想輕易放過這個搞得大家都雞飛狗跳的元兇。


    喝了一肚子的苦藥,眼下葉慈的腹中暖融融的,而她又氣又怒的種種舉動,則是在她毫無所覺中,將她的麵頰染上了一片嫣紅,不知怎地,欣賞著眼前的美景,這讓他的心情很好。


    他望著她那張明媚張揚的臉龐,真心地道。


    「我是你的神官,這一生,隻忠於你一人,隻願與你生死相依。你若有恙,我絕不獨活。」她一點都不覺得這話聽了有感到什麽安慰。


    「你除了保鏢和管家外還兼了跟屁蟲一職?居然要我一輩子都甩不開你,百年後還得雙雙攜手上黃泉?」什麽絕不獨活?敢情他是要把愚忠進行到底就是了?他執迷不悟地頷首:「嗯。」野風錯愣著眼,隻覺像是一棍子打在棉花裏,幾日下來積蓄已久的怒火,登時在他這句柔軟又理所當然的「嗯」中,宣告敗北潰散。


    如果可以的話,她很想痛罵這傻子一頓,可她也多多少少知道他的性子就是固執如牛,說不改就是不會改,任他人說破了嘴皮子都沒用。


    誰又能想到,似他這般俊朗偉岸的男子,為了她,竟是連尊嚴與性命都不要了?


    她泄氣地倚著坑壁滑坐在幹草堆上,仍有些不甘心地跟他絮絮叨叨。


    「往後你要敢冒冒然又跑去晉階,或是跟人打打殺殺掉了根頭發,又或弄出什麽亂七八糟的傷,看我不等著收拾你。」


    「嗯。」葉慈一副乖覺樣,眼神純良得一如初生的小鹿。


    「聽好了,你的宮主不許你死,也不許你隨意糟蹋自己,這點給我牢牢記在心底知道不?」


    「是。」他必恭必敬絕對聽話,就像個被無良的後娘欺淩,也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小無辜。


    野風瞠著他的可憐樣,愈念愈蒼白無力,「再敢玩一次先斬後奏……」


    「絕對不敢。」他一口氣應完,眼巴巴地瞅著她,「我累了,想躺一會兒,你也過來一塊兒歇歇吧?」結果那日下午,野風也搞不清究竟是她把他給念睡了,還是她被他給哄睡了,總之好長一陣子都忙得團團亂轉,一直找不到時間安歇的她,就窩在葉慈的身畔睡了個難得的好覺。待到北風咆哮奔過山頂,夜色早被埋藏在簾似的雪勢中,大半夜的,野風找來了朔方與鬆崗,並交給他們各一紙單子,要他們盡快去鎮上把上頭寫的東西弄來。


    「宮主,這是?」鬆崗納悶地看著單子,不懂那些用來製毒的各式材料她要來做什麽。


    她陰惻惻地笑著,「既然司徒霜跟我來陰的,我也沒必要堅持某些無謂的正大光明是不?」倘若不是司徒霜不肯給她一條活路的話,葉慈怎會被逼得狗急跳牆,不得不去晉高階生死關?若不是司徒霜千方百計不讓她迴雲取宮,那些由她親手所葬的年輕神捕,此刻又怎會躺在那冰冷的雪地裏?


    她從來都不曾是個好人。


    而這一點,她相信,司徒霜會在日後好好的明白。


    鬼鬼祟祟下了山的兩人,花了些功夫才找來她所要的東西,野風留下對調配藥劑頗有天分的鬆崗,由他陪著一塊兒連夜製藥,而朔方則帶著一大票人散布在礦山的四處,依她的命令在合適的定點埋藏大量火藥。


    在他們忙著的時候,葉慈也沒閑著,他在坑道內打坐消化與適應著體內突生的龐大內力,以期能夠早日將內力化為己有。


    趕製了一大批毒藥的野風迴來時,葉慈已睜開了雙眼,她掀開他的衣裳檢視他腹上的傷口並替他換過藥,而後她便再提不起半分氣力,就這麽懶洋洋地將腦袋擱在他的腿上,大有就如此枕著他睡之勢。


    葉慈將身上禦寒被子分給她大半,動作無比輕柔的指尖,時不時地撫過她的頭頂,或是伸至她的下頷處撓撓她,就見滿身疲憊的她,果然沒過一會兒就睡得很熟了。


    看她就連睡著時,唇邊都揚著滿足的微笑,葉慈的心,都因此而快化成一攤水。


    以往他一直都不能明白,魂役為何會那般為魂主賣命,哪怕是窮其所有,甚至出賣了靈魂也都願意。


    但現下他懂了。


    小心放下盤坐的長腿將它們換了個姿勢,葉慈俯身將睡熟的野風按進了懷中,再用被子密密地將她蓋妥,隻留下這張令他百看也不厭的睡顏。


    眼下的情景,對他來說就像是個夢。


    當年在師父死前,他發誓定要找到她,經過多少年來的苦苦等待,他多麽期望能將她護在手心中、並保她一世安然康泰,如今她人就在他的懷中。日日看著她的笑臉、她生氣的模樣、聽她頗粗魯的吼聲、受她精心的醫治……他多麽想對上天說,他什麽都不求了。


    熟睡的人兒在他的懷中動了動,他垂下頭,將麵頰貼在她的額上,閉上眼細細品味著這份得來不易,哪管明日天明時雪勢會不會停了,又或者那些搜尋著他們的魂役可能即將找到他們。


    次日雪霽天晴,纏綿不舍分離的風和雪,終不得不翩然而退。


    晌午一過,埋伏在礦山外的神捕們,在察覺了魂役們的行蹤後,於午後點燃了暗藏的火藥。


    森隆隆的聲響不絕於耳,巨大的山壁與不計其數的碎石,糾纏著大量積雪從天而降,迴蕩在山坳裏不絕於耳,黃白硝煙直衝天際,火藥刺鼻的味道拌在冰冷的風中四處飄散。


    「宮主。」負責指揮眾神捕的朔方,在火藥全數用盡後來到坑道口向她稟報。她揚目遠眺整座山穀,「戰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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