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你來吧。”鄭景和自覺自己下手沒輕重,而且無笙大概率也不願意看見自己,還不如讓個新人來。


    趙平安聞言笑得更加燦爛,他對著鄭景和點了點頭,彎腰將無笙打橫抱起,動作輕緩的放在輪椅上。


    門外鄭景和忽地垂手,眉頭舒展開來,“等一下。”


    他掏出從無笙家裏找出來的玻璃瓶,這隻水母雖然也是個異常存在,但它的危險程度極低。況且“吉安”無論是幼年體還是成年體,都算是一種友善的未收錄生物。


    這也是鄭景和會將它還給無笙的原因,並且經過幾個月的觀察和記錄,他們已經留存了這隻吉安的“身份編號”。


    而玻璃瓶中的謝微言一看見無笙,便急得不斷翻跟頭,吐出一串又一串細密的泡泡:笙寶!我的寶貝怎麽被你們弄成了這樣!!!啊?!!!


    半響後,這隻水母似乎安靜了下來,連同玫紅色的心髒也減緩了跳動。


    謝微言麵無表情:這個世界的遊戲波動一天比一天強烈......


    嗬,等遊戲的監視一過,這些人都得死。


    自己嗬護了那麽多場輪迴的寶貝兒,整天捧在手心中的珍貴存在,居然被這群人折騰成了這樣。


    快要枯萎了。


    謝微言心疼得直抽抽,整個透明的身體都沉澱在了瓶底。


    隨後他被鄭景和塞進了無笙手中,透過玻璃瓶身,他看見自己愛人枯槁死寂的眼眸緩緩轉動,像是許久沒上潤滑油的齒輪。


    細軟的觸須貼上瓶身,謝微言格外小心卻又反複不停地詢問。


    你還好嗎?


    還疼嗎?


    對不起。


    對不起......


    第170章 伊甸園:24


    看著這隻外形瑰麗的水母, 無笙第一次做出了迴應,他略微抬起食指,眼看著就要對上那些緊貼瓶壁的小小觸須。


    分明是這樣微小的動作, 卻已經是它拚盡全力的結果。


    眼看著他們就要隔著玻璃彼此觸及, 趙平安卻忽然貌似無意地拿過玻璃瓶,饒有興趣地詢問:“部長?這就是吉安麽?”


    除了謝微言, 沒人發覺無笙陡然暗淡的眼神, 與指尖極其微小的阻止動作。


    他變得更加沉默, 沉寂得如同落滿枯葉的死潭,石子跌落, 卻轉瞬便被吞噬了個幹淨, 連墜落的漣漪都未曾散開。


    “嗯,”鄭景和隨口迴應,又將這隻小水母放迴了無笙的懷裏,可那隻剩下一層皮的雙手卻沒能再做出歸攏的動作。


    玻璃瓶中, 謝微言急得差點觸須打結, 他翻滾著身體,內心不斷重複:笙寶,寶貝,你快抱抱我……


    隨後,隻見他忽地停止了動作, 動作舒緩地在水中沉浮著。


    遊戲意識似乎在逐漸抽離這個世界。


    謝微言悄悄地抽出一絲精神力……


    笙寶還不認識自己,得慢慢來,都等了那麽多年了,不差這一會兒……


    謝微言不斷地給自己洗腦, 同時一點點地給無笙做著心理暗示, 以此修複他瀕臨崩潰的精神與感知。


    笙寶, 你看,又是一抹綠。


    我將你的苗圃打理得很好。


    所有枯萎的根係都已經成為了新的肥料。


    失去的,迎來新生。


    可隻剩下一把骨頭了啊……


    謝微言心疼得難以喘息。


    我小心翼翼擦試著的寶貝……居然被別人棄之如敝履。


    謝微言又抽出一絲精神力,猛然紮進趙平安腦中。


    他不相信這人的舉動是無意的。


    謝微言猛然一怔,心道:果然。


    這人的靈魂一片空白,或者說,裏麵什麽都沒有。


    又是一個遊戲的複製體,不過這次複製的是誰?


    不過這個疑問謝微言並沒去深究,副本裏無數玩家都在使用存檔點。哪怕遊戲再挑剔,挑挑揀揀,也總會選出幾個它看得上眼的進行複製。


    隻是它似乎從不明白,“複製”與“創造”的區別,即它與神之間的鴻溝。


    謝微言瞬間便舍棄了趙平安,繼續小心翼翼地守護著無笙脆弱的精神思維。


    他在那些記憶的碎片裏發現了過往的影像,便大致明白了自家寶貝的遭遇。


    每一次都這樣痛苦……重疊在一起可還得了……


    一縷陽光投射入水中,謝微言瞬間迴過神,才發覺無笙已經被趙平安推出了住院大樓。


    外頭春光明媚,一縷又一縷的陽光透過樹葉間隙,落在地上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光斑。


    路上被養得油光水滑的橘貓悠閑地伸著懶腰,沐浴在陽光下,連人也變得暖洋洋的。


    一路光影明滅,無笙坐在輪椅上,白皙的似在發光。


    可他又是那樣的枯槁。


    一路上不斷有人和趙平安打著招唿,他也一一點頭迴應,直到一個小護士急急忙忙地跑來,“趙醫生,三個月前的那個死亡案例,患者名叫無渡的那個,您還記得嗎?”


    “屍體運輸的時候出了岔子,我們……”


    無笙忽的抬起了手,緊握住了一旁的趙安平,氣力之大,幾乎可以令人聽見骨骼摩擦的細微聲響。


    即使這樣,趙平安臉上的神情仍舊是親和的,他溫聲詢問說:“怎麽了?不舒服嗎?要迴去躺一會兒嗎?”


    無笙沒有迴答,他隻是定定地盯著趙平安,視線由最初的尖銳逐漸變得惶然,像是受困於蛛網中的昆蟲。


    他像是自己說服了自己,又像是自己放棄了自己。


    趙平安見他這模樣,臉上露出了了然的神情,“迴去之後我和老師商量商量,根據情況給你開一些精神治療藥物。”


    謝微言忽地抬起頭,他虛著眼看著這人,視線無比危險。


    那些藥但凡落在了無笙手上,但凡自家笙寶看見了那些瓶瓶罐罐……


    趙平安推著無笙迴了病房,沒有了陽光,風從寬大的褲腿衣袖不斷湧入,倒是有些森冷。


    年輕的醫生忽地停下了腳步,轉而去護士站拿了一張薄毯,蹲在無笙身前,小心翼翼地給他蓋在膝上。


    “還病著,經不得吹,小心著涼。”趙平安眨了眨眼,整理好薄毯之後卻沒了動作,兩人保持著一個曖昧的距離。


    半響後,他忽然輕笑一聲,“我們先迴去,這裏人開始多了。”


    無笙仍舊沒有反應,隻是緊緊捂著玻璃瓶,裏麵是他的小星……是從此以後,這個世界上唯一屬於他的存在。


    是夜。


    感覺到遊戲意誌終於完全消失,玻璃瓶中的瑰麗水母隻一眨眼便消失不見。


    隨後,一個極具壓迫感的成年男性身影逐漸在黑暗中清晰起來。


    謝微言坐在病床邊,看著睡夢中仍舊緊皺眉頭,蜷縮成一小團的無笙,眼中溢滿了溫柔與心疼。


    別怕……


    他俯下身,格外克製地在無笙眼尾落下一吻,轉瞬即逝,他不想驚醒這好不容易才得以入睡的人兒。


    三樓值班室,今晚裏麵隻有趙平安一人。


    謝微言悄無聲息地打開門,腳步極緩。


    隨後,他毫無征兆的抬腳,將趴在桌子上補覺的趙平安一腳踹落在地。


    巨大的聲響傳來,卻沒法傳出這扇大門。


    趙平安揉著手肘站起身,笑嘻嘻的開口說:“還在想你多久會找過來,怎麽,這次舍得讓無笙躺上好幾個月?”


    謝微言目光沉沉的看著他,並不言語,他隻是安靜的坐在那兒,便帶來了強大的壓迫感。


    他收斂了在無笙眼前的所有溫情,一雙眼中沒有絲毫笑意。


    與謝微言多年沉澱的威嚴相比,趙平安到底是太過稚嫩,他率先敗下陣來,隻說道:“怎麽?想殺了我?”


    我可是遊戲放在這個世界裏的定時警報,我哪怕死了,也要從你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誰知謝微言的眼神逐漸變得戲謔,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趙平安,聲音低沉而冰冷,放緩了的語速令人極其不安。


    “趙平安,你要知道,有些時候死也是一種解脫。”


    “你覺得我會讓你輕易赴死?”


    “你太天真了,也太小看我了。”


    他握住趙平安的小臂,略微前傾的身體呈現出一種遊刃有餘的絕對掌控。


    而趙平安在與他對視的一瞬間,忽然一顫,隨後身上的每一寸都在迸發出難以忍受的劇痛。


    無數鈍刀一點點地剜下血肉,趙平安在短短一分鍾便沁出滿身冷汗,雙眼不住地翻白。


    “看來你的遊戲‘主人’並不太愛你,無論是這具身體還是你的精神,都脆弱得不堪一擊。”


    謝微言低低地笑出了聲,“一千倍的痛覺感知,你能堅持多久?”


    “沒事兒,我們盡可以試試,期間你要是暈過去一次,我就掰斷你一根指骨。等到十個指頭都斷了,我就會開始一根一根地砸斷你的肋骨。”


    “放心,期間我一定讓你全程保持清醒。”


    “你覺得怎麽樣?想試試麽?或者說……”


    謝微言朝後舒展身子,同時繼續開口:“你有什麽更好的提議嗎?我洗耳恭聽。”


    他終於露出了一抹笑容,卻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這才是真正的惡鬼,盤踞在神明身邊的惡鬼。


    這時的趙平安雖然有些小聰明,卻完全沒有辦法和謝微言這個成了精的狐狸相比。沒有他想象中的唇槍舌劍,也沒有爭鋒相對的談判,這人直接以絕對的暴力進行碾壓,小小的休息室中不知吞噬了多少痛苦悶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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