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龔維忻讓會館的總管領著入內來,一進到廂房,見到宮千和梁安琪,心下立刻猜到大半,他臉上慌亂又蒼白的神色讓梁安琪的心也涼了半截,她本想等他開口,但龔維忻卻隻是來到她麵前,低著頭。


    「是你讓他打傷你?」梁安琪隻得道。


    「是,但是那不全是為了接近你。」


    「不全是?」梁安琪差點笑出來,「不全是,也就是你根本有想過了不是嗎?你知道我是保管『寶物』的人,龔維惇會找到和歌村也是你通知的?」


    她憑什麽質問他?梁安琪心裏也覺得可笑,但是於此同時她才發現其實在她心裏,她並不是真的想要算計龔維忻才與他成為夫妻。


    她以為他渴望家的溫暖,其實,是她自己渴望著。


    「是,但是那是因為我不想傷害你。」


    「不想傷害我,所以來個調虎離山,方便你們的人搜查我家?」梁安琪幾乎想將一切吼出來,可是她拔高的音調已經掩飾不住顫抖。


    她告訴過他,那個莊園對她的重要性了不是嗎?即便想算計她,為何連她葷瓜寵最重視的地方也不放過?


    「我並不想利用你。何況那樣東西對你也沒有用處……」他的間接坦承與理直氣壯,讓梁安琪忍不住一巴掌打斷他的話。


    「對我沒用處?真是理所當然!就像你們派人搜我家一樣!我受夠你們兄弟倆了!」她轉身要離開,龔維惇的人卻攔住她的去路。


    「梁姑娘,你還是得把那樣東西交出來,那是屬於龔家的。」


    「安琪,把那東西給維惇,然後聽我解釋好嗎?」


    給他?她應該的嗎?所有人費盡心思地守護的重要事物,這大少爺想要她就應該給?梁安琪氣得想各甩他們兄弟一巴掌。不!揍他們一頓都嫌客氣!但她隻能打眼前的龔維忻,於是又氣得狠甩他-巴掌。


    「如果是龔老爺留下遺囑,要擁有那樣『寶物』才能掌管三分之一,那麽他想必提醒過,那是因為他希望我父親鑒定你們夠不夠資格,而現在這責任落到我肩上,我坦白告訴你們,你們兩個都吃屎吧!那三分之一還是捐了做善事,看看能不能替你們積點陰德!」


    「不交出那東西,你別想走!」龔維惇使了眼色,頃刻間整個會館原本埋伏在各個房間的黑衣打手傾巢而出,光是門外走廊就站了一排的黑衣打手。


    「維淳,不準對她動手!」


    「隻要她交出龔家的東西,保證她一根寒毛也不會少。」


    「我梁安琪有膽直的走進來,就有能耐直的走出去!」說話間,她已一擊撂倒守在門口的兩名黑衣保鏢,讓他們翻個跟鬥,腦門砸在地板上,走廊上一共八名黑衣人立刻一湧而上。


    梁安琪雖然氣憤,但過去父親的磨練讓她依然在必須行使武力應敵時立刻迴複冷靜,她知道自己不需要全放倒他們,重點是讓他們無法攔住她,她看準了對手的隙縫就出手攻擊要害,如果沒有隙縫,便自己製造隙縫!


    梁安琪像貓兒似的一跳便抓住了天花板上的橫梁,避開前後左右夾攻,接著翻身跳到樓梯上,身後又有人追上來,她翻過欄杆跳到二樓,仿佛背後生了眼睛那般,握住從背後持刀偷襲的家夥手腕,手指在麻穴上施力,立刻令對方感到酸麻而鬆開手中的兵刃,然後毫不留情地肘擊來人下巴柔軟處。


    陸續有黑衣人從樓上或樓下加入助拳,但其餘的人全讓龔維忻打倒在地,地下格鬥場出身的龔維忻,一出手必讓敵人見血,於是瞬間二三樓走廊上傷病處處,龔維忻向來是打到對手怕得無法還手,而梁安琪卻是專打膻中、太陽、廉泉等穴,或專挑手腳的關節與要穴打,動作俐落絕不遲疑,有的被打得手腳麻痹,有的則昏了過去。


    龔維惇從廂房裏走出來,神色陰沉地想著,真讓這兩個家夥在一起,根本是人間兇器!


    「安琪,聽我解釋!」龔維忻揪住膽敢偷襲梁安琪後背的人一陣快拳猛打,然後甩開被打得吐血的保鏢追上梁安琪。


    「滾開!我再也不要聽你的鬼話!」她把一名被她踹了腿骨,重心不穩的打手借力使力推向龔維忻,這名打手又被不耐煩的龔維忻拉住衣領,他抬起膝蓋往打手胸口狠狠一頂。


    「別擋路!」


    這小兩口一路從三樓追到一樓,也一路從三樓打到一樓,又追過天井和大廳,傷兵也一路擴散,整個會館簡直就像被兩部重炮前後輾過……


    龔維惇示意身邊兩名對這一切鬧劇麵無表情的保鏢出手,兩名真正的武林高手立刻上前壓製住龔維忻。


    「龔維惇!」盡管兩人確實有合作關係,他早該想到龔維惇為了怕他獨占那樣寶物,會對安琪說出那些話。他派出去的人一直找不到寶物,而他也始終害怕向安琪坦白,一個月下來已經讓龔維惇懷疑他的居心。橫豎就是失去那三分之一,龔維惇要對付勢均力敵的他易如反掌,整個龔家畢竟都是龔維惇的人馬,而他在八雲樓的人也被削去了大半。


    但是,龔維惇就怕他先得到那三分之一,這才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梁安琪,你可以不交出那樣東西。」


    龔維惇隔著天井對她喊話,「但其他人也別想得到它!」


    梁安琪迴到八雲樓,立刻收拾包袱。她瞪著之前搬過來的一堆書,煩躁得想尖叫。


    最後不得已,她隻帶上了棉花和煤炭,以及父母的牌位。書反正再捜集就有了,幸好她都沒帶上最重要的那些。


    她拿龔維忻給她的鐲子,雇了輛馬車,一刻也不想耽擱地迴家去,迴她真正的、唯一的家!


    她無法再多容忍一刻那些殺千刀的跑進她家翻箱倒櫃,隻為了尋找別人費盡心思守護,他們卻想不勞而獲的那樣「寶物」!


    一路上,梁安琪難忍憤怒和傷心,卻又諷刺地想著,那兩個混蛋肯定沒想過龔天問這個大男人,為什麽用「寶物」來形容那樣東西吧?她聽到時很想笑,但一個人坐在馬車裏想到那兩兄弟的嘴臉,又氣得想哭。


    去死吧!兩個王八蛋!


    她沉浸在自憐的情緒中好久好久,直到她估算也差不多該到家了,掀開窗簾,果然見到熟悉的景物。


    沒關係,隻要迴到熟悉的家,父親和她親手打造的家,就把皇都那些混蛋忘了吧!她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好好的!龔家的債不討也罷,她早該相信自己的直覺,那筆帳不過是一筆讓人不得安寧的橫財,想多了是自找麻煩。


    隻有母親和她親手畫的藍色和白色小屋,她和父親親手打造的家,是她真正的棲身之所,能夠安慰她蒙受背叛與謊言而受傷的心,她雖然沒有娘家,但她還有一家人的夢想建造而成的堡壘,勝過皇都所有瓊樓玉宇。


    然而,轉過大彎道,路的盡頭,黑煙嫋繞,她以為自己眼瞎了,或出現了幻覺,每每從皇都迴到家時迎接她的景象已麵目全非,成了一片焦黑。


    梁安琪,你可以不交出那樣東西。但其他人也別想得到它!


    不……


    小天使,告訴你一個秘密。


    她的父親和母親,真是兩個極端的結合體,母親總是瘋瘋癲癲說些不著邊際的傻話;父親卻是嚴謹而寡言,但也總是用帶著縱容與微笑的眼看著她們母女倆。


    那是她七歲以前的事了,那些迴憶被大爆炸粉碎成無數個不連貫的片段,如果不是父親後半生的寂寥與思念,她會以為那不過是兒時作過的惡夢。


    在那些破碎的惡夢裏,整個世界都慘遭戰火的蹂躪,父親是飄洋過海到異鄉求學的遊子,在異地遇上了離經叛道的金發褐眼姑娘……關於他們的故事,後來孤身大半輩子的男人總不願意說太多,因為總是起了個頭,他便嗓音瘠瘂,雙眼灼熱而刺痛,陷入了迴憶之中。


    當戰火橫掃西方世界,狂熱的惡魔掀起滅族式的屠殺,許多人都不能幸免於難,男人那時說,他們不如逃迴東方吧!逃迴他的國家。


    能逃去哪兒呢?遙遠的東方大陸,也在軍國主義的魔爪下呻 - 吟著,這整個世界,竟然沒有一處安身之所,渴望和平的羔羊隻能等待宰割。


    那時候母親常常哄著被外頭的轟炸聲嚇得不敢入睡的她,作著遙不可及的美夢。


    她們不要天空的城堡,隻要在一處沒有戰爭的地方,蓋一座母親的小花園,一座她的書房,一座父親的工作坊,一家三口過平凡踏實的寧靜日子。


    她和母親畫出了夢想中的城堡,那張畫紙伴隨著他們一家三口逃離戰火的足跡,邊緣都破爛了,卻始終像寶貝那樣珍藏著。


    當整個世界容忍魔鬼的暴行,最後誰都不能幸免於難!


    其實我是女巫唷!咯咯咯……母親總是說著各種天馬行空、讓人摸不著邊際的話,在魔鬼的軍隊即將對他們藏身的小鎮展開轟炸的前一夜,母親對她這麽說。


    小天使,無論如何,都要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哦!母親對她伸出了小指,那是母女倆做約定的手勢,她笑得兩頰酡紅,和母親勾勾手。


    那一夜,是她對母親的懷抱最後的記憶。黎明前最深的黑,魔鬼的軍隊毫不留情地摧毀了小鎮……


    後來父親沒說,但梁安琪知道,他很懊悔,為何在那場爆炸之中,他隻抱住了她。他以為死命地握住了妻子的手,最後原來什麽也沒抓住……


    是如何來到這個世界,梁安琪已經沒有印象。父親慌亂地隻想尋找母親,但梁安琪是記得她對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印象的。


    知道嗎?她從沒看過那麽多眼裏沒有恐懼的人,在田野間忙碌著,和平的天空,原來如此湛藍。


    「你媽咪一定是在爆炸時和我們走散了,她一定也來到這個世界。」父親始終這麽相信著,在她十四歲以前,帶著她,在這個世界無止盡地尋找著。相較於父親的焦心與企盼,才七歲的她對這個世界,有更多的好奇與向往。


    他們始終沒找到母親。梁安琪不忍說出她的想法,如果母親跟他們一樣來到這個叵界,他們應該不會分開。母親早就知道結局,才會和她做那樣的約定。但她什麽也沒說。尋找妻子、相信妻子一定也安然活在這世上的某一處,是父親這後半生最大的精神支柱。


    直到,父親發現自己得了絕症。他不得不為她的未來著想,他必須尋找一處能棲身的所在,開始為她的後半輩子打算。


    你看,我們把這棟房子蓋出來,如果你娘也在找我們,一定會聽見人說,這附近來了個頭發剃了一半,腦後留根辮子的男人,如果她經過這兒,看到你和她一起畫的房子,就能知道這是我們的家。房子剛蓋好那時,她和父親站在前庭,父親這麽說道。


    一定的!爹你那顆頭實在太奇特了,我們來到這世界後去過那麽多地方,都沒人有呢!她笑嘻嘻地迴應。終於能安定下來後,她偷偷給母親刻了個牌位,不敢讓老爹知道,反正她刻得四不像,老爹也不知那是啥,但她還是能每晚對著牌位和母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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