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延儒在一個秋雨瀟瀟的日子裏當了爹,是個沉甸甸的胖小子,方家上下均是大喜,就連之前教訓方延儒荒唐的方元本也是滿心地歡喜,這個孩子的到來,見證著方家有了第四代。作為方家的大家長,又有什麽能夠比子孫綿延更讓方元本感到高興呢。


    一直安安靜靜的李氏給孩子做好了全套的肚兜衣裳,還有繡著雞仔的小被子。


    方延儒傍晚迴家的時候,便看見還沒有出月子的如娘,抱著這一摞的衣物哭得傷心,流著淚感謝李氏,隻求能再多陪孩子幾日。


    方延儒難得地迴了李氏的房中,喏喏地開口,想說讓如娘養自己的孩子。


    才開了一個頭兒,李氏便接過了他手裏的孩子衣裳,溫柔地說:“夫君,你想讓她養,便讓她養罷。”


    於是方延儒好言稱讚了她幾句,便又迴了如娘的房裏,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李氏抱著那幾件熬夜做出來的衣物,坐了半晌,靜靜地睡了。


    其實,她是知道的,雖然一開始全家人都瞞著她,最後一個告訴她。但是,她是知道的,甚至比方延儒的爹娘都要更早。


    也是,同床共枕的男人心裏有了別人,她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她隻是,看著夫君露出了難得的笑模樣,想讓他多笑笑而已。


    當初媒人上門,兩家定草帖子,這些都不是她這個當姑娘能夠決定的,直到相看的那天,她害臊得很,隻是也隻是偷看了幾眼坐在對麵的那個年輕的後生,白白淨淨,有些憂鬱的樣子。


    要說是一見鍾情,也不是。


    隻是當那個人把金簪插進了她的發間,極近的距離裏,她能夠感覺到他溫涼的手指劃過發梢。甚至聞到了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油香。從沒接觸了陌生男子的她羞紅了臉,心髒撲通撲通猛地跳了起來,她緊緊地抿著嘴,生怕這瘋魔了心肝兒從她的嘴裏跳出來。


    在之後準備成親的日子裏。她的眼前總會浮現方延儒那有些憂鬱的眼睛,溫涼的手指,淡淡的油香味兒,之後就會感到一股溫暖的愛憐。


    他為什麽不開心呢,以後,自己好好照料,是不是能讓他開心起來?他有一雙彎彎的眼睛,若是笑起來,定是很好看的吧。


    帶著這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的歡喜,李秋霜繡著她的蓋頭。連笑也是抿著,悄悄地。


    成了親,成了一家人。


    住在租來的宅子裏,從天還沒亮,就得做飯。服侍方延儒起床,去油坊收拾鋪麵,整理存貨,忙完了,便要再準備全家還有店裏頭學徒的午飯……


    日子的忙碌同她做姑娘的時候沒法比,但是為著方延儒的一個舒心的神情,一句暖心的話。李氏很有幹勁兒。


    她感覺得到,夫君其實不喜讀書,每當公公拉著他說一些方家的將來都指著他的話之後,他都會在油坊後院兒的李子樹底下沉默地坐上許久。


    李氏覺得,那麽晦澀難懂的書本,夫君要日日捧著它讀。實在是辛苦,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寬慰他,隻好在李子樹下的石頭上,鋪上了軟墊兒,夜裏把油燈的燈苗兒。挑得更亮一些。


    李氏總以為,隻要自己全心全意地對他好,照顧他,他一定能開心起來。


    方延儒果然變得明朗了起來,隻不過,不是因為自己。


    不管怎麽樣,夫君終是日日都露出暢快的笑容了。


    李氏默默地,繼續忙著店裏頭的活兒,在總是隻有她自給的房裏頭做著繡活兒。


    方元本在家裏頭擺了家宴,抱著自己沉甸甸的重孫,他那軟軟的散發著奶味兒的小身子似乎讓方元本煥發了活力,臉上長久地呈現歡樂的褶子。


    老二、方秀秀都送了孩子禮物,方德秋一家雖然也聽到了方元本捎的話,卻沒有人出席,唐氏連連地歎氣,桃花則是讓林正到油坊,給留在家裏頭照看店鋪的李氏送了一桌好菜。


    大伯家裏的事情她不願意沾邊兒,但是這樣無恥的行徑,桃花瞧他不起。


    以這時的社會風氣來說,寵妾滅妻,連嫡子都還沒有就有了庶子,這是可恥的。


    以方延儒的現實狀況來說,年歲不小已經,自己不事生產,靠著爹娘養活,靠著給人做妾的妹妹扶持,這種時候還無心讀書,卻知道在外麵養麵首,這是卑鄙的。


    在桃花看來,這是無恥的背叛,對他嫻熟勤儉的妻子。但是說到底,桃花又能夠做些什麽呢,難道去找到嫂嫂李氏,說服她站出來去反抗?那才是真正的荒謬。


    一直以來,對於自己的未來一半沒有什麽想法的桃花第一次深深地擔憂了,被方延儒這樣一個窩囊卑鄙的渣男刺激到的桃花開始認真地思考,幾年後的她要選擇怎樣的生活。


    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桃花覺得,與其心驚膽顫地去擔心自己未來能不能碰到一個好人,不如還是先培養自己來得實際,若是真的不幸遇到,自己起碼得足夠堅強。


    唐氏覺得,自家桃花真是越來越會琢磨著賺錢了,甚至又租下了一家沉香水的鋪麵,他們家買的茶水都是專門消暑用的,每年天氣轉涼便沒了生意,桃花租下了他們家冬春兩季的鋪麵,專門做火鍋。


    對於自家的生意攤子越鋪越大,方德秋和唐氏都是感到重擔在肩,愈發地勤勉了起來。


    在紅泥小爐的暖意中,除夕到了。


    年三十兒是一年中最末的一日,是過去一年的終結。在這一年裏頭,一家人的努力、歡樂、成就在這一日畫上了圓滿的句號,要大肆慶祝,預備在來年能夠更上一層樓。


    這一年裏的辛勞、苦難、不幸,也終於在這一日得到了結束,要辭舊迎新,迎接嶄新的,不同的一年。


    因而,這一日,是一年裏頭最隆重的一日,也是所有人最放鬆、最興奮、最熱烈的一日。


    辛道的三家店鋪都歇了業,方德秋一家也迴了村裏。大清早的,唐氏就帶著幾個孩子開始打掃房屋,清理庭院。方家的小院兒因為時常沒人,疏於管理,不少的地方都需要清掃,唐氏見著院子裏頭的枯草,作為主婦的責任感讓她無法忍耐,定要打理妥帖才行。


    大門外的門神風吹日曬地有些發白,換上了文軒齋新畫的,他家請來了一個年青人,能把年畫兒上的胖小子畫得活靈活現,門神畫得兇神惡煞威武莊嚴,文軒齋今年的年畫生生比旁家貴了三成。


    釘桃符、貼春聯、點鞭炮,一件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兒認真地做起來,年的味道就悄然而至了。


    延燁在武館裏頭混上幾個月,性情變得野了許多,迴到村裏,對原來欺負他的小孩兒進行了重點打擊,之後又用桃花買給他的大量炮仗收買人心,成功逆襲上位,迅速成為村裏熊孩子小班兒的帶頭人。


    桃花在倍感欣慰的同時意識到了武力值強大的重要性,主動向花薇兒提出乘著有閑暇要拾起被她放棄的習武事業。花薇兒一直為桃花的半途而廢感到遺憾,見她主動提起,大喜過望地給桃花展示了全套的五行拳,一招毒蛇擺尾把地上五十斤重的醃菜缸淩空拋起又輕輕接下,於是在花舞兒的大聲喝彩中,桃花又悄悄地逃出了院子。


    不同於桃花上一世的家鄉,雖然是寒冬臘月,仍然沒有雪花。唐氏給幾人都做了厚厚的棉衣,在屋裏頭的炕上麵烤得蓬鬆溫暖,出來轉上一圈兒仍然會潮乎乎地貼在身上。凍不到皮肉,卻涼冰冰地寒進了骨頭裏。


    自從桃花家給村裏的媳婦婆子提供了兼職的機會,村裏人見到桃花都要熱情上幾分,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在城裏頭開了三間鋪子,人人都想要打聽打聽。


    桃花頭想自己或許可以開一些 “我是如何白手起家”、“遍地的商機,你還在等什麽”“月入百兩的秘訣”之類的成功學講座,說不定能夠開辟出嶄新的發展方向。


    走著走著,又來到了東麵的林子裏,冬天的葉子都落了,地上的青草也是一片枯黃,光溜溜的樹木露出了鐵幹虯枝,端地,有些荒涼。


    前方,隱隱地傳來了一陣哭聲。


    隻見一個頭發花白的婆子,正背著桃花燒著東西。發絲蓬亂地用一塊兒顏色發黑的布巾包著,身上的衣裳褪色得厲害,隱約能看出秋香色的底子,袖口和領子的邊緣已經磨得有些發毛了。


    她跪坐在冰涼的土地上,口中絮絮叨叨地念叨著什麽,夾雜著淒創的嗚咽聲。


    “鬆兒啊……你到底去了哪兒啊……嗚嗚嗚……你爹那個沒良心的,說你肯定是不在了……娘不信啊……可是……可是萬一你要是……是,是在那陰間……娘也怕你沒有錢吃飯啊……”


    說著,她又填了一把紙錢到那火堆裏頭,竄起了一股灰黑的煙霧。


    桃花站在她的身後,閃身躲進了樹的後麵,全身的血液好似凝固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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