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有蒙離,以身為障,硬是代替嫘薑受了那一劍,“王上,三思。”


    傷在肩膀,血流如注,蒙離眉頭都未皺一下。


    姬嬴冷哼一聲,收迴王劍,踩著滿地屍首,迴到蘭台宮。


    鮮血沾染在玄色長袍,並不刺目,但那一身的血腥氣,是怎麽都遮掩不掉的。


    連泱仍舊等候在殿內,沒有王命,不得擅離。這位巫祝三十歲左右,一襲白衫,衣袂飄飄,映著儒雅的相貌,誠然有幾分超脫出塵。


    “清若,去為連大人沏茶。”姬嬴吩咐,隨手拿起錦帕,拭去劍上血跡。


    “是。”侍墨的宮女小碎步退出,不忘迴身將殿門闔上。斟茶與沏茶,一字之差,她自是聽的分明。


    “連大人。”長劍再度閃爍寒光,姬嬴端然而坐,緩聲道:“即使犯下彌天大錯,太後,畢竟是太後,孤的生身之母。然,家醜不可外揚,連大人雖然無辜,可跟王室的顏麵相比,著實算不得什麽。念在你是巫祝,孤,賜你自盡。”


    連泱自是吃驚,作為巫祝,千卜萬卜,居然將自己推上死路。


    我深吸一口氣,扶一扶麵上的黑巾,在簷瓦上吹了半夜冷風,終於等到我的戲份了。


    掄圓岫水劍,將青瓦頂戳出一個窟窿,我從天而降,瓦礫哐當,塵土飛揚,動靜著實不小。


    蒙離大將軍的封號,也不是白得的。手中長劍穩且準,三迴合纏鬥下來,每一劍都貼著衣服頭發擦過,若不是我的禦風術出神入化,早已被割的遍體鱗傷。


    宮中侍衛業已將蘭台宮圍住,若非蒙離自恃武藝高強,提早吩咐過不準擅入,他們已衝進來,一人一刀,將我和連泱剁碎。


    不能戀戰,我揮袖解開鍾內厲鬼的封印,頓時狂風大作,燈燭盡滅,我借著帳幔的掩映,帶著連泱淩空而上,仍從穹頂的窟窿逃脫。


    侍衛們在下方搭弓,射箭,自是無一箭能命中我。


    一路到了城外樹林,我將連泱放下,隔開一丈遠,站定。


    連泱早已跪在地上,“泱叩謝靈女救命之恩。”


    “你怎知我是靈女?”我挑眉問道。月落星疏,風吹動衣袂,想來,我此刻應是仙霧繚繞,很是空渺。


    “岫水劍是靈女貼身之物。泱師從長老們十五載,自然認得族中寶物。”連泱很是誠懇。


    “寶物認得,規矩卻忘了。”我涼聲道,“巫族門人,侍奉神族,向天地祈福,以庇佑人間。這差事聖潔光明,不容凡塵俗事侵擾,壞了巫族名聲事小,牽累神族威名事大。是以曆代門人,都需遵守族規。而族規的第一條,就是不得幹政。連泱,你可知罪?”


    “嫘薑穢亂後宮、濫殺宮女是真,泱隻是本著巫祝的職責,將那宮女所受的委屈公之於眾。”


    凡人皆有為自己辯護的權利,我不能剝奪。幸而這些天也搜集了不少證據,不至於冤枉他,“嫘薑每天都要喝駐顏補氣的湯藥,藥方是你所寫,與常規的方子相比,多了菟絲子和淫羊藿。成分極微,可是長年累月的喝下來,再淡漠的女子也會凡心熾動。更何況她青春正盛。那假宮人隻要找準時機,自然能引得嫘薑上勾。”


    “加這兩位藥,是因為太後有躁渴之症,每日一錢,絕不會像靈女說的那樣,引動太後凡心...焉知不是別人趁虛而入,動了藥草的分量。”連泱辯解道。


    “如此,這一樁便罷了。那假宮人來自宣國,自然也與你無關。我隻問你,青銅鍾內困著的百年鬼,明明是鑄造之時、以身祭爐的工匠,你為何在扶乩之時,寫出宮女緹素的名字?”


    “這不可能。”連泱果斷否認,“明明是宮女緹素,靈女為何說是工匠?”


    “是與不是,一問便知。”


    我從殿內離開時,順手將那隻惡鬼帶走,此刻略施法術,讓他現身,果然說洛銅性烈,難以馴服,匠人們不得不跳入沸爐內,以身為祭,那些青銅鍾才得以鑄成。但同時,他們的魂魄也被鎖在銅鍾內,難入幽冥轉生。


    連泱頓時方寸大亂。


    我接著道:“一開始,你的確將緹素的魂魄鎖入青銅鍾,命她鬧鬼,驚嚇嫘薑,以印證宸王無道的說辭。可是,緹素是新鬼,道行不高,掀不起浪花,你就用邪術淬煉,以逼迫她在短時間內凝聚形體。


    你卻不知,緹素一入青銅鍾,就被這隻修煉了百年的工匠所食,你用邪術淬煉的,也是這工匠。嫘薑這盤棋,你布了十年,斷然不會在最後這一刻,功虧一簣。


    所以,當你發覺這隻鬼不好控製,就決定用扶乩術,寫什麽字都隨你心意。果然姬嬴震怒,血洗後宮。不過你棋差一招,嫘薑還活著。他這宸王的位置,穩如泰山。”


    我頓了一頓,“連泱,你還有何話說?”


    連泱抬起頭,眸光藏了一絲狠辣,“我要麵見長老們。”


    我掣出岫水劍,“我是族中靈女,憑岫水劍執行族規,先斬後奏。自盡,想來你不情願,還是我動手,送你一程罷!”


    這一劍尚未遞出,連泱忽然抬手,袖中射出數點寒光,直擊我的麵門。


    我一退,一閃,再定住身形時,林中哪裏還有連泱的影子?


    本事不濟,手段平平,跑的倒是快。若是我做這個局,姬贏提劍入後宮的那一刻,那隻乘凰的假鳳就應當殺了嫘薑,坐實弑母的罪名,而不是幻想扶持幼子上位,自己當太上王。


    幕後主使,大約沒料到,連泱如此的不堪重任,更不經嚇。


    長老們曾說,人族的力量越來越強大,王權與神權不可並存。我們巫族必須明哲保身,決不幹涉王族政務,才能在這亂世中求得一線生機。


    我此番入世,便是要清理門戶,整肅族規。


    王宮自然不能迴。不過,後宮一夜之間死了那麽多仆婢,屍山血海,想來也無人會關心一個醫女的下落。


    天亮之後,我在街上采買幹糧,便見蒙離親自帶兵,將嫘薑送往城北三十裏的王陵守墓,追思先王。她這一去,有生之年,應是迴不來了。


    我側身,躲過那一隊人馬,約莫他們走遠,才追著連泱的氣息,向東南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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