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琪目瞪口呆的臉上,慢慢地,閃過各種讓他忍俊不住的變化。但龔維忻掩飾得極好。


    然後,梁安琪來到床邊,把水盆往桌上放,視線始終沒離開過龔維忻。她伸手以食指和拇指撐開他的上下眼皮,仔細觀察了他的眼睛好一會兒,一臉深思地問:「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龔維忻擰起眉,「我……我的頭有點痛。」他還很有那麽一迴事地扶住額頭,病弱的模樣讓人於心不忍。


    梁安琪恍然大悟,但又覺得奇怪……他剛醒來那時不像失憶的樣子啊!


    「你記得你叫什麽名字吧?」


    「我……」他一臉困擾。


    「你不是記得我爹嗎?」她直接坐到他身邊,急切地問。


    「有一點模糊的印象,一個我很敬重的長輩印象,是嶽父大人吧?」其實那一瞬間,龔維忻還是有點心虛的。


    梁師父,對不住。他想……他是真的累了,他想遠離皇都,安安分分地躲在像這樣寧靜的小地方,過平凡的小日子,哪怕必須當一迴無賴……話說迴來,他相信他在世人眼裏,原本就是個無賴。


    這下換梁安琪啞口無言了。


    「如果我們不是夫妻,那……」他看向窗外,一臉黯然,「看來我是個亡命之徒了?受了這麽重的傷,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我不應該留在這裏給你惹麻煩。」


    怎麽說得好苦情好可憐的樣子?梁安琪有些急了,「那個……」


    該老實告訴他真相嗎?但是現在的他也迴不了皇都,無處可去吧?


    「嗯?」龔維忻暗忖,這丫頭還挺難拐的啊!梁師父的女兒果然不是單純的蠢貨。


    梁安琪看著他,驀地,過去對他的種種認識,父親對他的惋惜,以及她偶爾心裏升起的同情,在看著他白皙的臉上那些傷口時,全都湧上心頭。


    他背負得太多,宣泄得太少。父親曾經說過。


    如果不是她發現他,他早就死於非命。究竟是什麽深仇大恨要這樣折磨一個人?能夠忘記過去,也許是因禍得福。


    「對啦,我們成親了,哈哈哈。」反正就……隻好那樣啦!她臨時也編不出他的新身分啊!


    這下,又輪到龔維忻有些傻眼了。


    「你啊」既然決定這樣做,前因後果也得交代清楚才不會有破綻。梁安琪腦袋飛快地運轉著,「我平常就告訴你,不要每次都板著臉瞪人嘛,你看你這次就得罪人了,得罪那個……那個……皇都最兇惡的大流氓龔維忻!」


    「……」龔維忻忍不住瞪著她。


    不過當梁安琪瞥向他的時候,他又立刻端出一臉受教的模樣,梁安琪湊近


    他道:「你聽到這名字,有沒有什麽感覺?」比如很熟悉,很親切之類的?


    龔維忻暗忖這丫頭在試探他的可能。


    「感覺……不像大流氓。」


    「那你覺得像什麽?」


    龔維忻定定地看著她,那雙大眼閃閃發亮、無比好奇……這丫頭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


    「好像有點印象,覺得應該是個……很厲害的家夥。」話落,他自己都覺得有點丟臉。


    可惡,都是這丫頭,害他淨想一些幼稚無聊的事,才會有這麽幼稚又無聊的反應!


    就算失憶了也覺得自己很厲害,這男人該不會無比自戀吧?梁安琪挑著眉心想,然後聳聳肩,「總之你得罪了他,他讓人把你打成豬頭,幸好啊,為妻我一聽到消息,立刻快驢加鞭,驢不停蹄地衝到皇都,但是那個龔惡魔不肯輕易放人,我內心焦急不已,立刻鼓動三寸不爛之舌,終於說動他的鐵石心腸,最後,他開出了條件,要我躺針床,踩火炭,過鐵人巷,挑戰十八銅人,通過重重考驗,才能把你帶迴來。」


    「然後呢?」還有沒有?龔維忻忍住用眼神掐死她的衝動。「然後?我當然是二話不說地答應了啊!夫君隻有一個嘛,你答應要賺錢給我花,還要永遠替我做牛做馬,絕不讓別人欺負我,隻要有好吃的都給我吃,隻要有辛苦的都你來做,隻要有麻煩都由你扛,任勞任怨絕不反悔,而為妻我隻不過是流點血流點汗,就能保住你的命,算得了什麽呢?」她還伸手撥了撥額前的發絲,一派瀟灑地道。


    龔維忻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讓微笑變成獰笑。


    忍住,這臭丫頭好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聽起來……咱們感情很好?」


    「呃……」這問題竟讓梁安琪有些尷尬,騙他安心以養傷為第一要務,跟騙他的感情是兩迴事啊!看他萬般別扭又無處可去,她才會靈機一動,心想若他以為兩人是夫妻,也許會安心一點。她沒有要欺騙他感情的意思,可是這個問題卻讓她發現自己正在欺騙一個已經沒有過去,隻能依賴她的男人的感情。


    「還還不錯啦。」她心虛地移開眼,終於萌生了說謊的不安,而眼尖的龔維忻像是終於逮到她小辮子那般暗暗地笑了。


    「能夠讓我立下那樣的誓約,又能夠讓娘子如此義無反顧,看來我真是幸運,能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廝守。」


    梁安琪全身都冒汗了,「也不至於那麽誇張啦……」她成了愛情的騙子!她會被雷劈嗎?


    「娘子害羞了嗎?」她就坐在床邊,於是龔維忻故意湊近她,近得能聞到她身上混合了藥材和某種不知名香草的氣味。


    他早就知道她從不搽胭脂水粉,但倒是第一次發現,她的皮膚比絲綢還光滑,那一瞬間他的手幾乎產生碰觸她的騷動,但她卻更快地退了開來,漲紅了臉支支吾吾。


    「不是啦,你……啊對了,你先洗個手臉,我待會兒幫你把脈跟換藥。」龔維忻若有所失地退開,心裏卻想著,暫且放她一馬也無所謂,反正這丫頭撒了這樣的謊,他都忍不住好奇她接下來要怎麽應對了呢!


    而且,等他身子康複了,到時候……嗬嗬!


    龔維忻斂起眼底期待的笑意,全然沒想到梁安琪會撒這個謊,他要負最大的責任。那當下他隻覺得看這丫頭怎麽出招很有趣,當她替他解開手上的白布清理雙手時,他還刻意輕佻地不停碰觸她的小手。


    隻不過,龔維忻隨後就發現,除了談到兩人之間的感情以外,這女人對人跟人之間肢體上的曖昧相當遲鈍。雖然能理解她身為大夫,所以頻繁地與傷患接觸早就習以為常,可是像這麽毫不設防的女人……


    不知道為什麽又讓他很生氣!


    龔維忻想起過去對她的幾次短暫印象裏,她不是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就是正在做一般女子不會做的事。例如在別人家裏閑逛,還爬到牆上偷窺,貓著身子跟蹤別人想要看熱鬧之類的。


    每次看見她跟著梁師父一起出現,他總是忍不住擰起眉。不是厭惡看到她,而是他心裏總會想著:好了,這下他又得費心注意這丫頭,以免她趁著梁師父忙於看診、無心他顧時,又跑到不該去的地方!


    梁安琪想必沒察覺,每次她和父親到皇都去,除了第一次的偶遇外,之後總會不小心撞見龔維忻,未必都是巧合。


    迴想起那些往事,再加上眼前種種,都讓龔維忻得到一個結論:這女人該有的沒有,不該有的卻多到過剩——她對人完全沒心機,好奇心卻過度泛濫!他冷著臉讓梁安琪替他換藥,當她幾乎貼在他身上替他綁好胸前的藥布時,一點也不覺得哪裏不合適,還一邊笑著說,他醒來真是太好了,替他包紮可以省很多力氣。說完還低下頭……


    啊!龔維忻又差點暴吼出聲。她的氣息吹在他乳 - 尖上,而這女人隻顧著研究他胸口的瘀痕,還伸手摸了兩下,然後咕噥著自言自語些他聽不清楚的話。忍住!她是大夫,他最好別太小家子氣,別小心眼!


    但龔維忻仍是微慍地想著,這麽久以來,究竟有多少人在像他這樣接受治療時,心懷不軌偷吃豆腐……或者是被她吃豆腐,這家夥也完全沒感覺吧?梁師父在的時候或許不會讓那些登徒子有機可趁,但梁師父走了之後呢?


    基於對梁師父的虧欠,他今後有必要將她納入管轄範圍裏。


    這是報恩!雖然隻有他自己這麽認定。


    「對了,我忘了問最重要的事。」他在她捧著髒汙的水要離去時,開口說道,當下其實有點不甘心自己隻能呆坐在病床上,而她卻還有其他雜活得忙,必須離開。


    「什麽事?」


    「我叫什麽名字?」他忍住笑意,看戲般地等著她如何圓這個謊,不得不說,他還挺期待她驚慌失措傷腦筋的模樣。


    啊咧……她竟然忘了這迴事。都怪方才他可憐兮兮的模樣,害她不忍心告訴他,他是皇都大流氓,臭名遠播,而且很可能是被自己那有著聖人美名的哥哥派人毒打一頓,丟到河裏毀屍滅跡!


    這下,她得編出更多謊,來圓這一個忘了深思就脫口而出的謊。


    「我心愛的結發妻,你該不會忘記我的名字吧?」他壞心地訕笑道,梁安琪額冒冷汗、暗自慌張的模樣顯然大大取悅了他。


    「怎麽可能……」梁安琪幹笑,腦袋飛快地轉著,「你叫……朱大毛!」


    「……」他可不可以捏死她?龔維忻黑著臉,看著某人因為危機解除而眉開眼笑,顯然還對自己的急中生智感到無比佩服。


    見到龔維忻明顯鐵青的臉色,似乎對自己的名字感到絕望,梁安琪心裏當然有些過意不去——沒法子,情急之下,她腦袋裏隻有一團漿糊,生不出什麽有文采有詩意的名字啊!她隻好幹笑著,盡可能笑容甜美地討好道:「大毛哥,那我先去忙了哦!你好好休息……」


    最後一個字都還沒落下,她已經腳底抹油開溜了,留下龔維忻坐在病床上,殺人的視線像能將牆壁瞪出兩個洞來。


    現在是什麽情形?


    病房裏,一男一女和一個小鬼。男的瞪著那多出來的小鬼,小鬼也瞪著那多出來的男人。


    「這該不會是我們的女兒吧?」雖然明知不可能,但那個小鬼不友善的眼神卻讓他忍不住故意這麽問道。


    梁安琪嗆咳了起來,而趙怡之挑起眉,對自己不過兩天沒出現就遺漏了這麽一大段劇情感到不開心。


    她是不是錯過了什麽?


    「不是,怡之是我義妹。」趙大娘是她誼母,怡之當然就是義妹了。


    趙怡之左右想了想,拉著梁安琪的衣袖,示意她到外頭談。臨去前還不忘丟給不能下床的龔維忻一個挑釁的迴陣。


    「……」哪來的小屁孩?龔維忻沒打算跟個小鬼計較,他不用想也知道她們在外麵討論什麽,隻不過現在他發現自己不太喜歡那女人把他晾在一旁。


    「……就是這樣,等會兒你可別說溜了嘴。」梁安琪簡單解釋了緣由,但是對龔維忻的真實身分三緘其口。


    趙怡之翻了翻白眼,「好人做過頭了吧?」


    「他很可憐啊,而且這樣一來,他的仇家也比較不會找到這裏來吧?」


    「最好他康複後,發現附近的人根本不認得他這個『鄰居』時,他不會察覺真相!他很快就會發現你不是朱大嫂而是梁姑娘!」


    「怡之啊,天天跑衙門,你倒是變得越來越聰明了呢,看著大老爺辦案真的那麽有啟發效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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