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主,你怎麽了?」近坐在她身旁的葉慈擔心地看著她,總覺得她的臉色一下子蒼白了許多。


    「一時氣血不順……」遭到打擊太過,她的神魂一時之間還飄飄蕩蕩,有些觸不著實地。


    葉慈聽了就起身,「我去倒杯水。」


    「宮主,不如我給您診診脈再配副藥?」坐在另一頭的朔方也心急的跳起來。她無力的揮揮手,「免,等會兒我捶捶心肝腸肺,讓它通一通就行。」眼下最需要就醫之人不是她,而是他們這一大家子才是,他們的腦袋都需要通通風透透氣。


    實話說,要是那個司徒霜真那麽執著,一心想要在神宮搞什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話,她是很樂意大方拱手相讓的,保證到時絕不討價還價也不打打殺殺,因這種神宮……留著她嫌再鬧心不過,可不收下,她又備感頭疼。


    殊不知,人生中不可承受之苦,其中就包括了莫名其妙被一票下屬給綁上一艘破破爛爛的賊船,這艘船除了又舊又漏水還隨時可能會沉外,船上的船員們,不是被養在深闍中的奇葩,就是長年關在宮中打打殺殺都被打傻了腦袋瓜。


    雲取宮的宮主究竟有何好當的?人間三百六十行,就屬要養這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屬下的宮主這一行命最苦。


    伸手接過葉慈遞來的茶水,野風豪邁的將一整碗茶都灌下腹後,她深吸口氣提振起精神,然後將一個他們似乎已遺忘許久的問題拋給他們。


    「藥神之所以創立神宮是為何?」


    「為救世人。」他們想也不想就齊聲答道。


    她將秀眉一挑一一


    「所以你們就代代都關起門來救世?這世上的病人是會自動自發掉到你們家門口等著撿,還是病人都已神通廣大到了會托夢?」冷不防被如此一問,眾人皆是一怔,好半天,廳堂裏沉默得隻剩下此起彼落的喘氣聲。


    野風深深歎了口氣,無奈地對他們指出問題重心。


    「神宮之人,都已遠離世俗太久,你們高高在上太過習慣,住在象牙塔裏的你們不懂民生疾苦、不懂天災人禍、不懂旦夕禍福。你們不懂,除了權與勢與利與神宮之外,這世上仍有著生活。」怪不得世上大多數人不是沒聽過神宮,就是根本不知道在他們眼中神神秘秘的神宮是用來幹嘛的,因這原因就出在,他們壓根就沒亮相過。


    他們年年月月,刻苦習醫識藥,練出了一身好本事卻從不曾揚於外,一個好劍客十年磨一刹,尚還懂得要把劍拿出來亮亮相,好曬一曬名號討得世人的賞識,偏他們卻是特立獨行,硬是將一身的本事都給擱在宮裏頭長蘑菇。


    浪費呀浪費……見過暴殄天物的,卻沒見過像他們這般糟蹋的,神宮以往的那些宮主究竟是在想什麽?她絕不承認她是那些個老宮主轉世投胎的。


    看著底下一張張惶然不知所措的臉龐,野風在頭疼之餘,亦深感到壓在她身上的責任擔子有多重大。


    唉,要不是看在他們都單純得跟張白紙似的,不在一旁看顧著她不放心,不然她早早就丟了這宮主的擔子逃得遠遠的了。


    她揺首長歎,「真要讓我迴去了,往後你們就沒好日子過了。」眾神捕不解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太明白她究竟在說些什麽,倒是葉慈在見著了她愈皺愈深的兩眉時,適時地在一旁道。


    「一切都遵照宮主的吩咐。」


    「行了,在我決定要不要同你們迴去前,先讓我想想。」她揺頭晃腦地起身走向自己的內室,打算好好琢磨琢磨這一大家子惹出來的煩心事。


    「是。」


    而野風這一栽進房裏頭去想,一想就想了兩日。這兩日來,負責伺候照顧她起居的,自是與她形影不離的葉慈。


    當她窩在房裏對著上頭的房梁發呆時,他就坐在一旁陪她發呆;她趴在窗口數麻雀兼出神時,他替她蓋上一件避風的衣裳,並奉上一碗暖手的香茗等她醒神……他就像一道安安靜靜的影子,讓人感到貼心舒適,卻不會讓人覺得有絲毫的不自在。


    直到總算是想通什麽的野風迴過神,她這才發現,一直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的神官大人,今兒個瞧她的眼神好像有點古怪。


    野風順著他一動也不動的視線看向上方,又伸手摸摸這兩天她都忘記要去打理的發誓。


    「有什麽不對嗎?」


    葉慈的兩眼還是直叮著她那隨手亂紮成一團,且很明顯是男子儒生式的發髻。


    被他看得渾身上下統統都不對勁,感覺有點發毛的野風索性揚手把頂上的發髻拆了,再到妝台邊摸索了半天,找出一柄發梳交給他。


    她小心地問:「不如你來替我梳梳?」別繼續用這等熱烈又執著的目光控訴她了,不就是沒把頭發梳好嗎?


    「這是我的榮幸。」盤據在葉慈眉眼間的烏雲,雲時風流雲散,他的嘴角微微揚了揚,再樂意不過地接過發梳。


    於是在午後的窗邊,就出現了這麽一副景況。


    日光暖融融地灑落在野風的身上,身後男子修長的長指,正輕柔地穿過她淩亂還有些打結的烏發,以指替她順開糾結後,再拿著木梳細細替她由尾到頭梳順,不過多時,一個造型優美的仕女發髻已替她梳妥,並簪上數柄質地溫潤的玉簪。


    被伺候得差點睡著的野風,在他輕拍著她的肩時才發現他已大功告成,她揉揉眼,正打算留住那份睡意爬上床去睡個午覺時,她突然感覺到,某種令她毛骨悚然的目光又再次投至她的身上。


    她慢吞吞地迴過頭,果然又再看見,葉慈揚起一雙好看得過分的鳳眼,再次目不銬晴地叮著她。


    「這迴又是哪兒不對了?」她兩手上上下下地在身上拍了一會兒,也沒找著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葉慈不語地為她捧來一套他日前替她準備好的衣裳。


    野風單單看那色澤粉嫩、質料上等的衣裳,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她忙連退兩步,還不忘揮手對他打迴票。


    「這個沒得商量,我穿不慣那種軟綿綿又輕飄飄的東西,穿那玩意兒行走坐臥統統都不方便,免談。」開什麽玩笑,她都當個粗人當了十來年了,要她一下子從今野小民跳升至閨閣千金的規格?他不怕她扮起來不倫不類,她還擔心她精神上會水土不服。


    遭到拒絕的葉慈似是早料到她會有這反應,他既不氣餒也不多話,隻是繼續用那種讓她頭皮發麻的目光看她。


    「你很堅持?」她緊蹙著眉心,沒想到這個自己送上門的管家管得還真寬。


    他的目光平靜如水沒有半點動揺,「嗯。」


    「剛好我的脾氣也很硬,咱們比耐性吧。」她撇撇嘴,也沒拿他的堅持當一迴事,我行我素地就同他扛上了。


    葉慈眼底隱隱閃動過一絲精光,「行。」


    打從趙元廣逝去之後,獨自一人生活的野風,就成了個無人拘束的脫韁野馬,無論是衣著打扮、行止言談,皆是隨性而為。早些年前,趙元廣攜著她上山下海四處走,大大開拓了她的眼界之餘,也從此令她遠離了尋常女子該有的生活,但野風並不在意,也從不在乎所請世俗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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