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座位的椅背,擋住了秦喻懷的大半個身影,卻依然遮不住他的光芒,耀著身後夏蓮凝望的眼眸,有星光點點閃爍:“我可能走了狗屎運……”有感而發,語氣裏充滿感激,目光出神地鎖在他的身上,久久忘了移開。


    也許是前麵的人背對著的緣故,所以才敢緊緊盯著;也許是她的眼裏本就空洞,就算凝視也是空無一物。


    “確定是狗屎運嗎?”逡巡著後視鏡裏的人,他故意有些生氣地問。


    驀地,意識到自己的口無遮攔,她忙不迭地道歉:“對不起......我隻是......”她隻是由心而發,感慨這兩天的坎坷罷了,自言自語,其實沒有想要說給誰聽。


    “是什麽?”他追問,目視前方,似是期待著什麽。


    “謝謝您!”心之所向,她隻說了三個字,前言不搭後語,那麽突兀。


    聽聞,他的嘴角微微有些抽動,因為失望或者沮喪:“我們......還需要這麽客套嗎?”多麽文雅的字眼,卻將人拒於千裏之外。


    “當然!不然您怎麽知道我有多感激!”一本正經地,她的語氣堅定,仿佛稍有婉轉,便會遜了心裏的感恩戴德。


    “隻是……感激嗎?”他問,聲音有些卡頓。比起感激,更為盼望的是感動。


    “沒齒難忘……湧泉相報……”冥思苦想,還是詞窮,怨隻怨年少無知的時候讀書太少,“我……一定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係!”這一次,她變得機智,拍馬屁似的換了一種說法。


    “上輩子拯救了銀河係,這輩子可不可以救救我?”分神地,他迴頭看了看她。


    “我嗎?”訝然地,她難以置信,以為是身體沒有恢複,聽力也出了問題。


    “你……不想……”猶疑地,還是問出了口。


    “不……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恍然迴了神,她連連否認,仿佛慢半拍就會落得“忘恩負義”的罵名。而話罷,又莫名地笑了,無聲的。


    “笑什麽?”後視鏡裏她的一顰一笑,躲不過他的凝睇。


    “我在想,我這個泥菩薩要怎麽護您周全。”她的臉上,依然掛著笑。


    “做不到嗎?”他問,“如果那樣,不如換我來顧你!”聲音壓得極低,想她聽到,又怕她聽到。


    “您要怎麽處置我來著?”窗外一聲刺耳的鳴笛適時擾斷了兩個人的對話,她的聲音忽的有些高亢。


    “我是說……”話到嘴邊,又突然緘口,他沉默了。有些話,想要說出口還為時尚早。


    想念,已然悄無聲息地捱過了十年,如果可以發出聲響,一定在她的耳邊吼得震耳欲聾,可是,他不能,十年前怕擾了她,十年後又怕失去她。那道橫亙在兩個人之間的一紙婚姻,似乎成了無休無止的阻隔,十年前是她的,十年後又換成了他。


    而她,貌似沒有認真在聽,也就無所謂問個究竟,隻是兀自地打量著轎廂內部,更誇張地貼著玻璃望了望窗外的車身:“您……車子也壞了嗎?”她問,不假思索。


    印象裏,這個張揚的男人同樣奢靡,從來都是衣冠楚楚,前唿後擁,若不是異地他鄉狀況突發,怎麽會甘心開這種車上路。


    “你猜……”無奈地,他笑笑,又側身看過她,看得那麽深。


    “錯了嗎?”見他神色凝重,她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他不答,隻是看著她,恨不得將整個人眷進眸裏,然後任由處置。


    “那……經濟上遇到困難了?”擔心地,她又問,努力攢掇著秦喻懷說過的隻言片語——什麽拯救,還有漏掉的那句顧不顧。


    想必,在來找她之前,已經去過印天那兒請求支援,可是,那個冷情的人一定拒絕了,所以才又迂迴地找到她。可惜,從來,在印天那裏,自己都是輕如鴻毛,哪裏有什麽說話的份量。


    “不隻這些……”他想說,自己麵臨的困難,遠不是用金錢可以解決的。


    “還要更糟嗎?破……產……了?”問得急切,聲音卻是拖得那麽長,想預留足夠的時間讓秦喻懷否認,可是,話畢,他那裏根本杳無音訊。


    漸漸地,“惋惜”濃墨重彩地描摹在她的臉上——那些一夜之間一無所有的人,不是隻出現在劇情裏的嗎?


    “你……關心我?”紅燈的間隙,他伸手夠向身後,蓋過她的手。


    “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您一定可以東山再起!”她安慰,也抬起另一隻手蓋過他的。


    困苦,總是容易讓人相互親近。


    “丫頭,我破產,你會怎樣?”十年前,在心裏的背陰地,他設想過同樣的問題,隻不過是關於印天的,卻是針對她;十年後,他依然想知道答案,是關於她,針對自己的。


    “要不,跟我一起練攤兒吧!依您的實力,可以賣其它好一點的東西,賺得也多。”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好歹秦喻懷的家當是四個輪子的,總好過那輛敞篷寶馬。


    “願意陪著我?”他問,而後開車繼續駛離。


    “如果可以,換一個人破產多好……”夏蓮沒有接著秦喻懷的問題迴答,隻當是他受創後一時無助的寄托。將身體重重地靠向椅背,頗有些感慨,甚至忿忿不平——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天不留英賢,禍害一萬年”。


    “印天嗎?”盡管遲疑,還是問出了口。夏蓮的愛與恨,與他無關,卻總是牽著他的心結。


    “嗯……”懨懨地,又倦倦地,她答。也許是車子走走停停在擁堵的道路上晃得她困了,也許是印天留下的後遺症,總之,自分開後聽到這個名字,她便厭倦不已。


    “如果是他呢?”未落的語音,像是盤旋在深淵裏。越是錐心的答案,越是不甘心地問個不停,妄想可以得到自己滿意的答案。


    “也許……就不會不要我了……”想必關於印天的傳聞,秦喻懷也一定有所耳聞,所以,作為故人,也無所謂隱瞞。


    “很愛嗎?”話說出口的時候,感覺心被重重捶了一下,“有多愛?”他,又開始動搖了,像十年前一樣搖擺不定。不論自己有多苦,她想說的,想要的,他都盡力成全。


    “過去了......都過去了……”茫然地,她斜倚著車身望向窗外。之後,一言不發,任霓虹流光般地掀過眼瞼,仍掠不出任何波瀾……


    印天,那個曾經充斥了她整個世界,以為可以白頭到老的男人,如今想想,留在心裏的重量也不過如此,提也不想再提。或許是已經愛得精疲力竭,又或許是從來沒有全心全意,如今的怨恨,隻不過是對自己從前不成比例付出的抱打不平。


    車內,靜謐得隻有唿吸,偶爾被傳來的鳴笛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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