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從頭到尾沒看他,隻再次扭曲了嘴角,扯出了一抹嘲諷的笑。


    在笑他,他知道,這家夥定是故意說來恐嚇他的,可他沒力氣抗議了。而藥泥浸潤了雙腳,像是將疼痛緩緩從足底吸走。


    怪物走了,迴他自己的氈毯上,用磨石子磨那把如新月般的彎刀。


    他不想睡著,但沉童的眼皮又落、再垂。


    火炭爆出亮紅的星子,發出小小的霹靂聲響,那是他意識到的最後一件事,然後他就陷入黑暗的睡夢之”。


    請晨醒來,腳上破掉的水泡已經和藥泥一起收幹。


    他把幹挿的藥泥剝開,裏麵的傷口看來好轉許多,雖然還是會痛,但比之咋日,不知好上多少。


    咋夜裝藥粉的鍋子被隨意擱在他氈毯旁,圼頭還有些許殘餘的藥粉。


    那怪物側著身,雙眼仍閉著,胸膛起伏規律,似還在睡。


    見狀,他偷偷拿清水和了剩下的藥粉,再將藥泥裏上兩腳傷處,才要將靴襪穿迴,那襪卻透出可怕的味道。


    至此,他方想起他幾日夜都沒脫下這靴襪了,圼頭汗臭摻著破掉的水泡滲出的液體,臭到他一陣作嘔,教他實在不想將其穿迴。


    小心再偷看那怪物一眼,不得已之下,他用最快的速度脫掉外衣,撕下裏衣兩袖充當布襪,再把那臭得要命的厚重灰布外衣套迴,這才穿上軟靴,抱著那銅鍋與勺子起身,掀開門簾迅速離開。


    門簾童新垂落,隨風晃蕩著。


    男人睜開了眼,目丁著那門簾,再次輕咒出聲。


    之前他就覺得有些不對,這孩子身板太軟、皮膚太嫩,容貌太漂亮,但他以為南方的人都是這般軟嫩秀氣,誰知道--沒有男人或男孩會有那樣一雙水嫩的手腳,還有那藏在層層臭味下的體香。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忽略了這麽明顯的事實,他早就該猜出來,那不自覺整理自己儀態的樣子,那太過細瘦的骨架,那精致小巧的五官,那白圼透紅的肌膚,那過於清脆的聲音--可天知道,那家夥穿著男孩的衣服,而他確實也見過漂亮的男孩,他真的以為這家夥說話的聲音偏高,隻是因為還沒有長大,嗓子還沒開始變聲……狗屎,或許是他根本不想承認自己鑄下了大錯。


    歎了口氣,他坐起身來,伸手耙過張狂的黑發,著惱的想著。


    可惡!竟然是個姑娘!


    瞧瞧他一時心軟,替自己找了什麽樣的麻煩?


    又是數日急行。


    蒙古人的軍隊很龐大,行軍時,每每她經過高處,就能瞧見那浩大的軍隊延綿數裏,長到看不見盡頭。當他們就地紮營,搭起的圓頂帳篷的數量多不勝數,宛若一座小型城市。


    他們甚至在每個營區與營區”間豎起木柵,將不同的營隊區隔開來。


    其”最大的圓帳總是被安在軍隊最”間,其他的營區層層包圍著那華麗的圓帳。當然,怪物的奴隸營總是待在最邊縲,他們隻有在替別人搭帳時,遠遠見過那足以容納上百人的華麗大帳。


    她很快發現,越大的帳篷,代表所屬的主人地位越高,通常一眼就能瞧清。


    如此龐大的軍隊,所經之處,總是留下一地狼藉。草原被人馬踏平,到處都是人糞,馬糞、牛羊糞便。


    奴隸營的人還得負責撿拾動物幹糞當燃料,有時遇到吃了肉的人糞,那味道還真是臭不可言,他們通常會跳過人糞,隻挑動物的撿,但說真的,那味道再糟,也糟不過戰場上的屍臭味。


    入夜後,溫度急速下降,白日的高溫瞬間消散,她能看見自己唿出的熱氣化成了氤氳的白煙。


    這一夜,她趁怪物不注意時,偷了一些藥粉給那些和她一樣腳長水泡的奴隸,悄聲以簡單的蒙古語,比手畫腳道:“這是藥,和水敷在傷口上。”“你這藥哪來的?”原本露天躺在氈毯上的奴隸兵爬了起來,接過手,好竒看著她用漢語間。


    有人懂漢語,讓她鬆了口氣,改以漢語迴答。


    “阿朗騰的。”


    聞言,幾名奴隸兵嚇得把藥全掉到地上。


    “你瘋了,阿朗騰的東西你也敢偷--”


    “不礙事的,這藥是他叫我去釆的,我多釆了些,製藥時一起下去做了。”她忙將它們全撿起來,再次遞上前,道:“別怕,他沒注意那分量,不會發現的。”


    聽她這麽說,眾人才鬆了口氣,她方起身要離開,一位大漢叫住了她。


    “小兄弟,我叫耶律天星,契丹人,你怎麽稱唿啊?”“嘻……”差一點,說了自己的真名,她及時改口:“小夜,你叫我小夜就行了。”“阿利拉,迴迴人。”另一位臉上有疤的男人跟著湊了過來,自我介紹之外,指指旁邊個子矮他一個頭的人說:“辮子頭是啊啊,女真族的,他舌頭被割掉了,不會說話。”她朝他們點點頭,才起身道:“我得迴篷子裏了,這藥你們放心用,我有看到他拿來擦刀傷,我會再拿來。”“小夜,謝了。”留著兩撇小胡子的耶律天星說。


    她揺揺頭,轉身提起水捅,繼續去打水迴帳篷裏。過去幾日,她的腳傷好了許多,她偷藥,是因為見到其他奴隸也有同樣的困擾,而那些草就在那裏,她多釆一些,多炒一點,多碾磨一些,那怪物也不會注意。


    他隻會叫她去打水、拿食物,收拾他的帳篷,搭架他的篷子,替他刷洗碗盤鍋子,還有虐待和她一樣倒霍的奴隸兵。


    他對新來的奴隸兵特別的狠,總是每天都增加他們更多的負重。


    今天你搬得動一把鐵鍋,明天他會在你肩上多放上一捆毛氈;這日你早了一刻鍾到營地,明日他便會叫你多搭兩座帳包。如果夜來你還有力氣說話沒睡覺,讓他瞧著了,那隔日你就得背負更多、更重的行囊。


    每個人都對他十分畏懼,一見到他便噤若寒蟬。


    雖然被稱為百夫長,但怪物的隊伍其實並沒有真的滿百人,有時人多一點,有時人少一點,每天的人都會増加或減少,增加是因為有新的奴隸,減少是因為奴隸死了。


    他們是奴隸兵,隊伍”囊括了各種不同的人。


    不像其他營隊的人擁有許多紮實又牢靠的圓頂帳篷,怪物的奴隸兵雖然得負責紮營,卻隻能睡在露天的草地上,老一點的兵,能多幾樣東西,保曖的皮毛、好一點的靴子、水壺,新兵則除了氈毯,幾乎什麽也沒有。


    當她第五次偷藥去給那些奴隸,一位老兵好意塞了一件布包給她。


    “小夜兄弟,謝謝你的藥,這給你,記得把它弄髒些再用,才不會被人注意。”她迴去一看,發現是塊幹淨素白的棉布,她不知該說什麽,隻能偷偷藏起。


    接下來幾天,陸續有人塞東西給她,有個人塞給了她一雙外表看起來很舊,但裏頭很新的皮靴,另一個人給了她一條皮腰帶,還有個人給了她一塊幹酪,那舌頭被割掉,叫啊啊的人甚至給了她一小袋糖。


    她嚇了一跳,這蜜蔗糠北方少見,更別說是在關外了,連她都隻吃過幾迴,她怎樣也想不透身為奴隸,如何能弄到這等高級品。


    “你哪來的糠?”


    “他從戰場上拿的。”旁邊一位叫賽依提的維吾爾人用流利的漢語扯著嘴角幫啊啊迴答,說:“戰場上,很多好東西,對吧,啊啊?”啊啊點點頭。


    “阿朗騰不是說所有的東西都得上繳?”她好竒的問。


    阿利拉擠了過來,賊笑著說:“他是說金銀財寶,但破爛就不用了,所a不能拿太新太好的東西,會被注意到,如果隻有新的皮靴、農物可拿,那就把它外表弄爛、弄醜。”“這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賽依提挑眉道。


    此話一出,幾個人都偷笑了起來,連她也忍不住揚起嘴角,然後忍不住問:“你們誰有針嗎?”“我。”阿利拉從他自個兒的皮腰袋內惻暗袋”,掏出一根針來,“來,這給你。”


    她將啊啊給的那袋糖遞過去,“我和你換。”


    阿利拉笑了出來,把那根針塞到她手裏,擺著手道:“不用了,小夜兄弟,我背上的傷多虧了你紿的藥呢。”見他如此說,她不再多說,隻感激的收下。


    說實話,她偷藥時,並沒有想到能得到這麽多迴報,她隻是不忍心,她知道受了傷有多痛苦。


    驀地,遠處有腳步聲傳來,幾個男人紛紛倒躺迴原來的位置,一旁的耶律天星見她還傻跪著,忙將她也拉倒下來,用一張臭得要命的氈毯蓋住了她。她差點反射性抗拒,幸好及時忍了下來,隻微微掀開一點氈毯偷看。


    那位當初她入營時,腰上掛著一串耳朵,試圖找她麻煩的男人走了過來,一名睡著的奴隸兵,不心心把手伸到了他行經的路上,他看也不看的就踩了過去。


    “嘿--”那家夥痛醒過來,爬起來怒罵,可一見對方是那男人,立時噤了聲,自認倒霍的抱著自己的痛手,蜷縮到一旁。


    耳朵男對他吐了口口水,這才哼聲走開。


    待他走遠了,耶律天星才掀開了她身上的氈毯。


    “小夜兄弟,你迴去時小心點,別讓塔拉袞紿瞧見了,以後見著他也閃遠點,那家夥並不是真的對阿朗騰那麽服氣,他一直想找機會幹掉阿朗騰取而代之,你是阿朗騰的跟班,他要是見著了你,定會故意找你麻煩。”“知道了,謝謝。”


    她點點頭,小心的離開了那裏,迴到營帳。


    又十天過去,她慢慢搞清楚這奴隸營裏的狀況。


    怪物是百夫長,塔拉袞和獨眼龍巴巴赫則是五十夫長,算是那怪物的副手,如果阿朗騰是怪物、是惡狼,塔拉袞便是吃腐屍的野狗。


    即便塔拉袞自己也是名奴隸,他最擅長的卻是欺淩弱小,沒事就會對地位比他低下的奴隸兵又踢又打。所以每次遠遠看見他,她能閃多遠就閃多遠,在時間來臨之前,她並不想惹事,更不想為了那怪物而挨打。


    身為奴隸,若沒命令,是不能隨意離開奴隸營這一區的,她在第十五天清晨時,徹底的領悟到這件事。


    前一夜和平常沒有什麽不同,他們全都累到倒地就睡,可第二天一早,她才掀開帳門,忽然察覺有些不對勁。


    平常她出來領飯時,大多數的人皆已起床用餐,細碎的說話聲此起彼落,有人正清理營火,有人捆著咋夜睡覺時用的鋪蓋,有人穿戴起破舊的皮甲、護臂,此時人們早該活動起來,卻非如此。


    營區裏,到處一片死寂,但不是因為沒有人,在這破營帳前的廣場,每個奴隸兵都已經爬了起來,那百來個男人的臉上透著恐懼,他們全盯著同一處地方,她朝眾人視線所及之處看去,隻見兩位騎在馬上的騎兵停在營區門前,他們兩人一人抓著一根繩子,繩子的尾端,綁著一個男人的兩隻手腕,他們將繩子拉直,綁在營區入口兩旁豎起的木樁上。


    男人瞬間被拉成一個十字,懸在半空,而他原本應該是鼻及耳的部位,已被人刨去,隻留下濃稠的血洞,即便那兒的血已經開始凝固,看來還是十分觸目驚心。


    她呆立當場,隻覺一陣頭皮發麻。


    “這就是試圖逃跑的下場。”一名騎兵騎在馬上,看著眾人高聲喊著。


    “你們誰有膽,可以再試試。”另一名騎兵舔著刀上的血,狠笑著,“爺正閑著無聊呢,哈哈哈哈--”說著,他們便笑著一起策馬離開。


    “我說過,不要蠢到試圖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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