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貞是朱元璋姐夫,但他這時也不知道該做什麽。徐達湯與相視一眼,卻是看向朱元璋。李善長垂著眼皮,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馮勝卻是在暗暗焦急,額頭之上已經有細汗冒出。孫德崖與潘雙龍見此情景,頭皮均是在發麻,心中慌『亂』,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宴席之上極為沉靜,過去片刻,潘雙龍先迴過神來,道:“我二人不勝酒力,況且天『色』已晚,就請各位仁兄見諒,我二人要迴去了!”


    朱元璋道:“既是天『色』已晚,二位大帥還是不要迴去了,今晚便住在這城裏吧!”


    不容孫德崖二人反對,朱元璋便吩咐下人給這兩人準備了房間,帶著他們去休息去了。


    一桌酒宴中途而散,屋裏卻是隻剩下了朱元璋與馮用二人。馮用端起桌上的酒杯,飲下一杯,道:“今日主公為了款待客人,竟然拿出這等好酒,這讓做臣下的,都有幾分想做主公的客人了!”


    馮用這話說得含蓄,但朱元璋卻是聽出了其中的意思。要做客人,那就不是自己人了,自己到底做了什麽,令得馮用竟然生出了要離去的心?朱元璋道:“若是元璋做了什麽令先生不高興的事,還請先生明言。”


    馮用道:“您是主公,我是臣下,您做什麽,我又怎麽敢不高興?隻是主公您可有想過,若是殺了孫德崖,會有怎有的後果?”


    朱元璋頓時一驚,他之所以想殺孫德崖,不是為了郭子興,也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當年為了救他朱元璋而被孫德崖必死的青青。當年的事,已經成了他心中一道難以過去的坎,如今能逮著機會殺孫德崖,他如何能忍得住?


    不管是李善長,還是徐達等人,都是聰明絕頂之輩,如何能看不出朱元璋的想法?隻是他們或是因為私心,或是因為兄弟情誼,都沒去阻止朱元璋,反而還助著他,卻是忽略殺了孫德崖後的不良後果。


    朱元璋雙拳捏得緊緊,道:“先生可知道我為何要殺孫德崖這個人麵畜生?”


    馮用道:“我已經猜出了一些,主公重情重義是好事,不過一個做大事的人,又如何能讓仇恨蒙蔽雙眼?”


    朱元璋虎目中有淚水迸出,道:“不是的,先生您知道嗎?我朱元璋這一生最為看重的,不僅有天下,還有我的兄弟。那日青青死去,看到淩雲生不日死的樣子,我的心便是像被利刃一刀一刀的在割一般,那種疼痛,當真是無以用言語來形容。那時候我朱元璋便已經暗暗立下誓言,此生若不殺了孫德崖這個畜生,那為朱元璋便枉為人。”


    馮用歎息一聲,道:“這世間的事,哪能做得麵麵俱到?有時候須得舍棄一些東西,才能得到另一些東西。一個要成就大事的人,一定要忍常人之說不能忍,做常人之所不能做,如此,方可有機會問鼎天下。今日聽了主公言語,屬下也是明白了,而今我不會阻止你殺孫德崖,但還是要勸主公三思。畢竟紅巾軍怎麽說都是自己人,現如今我們共同的敵人是元廷。再有就是,若我們殺了孫德崖,他城外那將近六萬的軍隊必會發瘋,我們雖然不比他們弱,但也不能輕易贏他們,兩軍交戰,最終的結局也隻不過是兩敗俱傷,這樣子元廷一定會抓住機會,給予我們致命痛擊,到時候主公可以報仇,但要舍去的卻是天下,還有跟著您打天下的這幫兄弟,恐怕也是『性』命難保。”


    朱元璋聞言,心神不由一顫,嘴唇蠕動,卻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馮用道:“這個孫德崖如今是殺不得,但卻不是不能殺,若是主公得了天下,還怕不能殺了他嗎?”


    朱元璋並非是想不到這一層,隻是確如馮用所說,他隻是被心中仇恨給『迷』了心智。而今經馮用提醒,心中頓時一亮,他向著馮用深深的行了一禮,道:“今日若沒有先生,元璋定要犯下不可彌補的滔天大錯。有先生的輔佐,元璋真是三生有幸!”


    馮用見朱元璋已經想通,這才鬆了口氣,他道:“主公能容得下我這臭脾氣,不降懲罰,這才是屬下的榮幸!”


    兩人接著一番寒暄,其關係又比往日更進一步。


    潘雙龍與孫德崖被兩個兵士帶至房間,二人相視一眼,均是『露』出凝重之『色』。孫德崖道:“不如今晚咱們就殺出去!”


    “再等等!說不定還有轉機!”潘雙龍這時想到的是馮用,此人才是真正的厲害角『色』。


    孫德崖道:“看來是我高估了朱元璋,不過不管怎樣,要你我束手待斃,休想!”


    潘雙龍道:“今日之事乃是我建議的,若是真有什麽變故,小弟一定會將大哥您送出城去,就算是丟掉『性』命也在所不辭!”


    “你我兄弟,說什麽混賬話?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孫德崖一代梟雄,關鍵時刻,卻還是講義氣的,否則他身邊如何能聚集這麽多人?


    滁州城中,郭子興亦是得到了孫德崖去和州的消息。一想到他被孫德崖幾人排擠,不得不離開濠州城,他便恨得牙齒癢癢,恨不得將孫德崖、潘雙龍四人千刀萬剮。此時他心裏忽然來了一計,便將張天佑、郭天敘、郭天爵幾人找來商量,最後他決定派人拿著自己的命令去和州通知朱元璋,與他配合,前後夾擊孫德崖,將他們消滅在和州城外。


    深更半夜,朱元璋接到這命令,不由微微皺眉。若是早先時候,不用想,他會直接接受這個命令,但如今得馮用提醒,知曉其中利害關係,他便開始為難了。此時到底是該聽從郭子興的命令,還是放孫德崖迴去?幾番思量,朱元璋依舊是不得要領。但無論如何,經今日之事後,每當麵臨困境時,他第一個想到的人,自然是馮用。


    馮用有挑燈夜讀之習慣,每晚上都休息得極晚。此時雖然接近子時,他還是如以往一般,在研讀先賢聖言。朱元璋來到他的門前敲了敲門。馮用親自打開房門,見是朱元璋,便行了一禮,將他請進屋裏。


    朱元璋看著馮用案桌上擺放著的書本,不禁歎道:“難怪先生如此多才,這許多典籍交與元璋,怕是這一生都讀不完。”


    馮用道:“這讀書不在量,若是能從這某一本書本中得到有用的,那才是真的值了。”


    朱元璋道:“先生的意思是,讀書應讀有用的嗎?”馮用笑道:“時間是往前走的,先賢們留下的經典,隻是他們那時候的智慧的結晶,用於當時,當然有用。但如果用在今天,那就不一定了。當然,這並不是說先人留下的經典就沒有必要去讀,隻是我們要能活學活用,因時製宜。有些我們認為有用的,當你讀懂以後便不見得有用了,但一些看似當下無用的,將來或許能用得上。”


    “我明白了,讀書不應該隻是以有用為目的而讀,但又要讀有用的書!”朱元璋說道。


    馮用雖然沒有明說,但他的意思與朱元璋大體不差,他笑道:“主公前來,不會隻是於屬下談論讀書的吧?”


    朱元璋聞言,眉宇間出現憂『色』,便把郭子興的命令與馮用說了。馮用聽了,也是微微皺眉,過去一會,他道:“元帥是讓你明日晚上與他一齊夜襲孫德崖麽?”


    “不錯,他給的時間是之時末刻,那時候若是偷襲,保不定還真能將孫德崖給殺了!”朱元璋道。


    馮用道:“孫德崖敢隻身進城,決不能小覷。來時他應該已經做了準備,若是主公與元帥夜襲他們,想來還是有成功的機會。不過早些我便同主公說過,如今我們根基未穩,紅巾軍自己打自己會掀起一番風波不說,但這一仗就算是我們勝了,也是要傷筋動骨。”


    朱元璋道:“先生之言,元璋已經明了,我這麽晚來打擾你,就是與你商量這事的。”


    馮用道:“今日且先讓孫德崖二人休息一晚,明日咱們備些禮物,屬下與主公一起將孫德崖他們送出城去,勸他們早些離開。這樣一來,這個局就算是解了!”


    朱元璋聞言,眼睛頓時一亮,道:“對呀,我怎麽就沒想到呢?”馮用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馮用這話說得委婉,但朱元璋還是聽出了他的意思,那是指他依舊沉『迷』在仇恨之中。確實如此,朱元璋這時都還想著如何殺了孫德崖。


    潘雙龍、孫德崖二人始終保持著警惕,一夜都不敢睡著。天亮時分,孫德崖暗暗鬆了口氣,道:“看來這次被你賭贏了,朱元璋還是那個朱元璋。”潘雙龍微微一笑,道:“咱們出去活動活動筋骨!”


    二人出了門,穿過一個走廊,忽然聽得前邊院子裏有人在談論著什麽。兩人相視一眼,駐足細心聽著。原來這些人談論的,竟然是關於他二人進城的目的。有人說是來探虛實的,有人說是投誠的,有人說是來借糧食的,總之是說什麽的都有。但說到借糧之時,有人便說這和州城內並沒有多少糧食,又怎能再將糧食借給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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