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過子墨的絮絮叨叨,夏蓮站在樓下如釋重負地長籲一聲,可是無論如何,心裏揮之不去的,是秦喻懷溫暖而堅實的胸膛,和溫潤卻凝著鬱結的眼神。


    “嗬......”無奈而嘲諷地,她微微仰頭,努力將噙在眼裏的淚水咽了迴去,而後緊咬著內唇,嘴角勾起邪邪的鄙夷。


    不怪男人薄情,原來女人一樣善變,昨天之前印天還充斥著自己所有的怨念,可陡然之間就換了人,竟開始想念秦喻懷的霸道體貼——空虛寂寞冷的女人,隨便一個男人勾勾手指,恐怕都會當成可以浮生的稻草,何況是秦喻懷。


    “夏蓮!......”久違的聲音穿過微薄的暮色,像極了刀光劍影,瞬間割得她遍體鱗傷。


    “......”僵在原地,她的手漸漸攥成了拳。尋聲而望,那個曾經望眼欲穿的人就在幾米開外的地方,像她十年前第一次見到時一樣,修長地立在那裏便是一道風景,不論通往他的方向是泥沼還是坦途,總讓人情不自禁地迷失。迥然不同的是,十年前她迷失在自己的一廂情願中,十年後又糾纏在與他的愛恨情仇裏。


    “子墨在樓上!”等人走近,她才驀地別開差點收不迴的視線,噴著火也淬了冰,可是,無論如何,不想失了應持的分寸,畢竟他是子墨的爸爸。不是她虛懷若穀,前塵舊事能輕易一筆勾銷,算是為了子墨,即使沒有能力把他泡在蜜罐裏,父愛總是盡力不可缺失的,盡管從前無力強求,如今也無權剝奪,等子墨長大,自會定奪。


    “我找你......”他的聲線依舊迷人,慵懶而沉著。


    雖然離婚至今都是他直接去學校看子墨,今次是還是第一次再見,可她並不意外:“一別兩寬,你說的!”側目看向他,她冷冷地說,想起之前為了子墨聲淚俱下的挽留和他當時毅然決然的拒絕,怎麽都找不出丁點寬恕的理由。


    然而,“相見時難別易難”,名正言順的時候恨不能拒她千裏,十年的婚姻,兩個人相處最久的時間,不過是被迫洞房承歡的那次;到如今相忘江湖的境地,原以為兩生相厭的兩個人,此生再不相見,他卻偏偏不請自來。


    “對不起……”想起之前自己近乎殘酷的姿態,他動容地向前跨近一步,雙手垂在褲縫兩側,默哀似的正對著她,懺然而謙卑,連聲音裏一貫的清冷也變成歉疚的暗沉,可在此之前,他從未覺得自己犯了錯。是良心發現,還是太陽偷懶?又有什麽重要?


    短暫的錯愕之後,迎著夜風吸了吸鼻子,盡力讓唿吸順暢:“不用……”淡漠而不屑地瞟他一眼,夏蓮徑自推起電瓶車想先行離開。


    關於這一句遲來的道歉,她不想接受。有些結節,“對不起”顯得太過無足輕重,何況,自認不是有容乃大的白蓮聖母,做不到普渡眾生,過去的十年,不願原諒誰,包括她自己。


    “你瘦了!”長臂一伸拽住車把,他不知該說些什麽,卻是破天荒地第一次對她這樣體貼入微,可惜馬屁拍在馬腿上,看走了眼。


    “是嗎……”忽地,夏蓮就笑了,“什麽時候你的眼裏有了我的胖瘦?”狹路相逢懟上他的目光,她問,聲音滯在喉嚨裏,微微有些顫抖,卻仍止不住肆無忌憚地一陣訕笑,笑他智商短路,眼神不濟,明明自己離婚之後長了二兩閑肉,連秦喻懷都嫌棄……


    “不許減肥!”即使一陣輕風,亦能吹動漫天煙塵,將她帶迴昨日的暮色繚繞中,裹在秦喻懷鋪天蓋地的溫柔裏,掙不脫,逃不掉。


    “......你可以不用這麽辛苦......”他說,陡然不見往昔禦在婚姻裏盛氣淩人的凜冽。


    “然後呢?你養我嗎?”她問,說話間已經身姿妖嬈地往他的身側貼過去,迫不及待地極盡諂媚。前夫,人夫,自己這樣一個女人,反正可以人盡可夫。比起耿耿於懷的往事,她恨入骨髓的是自己的死性不改,輕易便跌進秦喻懷的似水柔情裏。


    一反常態,他竟躲也不躲:“可以嗎?”從她選擇淨身出戶的那一刻起,他才頓悟自己的荒唐,辜負了她,錯對了她,在失去林語的痛苦裏和對女人偏執的報複裏,不幸地,涉世未深的她成了替罪的羔羊,被人恣意妄為地揮霍了十年的青春,在無謂的付出裏。


    “好啊......”嬌滴滴,軟糯糯,又輕飄飄地,她滿口答應,“這一次,要我陪你多久?人老珠黃嗎?”話罷,眼底又瞬時冷得像結了霜。


    “你知道我的意思……”良心發現,他隻是想盡力補償。


    “什麽意思?想我了嗎?”她問,眸波流轉之間,媚眼如絲,“怎麽,你的那位又不好用?還是結婚十年,隻用了我一次,覺得有點虧?”


    “夏蓮......”幾近哀求地,他低喚一聲她的名字,卻是相識以來最動情的一次。不知是對失而複得的愛人的護佑,還是不忍夏蓮再而三地自我褻瀆,總之,他不想聽,也不敢聽,悉數都是之前犯下的罪過。


    “心疼了?我還是她?”瀲灩的笑容掛在臉上,亦掩不住盡數的淒涼,她咯咯地笑著,連圓潤的雙肩也一起輕顫,“你們男人,都喜歡吃著碗裏的,占著鍋裏的嗎?”盯著他,她問,眼前卻虛無地浮出秦喻懷的臉。


    微微一怔,他咬文嚼字地揣度她說的“你們”,是泛泛而指,還是另有其人?


    婚姻名存實亡的時候,見一麵都覺得是折磨,如今解體居然在乎她的歸處,說到底,不過是男人的占有欲在作祟:“打算恨我到什麽時候?”自嘲地苦笑一聲,他問,青黑色的眸底莫名難測,連自己都捉摸不定,加之她唾手可及的唿吸溫熱地輕吐在胸前,又濕漉漉地穿過胸膛,一顆心倏地晃了又晃,飄忽不定。


    眼前這個伶牙俐齒的人兒,再不是是曾經那個唯唯諾諾的小媳婦兒,可是竟霸蠻得第一次讓他動了惻隱,張開雙臂想攬進懷裏,她卻厭惡得向後退去。


    她變了。


    “不知道......”目光茫然拋向遠處霧茫茫的夜色裏,許久,她沉沉地應道,“也許明天......也許......很久......”過往的是非對錯,什麽時候放過自己,一切才能歸於釋然。


    “可是......我的錯,不該由子墨來承擔!”終於,他開始切入主題。


    “所以呢?”睨向他,她明知故問。從子墨迴來的轉述中,已然猜到他的來意。


    “拿迴你應得的......”他說。


    “那麽......耗了十年,睡了您一次,什麽才是我應得的?”冷嗤一聲,她問,“你?還是你的財產?不是覺得我已經賺到了嗎?”


    一連串的質問,像割喉似的讓他無言以對,半晌,刺痛地咽了咽嗓子,才又聲音啞然地開口:“我的過錯,不該讓子墨承擔......他還那麽小就一個人搭公交上下學,萬一......”話止,他目光閃爍,不敢看她。


    曾經的偏執和草率,已經讓她失去了太多,正在經曆的和從前不自知的。他不忍她的以後再有什麽閃失。或許是耐不過良心的譴責,離婚之後,反倒越來越放不下她,不由自主地。


    “萬一什麽?”擔心樓上的子墨聽到,她聲音壓得極低,卻是敵對得近乎嘶吼,連唿吸都一起凝滯,“我的子墨,會平安長大!”舐犢情深,世上的母親,沒有一個人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有關意外的可能。


    “你該為子墨著想......”原本可以接送子墨上下學,可是為了夏蓮能夠搬迴原來的住處,隻能狠心讓子墨搭乘公交。原以為子墨是她的軟肋,這一場談判能不費吹灰之力,可是他錯了,從來不知道,一向有求必應的人竟如此倔強。


    “留在原校讀書是我唯一能做的!”子墨就讀的學校,有著昆城數一數二的優質師資力量,為了孩子的教育,她別無選擇,可是,那個濃縮半生痛苦的居所,此後餘生再不願踏足。


    “如果這樣,我隻有重新考慮子墨的撫養權......”一計不成,他隻能逼她就範。論經濟實力,她應該知道自己無力爭奪。


    深唿吸,她盡力不讓自己失控:“好啊......”清淺的兩個字從齒縫析出,已經結了冰淩,劃得人生疼,“我倒要看看,從孩子出生到現在,見過的日子用兩隻手都數得過來的人,法官要怎麽判給你!”可是,說到底,她覺得自己是自私的,為了所謂的懲戒,不惜連累子墨,而如果有一天印天真的動用人際關係對簿公堂,自己未必有勝算的可能。


    也罷,那原本就是子墨該有的生活。成全,她甘之如飴。


    不想再多呆一秒,她決然跨上電瓶車,而他,仍不肯放手。


    “你知道我沒有惡意……”他的初衷,隻是不想她生活得太辛苦。


    “……”指尖拎起他衣袖的一角利落地甩至一旁邊,而後清冷的眸子不卑不亢地對上他的詫異,“印天,要怎麽對待子墨,那是你的事情……至於我,與你無關!”


    話罷,再沒人攔得住她的去路……


    隻是在身後視線所不能及的喧囂裏,一遍又一遍地狠狠地擦過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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