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已,林正將前一日同這孩子有過接觸的人都給叫了來,雖然他見到魏大甲的時候依然害怕,對著花薇兒似乎稍微放鬆,卻顯然誰也不認識,逼問之下他也一直在問這是哪兒,你們是誰,還有讓大家麵麵相覷的“我是誰?”


    即便是桃花出馬,他也是全然陌生,隻是似乎前一日的信任感還被留下了,他又一次緊緊地粘起了桃花。


    經過多日的驗證,桃花發現,他隻要是晚上睡上一覺,第二天便會什麽都不記得,但是憑著直覺,還能夠分別與人的親疏遠近。


    奇怪的是,以他這種糟糕到極點的記憶力,他竟然會讀書寫字,而且對於文字的內容的記憶力還不錯,桃花因此分析他的病症大概是後天造成的,果然請來的大夫也是這樣說。


    而且他雖然沒有記憶,脾氣卻是格外的執拗,魏大甲多次給他起了名字,都被他用不合作的方式給拒絕了,最後還是桃花拿來了方延煜的好幾本書,讓他從中選定了“歡”這個字。


    歡歡有一個隨身攜帶的小本子,是文墨給他裝訂的,上麵記錄了一些他自己覺得需要記憶的內容,雖然在桃花看來,這些記錄著:“桃花姐姐好,團子好吃,薇兒給穿新衣裳……”之類的短語教育意義有限,但是他終於是安定了下來,不再無時無刻地恐懼——盡管每早與他同睡一房的林正還是要在院子裏麵轉著圈兒地追他。然後拎著他先把自己的隨身筆記給看完才能開始新的一天。


    外麵的小雨在沒有風吹的巷子裏濕潤地飄著,房簷下頭一條條水流在門前的排水溝中激蕩出小小的水花。


    桃花隔著蒙蒙的水簾看著巷子裏匆匆路過的行人,腳下虛浮的中年漢子。慢慢前行的年輕秀才,風情萬種的婀娜妓女,恍惚得如同是誤入了一個古裝劇的拍攝現場,說不定誰的袍子下麵就藏著新出的678,會突然響起來打破這一切。


    歡歡清脆的翻書聲又提醒了桃花,一切也隻是她的妄想罷了,門外來了一個穿著絳紫暗花羅褙子的中年男人。一條織金的腰帶堪堪勾勒住了便便的腹部,臉上的白肉擁擠地堆在一起。一進店便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之上,舒心地歎了口氣。


    “拿一盒金絲熏來!”


    站在門邊的林正恭敬地行禮,從櫃台裏麵拿出了一個紅木漆器的小盒。男子是店裏的熟客,在林正的推銷之下辦了一千兩銀子的貴賓卡。店裏可以給他存放用具,有新品推出有專人上門通知,買新的煙草能打九五折。


    桃花見那人在林正的伺候下開始舒適地就地吞雲吐霧了起來,轉身迴了後院,歡歡將書本合了起來,老實地跟在身後。


    方延煜已經去了三個時辰,桃花也放心不下,牽起了右右,在花薇兒花舞兒的陪同下。出了門。


    遠遠地,就見宜昆門前頭黑壓壓地一片車頂同油紙傘頂,桃花遠遠地看著自己來得太晚。定是已經擠不進去,便吩咐車夫將車索性停在了太常寺的斜對過。


    汴梁正是賞花季,城中到處都是鮮花,處處彌漫著或濃鬱或清香的氣味兒,即便是如今被雨水打濕,也別有一番動人的風姿。


    桃花在對麵寬大的屋簷下躲雨。一邊撥弄著牆頭懸掛著的牆內伸出的一隻碧桃花,右右今日還沒能得到機會遛遛。在桃花的周圍開心地繞著圈子,小心地躲著水坑。


    太常寺主管祭祀,在這個時候倒是不忙,桃花看了許久也不見有人出入,便放下了心躲在這麽一個清淨的地界,一邊關注著不遠處人群擁擠的皇宮門前。


    遠處疾步駛來一個馬車,馬夫將馬鞭甩得響亮,兩匹沒有一絲雜毛的高大駿馬從桃花的身邊飛馳而過,濺了桃花一身的水,然後在太常寺的門口突然地停下,車夫用力一拽韁繩,兩匹馬嘶叫一聲停了下來。


    桃花低下頭甩了甩袖子上的泥點子,拉住了憤怒地吠叫的右右。


    兩匹白色的駿馬沒有一絲的雜毛,鬢毛修剪得整整齊齊,額頭上紮著紅色的絨球,更是顯得高大帥氣,身後的馬車以檀木做壁,四周裝點著華美的絲綢,雕花的車窗被多層的輕羅紗擋得嚴嚴實實。更讓桃花在意的是,在這輛精良華美的馬車的前麵,有一個小小卻是金色的“薑”字。


    當朝有多少官員,又都姓甚名誰桃花是不清楚,但是宰相薑大人的名頭總還是聽過的。不管是誰,人家敢如此張揚,桃花知道自己就必定是惹不起的。


    便老老實實地低下了頭,牽起右右,往自家的馬車那邊走去。


    此時,隻聽一聲厚重的悶響,太常寺朱紅色的大門被由內推開,出乎桃花意料,一個高挑曼妙的身影走了出來。


    入鬢的英氣濃眉,小巧秀氣的鼻子上帶著一顆胭脂痣,扇子一般的濃密睫毛蓋住了美目隻見流轉的光芒,薄薄的嘴唇噙著一絲驕傲的笑意。


    即便是身著男裝,桃花也一眼便能看出那是一個姑娘,然而她周身的氣派同自在,又讓人覺得,這身衣服穿在她的身上,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桃花手下壯碩的右右扭動著身體,朝著那女郎叫了起來。桃花嚇了一跳,趕忙把它的腦袋一攬,便要往車上走去。


    “那邊的小姑娘,等等!”


    隻見那女郎在“小廝”的陪伴下,快步走了過來,看著右右,眼中綻放著光芒。


    桃花不知道她為何叫住自己,但總歸是沒有什麽好事,便把右右交給一旁的花薇兒,示意她把狗帶到車上,自己站在原地,看著走過來的人。


    “叫你呢,聾了啊,還不把狗給我們家公子牽過來,杵著做什麽?”


    那人身邊的“小廝”皺著眉毛,細聲細氣地嗬斥。


    “為什麽要看我的狗?驚擾到了你嗎?到我道歉,不過這是大街上,狗又隻是在我懷裏叫了一聲,應該不需要如此興師動眾的吧?”


    桃花見她的這個態度也是生氣了,惹不起歸惹不起,但是她主動來找自己的麻煩總不能逃跑啊。


    那女郎一直饒有興趣地看著花薇兒勉強拉住的大狗,越看越是滿意,猛地聽見桃花說話,這才迴過頭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一身泥汙的嬌小女孩兒。


    “你這狗,多少錢賣?”


    輕柔的嗓音,卻帶著一股高高在上的不經意,仿佛屈尊同桃花說了話,都是給了她天大的尊榮一般。


    桃花挑挑眉,幹脆地道:“不賣。”


    那女子根本沒有理桃花,仍是好奇地打量著已經被放到地上牽著的狗,顯然並不覺得桃花的話有什麽用。


    倒是她旁邊的“小廝”發出了一聲嗤笑:“你是哪兒來的土包子,不認識我們家公子?我們公子願意買你的狗,是你的福分,別給臉不要臉!”說到最後,已經是帶了濃濃的威脅。


    看著她這幅狗仗人勢的樣子,桃花也是笑了:“我自己的這張臉充分夠用,不需要別人給,狗是我的,我不賣!”


    說著,桃花讓花薇兒帶了狗上車,自己也轉身往馬車走。


    “五百兩銀子,買你的狗。”


    那女子看著桃花輕柔地笑了笑,好似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讓了一步,謙遜地說道。說完,便轉過頭去對著身邊的人道:“去車上拿銀票。”


    聽到她開出的這個價格,身旁的“小廝”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卻沒敢對著她家主子說任何話,幹脆地朝著自家的車走了過去。


    “我不賣。”


    那女子這迴倒是真的有點兒吃驚了,也隻是輕輕地皺了一下眉頭,用哄孩子的語氣,輕聲說道:“你頭上的釵環,身上的衣裳,還有你的馬車,你的丫鬟,看起來都頗為……質樸。用這五百兩銀子,夠你再置辦一套的了。


    你等在這踴路街的路口上,遠遠地能夠看得見宜昆門,想來家裏麵是有人參加殿試吧。期望著一朝得中,家中雞犬升天。


    卻在這個當口兒,為了一隻狗而得罪一個你根本得罪不起的人,何苦呢?看你的年紀也不小了,怎麽還如此不懂事?”


    旁人若是聽到了她這番苦口婆心的話,大概都會覺得這是真心地為了桃花考慮,就連花薇兒在一旁都有些恍惚了,卻隻有桃花感受到,她那言語之中的輕視和威脅。


    一股子血液衝上了頭腦,桃花聽到了自己的耳邊因為血液充盈的轟鳴聲,深深吸進一口氣,再慢慢地吐出來,桃花平緩了自己的語氣。


    “你的話我不明白,難不成因為我窮,我就非得把自己從小養到大的狗賣給你不成?強買強賣被說得這麽動聽,我倒真是長見識了,不過就算你說破了大天去,我的狗也不賣,除非你從我身上踩過去,否則你別想動我的狗!這朗朗乾坤,皇城根兒下,我看看你是何方神聖,敢這麽做!”


    那女子聽了桃花義憤填膺的話,神色動也未動:“從小養到大的嗎……倒真是巧呢,罷了,你既然不賣,我自然不會勉強你。


    不過你若是什麽時候變了主意,便去薑府尋我好了,就說你是來賣狗的,我會與門房交代一聲。”


    說完,又深深看了右右一眼,轉身迴到了自家馬車上。


    桃花望著絕塵而去的華車,鬆了一口氣,卻又隱隱地擔心了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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