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中洛月離扶著桌案坐下,方才大殿中實在有些氣悶,加上他剛才喝酒喝的有些急,胃裏有些不舒服,他抬手按著上腹的位置,剛想透一口氣喝杯清茶,就見門外的李彥快步進來。


    李彥步履極快,半點兒不像是喝了那麽多酒的人,他在看到洛月離那撫在胸口的那隻手的時候,麵上的惶急之色溢滿,顧不得其他:


    “老師。”


    洛月離抬眼,手下意識放下,這在李彥的眼中更加成了欲蓋彌彰:


    “陛,彥兒…怎麽了?”


    他就要出京了,這可能是他在出京之前離李彥最近的時候了,他不願讓“陛下”二字再拉遠兩人的距離。


    李彥卻顧不得他叫他什麽,立刻上前握住了那人的雙臂,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中的擔憂和害怕幾乎溢於言表: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洛月離確實是胃脘不太舒服,畢竟是這麽長時間都沒有喝酒了,此刻咋一喝有些不舒服,不過此刻他也不想李彥擔心,便微微搖頭:


    “沒事兒,沒有哪裏不舒服。”


    李彥看著他的神色充滿了懷疑,隻是讓人將寧咎吩咐“務必”給洛月離服用的藥拿了過來:


    “來,先將藥吃了。”


    洛月離看了看遞到眼前的藥,有些發愣:


    “這是什麽?”


    這幾句話問出去反而是李彥的神色微頓,看著洛月離的目光帶著控訴和掙紮,這實在是讓洛月離有些看不懂了:


    “老師,你到底要瞞我到什麽時候?”


    洛月離一下愣在了原地,腦中都是問號,但是他這幅愣住的姿態看在李彥的眼中便是被戳中心事的心虛,洛月離的腰瞬間被扣住,那個帶著酒意的身軀緩緩靠近,因為上次的事兒,他對李彥身上的酒氣分外的敏感。


    似乎應激反應被激發一樣,他的唿吸開始變得急促,就連手心的溫度都開始降低,但是這樣的情況看在李彥的眼中便是洛月離確實隱瞞了他關於他自己的身體狀況的表現。


    紙條上的字再一次出現在了他麵前:


    “洛月離因為之前的重傷,不光是下腹部舊傷被牽連,連帶著心脈也有損,時時憋悶,悶痛,因為受洛月離之托臣未曾提起,但是此病實在過於兇險,過量飲酒,情緒激動,或者身體受累都可能引起心梗,也就是猝死,望陛下多加看顧。”


    李彥看到“猝死”兩個字,心中如何也定不下來,此刻的眼睛都直冒火,但是洛月離卻是一頭的霧水,他實在是不知道他瞞了李彥什麽:


    “彥兒,我沒有瞞你什麽啊。”


    他不希望分別在即,李彥還要誤會他什麽,倒是頗為耐心地解釋。


    李彥深唿吸了一下,微微附身,俯身的瞬間便將眼前的人打橫抱了起來,直奔側殿裏麵的寢殿,洛月離微微一驚:


    “彥兒。”


    “先將藥吃了。”


    李彥還是將兩片藥劑放在了洛月離的麵前,洛月離實在不知道李彥為何非要他吃藥,但是看著那個著急又惶恐的眼,他最後還是選擇了順從,從他的手中拿過了那兩片藥劑就著拿過來的水喝了進去。


    此刻大殿之中,閻雲舟看著身邊這個自顧自喝酒消遣的人實在是沒有忍住:


    “你方才給陛下的到底是什麽藥?那藥能亂吃嗎?”


    寧咎施施然喝著杯中的酒,笑意溢滿眼角,他湊到了閻雲舟的耳邊開口:


    “那藥有益無害,不過是維生素c罷了,你要是想吃,我那還有一盒呢。”


    閻雲舟愣了一下:


    “什麽是維生素c?”


    寧咎低頭笑了一下:


    “大概就是胡蘿卜吧,你就將維生素c理解成胡蘿卜就好了,多吃點兒有益無害。”


    他用兩粒維生素c哄得當今陛下以為洛月離命在旦夕,不得不說,這也是非常炸裂的了。


    第141章 寧侯爺配享太廟


    黑色的車架穿過青華門,夜已經漸深,平日裏這個時間宮門都已經下鑰了,這京城也該宵。


    但是因著今日中秋宮宴,李彥特意下旨,今日歲同中秋,不但不宵禁,而且連這往日裏瞧著威嚴肅穆的宮城外都掛滿了中秋宮燈。


    馬車一路行出,絲毫未覺出夜晚的幽暗,甚至坐在馬車裏都能聽到外麵那猜字謎的小攤位熱鬧的笑鬧聲。


    閻雲舟從早朝到宮宴,也忙了一日,身子雖然在黃秋生的調養下好了不少,但是膝蓋終究是有些受不住。


    他側著身子倚在車內軟塌上,手臂曲起撐著一旁的憑幾上,腿搭在了坐在一邊的寧咎的膝上。


    寧咎將精油點在了掌心,搓熱之後便探到了那人的衣服中,一點兒點兒幫他暖揉著已經有些腫脹的膝蓋,連日來閻雲舟的作息都非常的規律,平日裏這個時辰在王府中他已經歇下了,但是今日卻撐著精神有些納悶地開口:


    “你為什麽如此熱衷於撮合陛下和洛月離啊?”


    閻雲舟認識寧咎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知道這人本不是個愛管閑事兒的人,但是在李彥和洛月離這段關係中,寧咎表現的實在有些過於積極。


    寧咎也沒有抬頭,隻是自顧自地按按著他的膝蓋:


    “能遇到一個合乎心意又彼此喜歡的人其實本身就是一件幸運的事兒,很多人庸碌一生都頭來都不知道什麽是喜歡,人有旦夕禍福,若是真的算起來,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


    從前我輪值急診還有重症病區的時候看到過不少人間悲劇,好似每一個人的人生都有遺憾,陛下和洛月離不過是一個師生的名分而已,如何就成了跨不過去的鴻溝?”


    閻雲舟細細思索他的話,倒是也覺得沒什麽錯處,寧咎的骨子裏便不能算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否則他便不會做出拋卻一切,賭上一切,再一次迴到這裏的決定。


    “還是煜安豁達,放心吧,這一次我想洛月離會想通的。”


    直到宮宴結束,李彥都沒有將洛月離放迴去,反而傳旨讓整個太醫院所有值守的太醫到寢宮中來,這旨意驚的太醫院眾人以為陛下又出了何事,來的極快。


    屋內,洛月離一身赴宮宴的朝服都還沒有換下去,他也不知道李彥這是怎麽了,好像忽然之間非常緊張他的身體,但是瞧著他一臉的擔憂,他安慰的話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彥兒,你這是?”


    李彥坐在桌邊,喝了兩盞醒酒茶,卻還是不能將他一身的酒味兒掩蓋下去,他沉默以對,周身的氣息都有些陰鬱,他這般模樣就連洛月離都少見。


    外麵的太醫魚貫而入,李彥的氣息冷沉,抬了手算是免了眾人的禮:


    “去給洛大人看診。”


    太醫院的眾人見看診的不是陛下總算是鬆下了一口氣,再來一次痘疫,他們的老命都要跟著搭進去了,洛月離看著這陣仗也無可奈何,隻能將手腕露出來。


    一個太醫接著一個太醫的過來,診了脈再到外麵候著,而李彥全程都沉著一張臉坐在一旁,屋內寂靜無聲,沒來由的有些壓抑,等所有的太醫都診完了脈,李彥霍然起身:


    “張福,著人上些好克化的菜色,服侍好洛大人。”


    張福立刻躬身應下,之後李彥便一句話都沒有和洛月離說直接到了外間,他居於上座,底下是一排的太醫:


    “說吧,洛大人身子如何?”


    “迴陛下,洛大人的脈象細弱,沉澀,氣血內困,血脈不充,應當是外傷之後虧虛的氣血一直沒有將養迴來,加之洛大人思緒重,血脈不歸,夜間難寐,一耗再耗,到現在便有些衰竭之相。”


    衰竭二字讓李彥的唿吸都是一窒:


    “衰竭之相?”


    李彥瞬間再一次想到了寧咎紙條上的字:


    “可是於心脈有損?”


    那太醫頓了一下點了點頭:


    “長期氣血衰敗,是會對心脈有所損傷。”


    迴到了王府之後,閻雲舟還拉著身邊的人出聲:


    “你搞了那樣的一個紙條嚇到了陛下,你就不怕他找太醫過來去把脈?若是太醫一診脈,你那謊話不攻自破。”


    寧咎笑眯眯地看著身邊的人,頗有些神算子的感覺:


    “我的王爺啊,你好歹也病了這麽多年,這太醫也看了不少,還沒有搞清楚太醫給人診脈,就沒有好人之說嗎?


    你想想,陛下火急火燎地將太醫都招過來給洛月離診脈,這說明什麽?說明陛下認為洛月離的身體有問題,且極為緊張。


    太醫迴話自然會順著陛下的心意,再說,洛月離那脈象本身也不會好到哪裏去的。”


    閻雲舟頓下除外衣的動作,神色不免擔憂:


    “他的心脈真有問題?”


    寧咎笑著走過去,在人身後幫他寬下了衣衫:


    “要說中醫上的心脈,別說是他的有問題,就是你也一樣有問題,我這半年也讀了不少的醫書,中醫講究氣血,你和洛月離都是一身外傷太重,失血多,思慮重,這脈象能好看的了嗎?


    換成太醫給洛月離診脈,那必然是引經據典一大堆,聽到陛下的耳朵裏那就是哪哪都有問題,我說的話不會露餡的。”


    閻雲舟第一次感覺到了文化人算計起人來有多狠,這是料準了根本就不會有人拆穿他。


    事實確實是按著寧咎所料來了,一屋子的禦醫一個挨一個的迴話,自然是沒有一個人嘴裏說出洛月離哪裏安泰,說的都是哪裏有毛病。


    聽到了李彥的耳朵裏,那就是洛月離現在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什麽好地方,他的臉色越來越差,身上陰鬱的氣息越來越重。


    而此刻在寢殿裏間的洛月離迴顧了整件事兒,也覺察出了不對來,李彥這舉動太突然了,明明宮宴的前半段李彥都沒有瞧過他幾眼,怎麽這忽然就將他扣在這裏診脈了?


    “張公公,宮宴上可有人和陛下說了什麽?”


    張福是在郡王府便伺候在李彥身邊,對這二位的事兒也是看在眼裏的,悄聲迴話:


    “旁人沒什麽,倒是王爺遞了個小筏子。”


    王爺?閻雲舟?洛月離微微眯眼,腦海中立時浮現出了宮宴上寧咎那頻頻看過來的目光,他不信閻雲舟會沒事兒給陛下遞什麽筏子,定然是寧咎的主意。


    李彥遣退了所有的太醫,迴來更是揮退了身邊所有的宮人,洛月離看著臉色深沉的人心底也一沉,李彥坐在了他身邊,聲音帶著憊懶和低沉:


    “你到底是有多想逃離我啊?在京城之中便這樣讓你無法忍受嗎?”


    洛月離心頭一緊,實在是不知道寧咎作了什麽妖,怎麽閻雲舟也不攔著他?更是不知道太醫方才都和李彥說了什麽?


    “彥兒,我沒有這樣想。”


    “那你如何想?拖著這樣一副身子也要到涼州那糟心費力的地方?”


    洛月離有些無言,這話說的好像他病的快死了似的,那傷確實對他的身體有些影響,但是真的不至於說的這樣嚴重啊…


    “彥兒,我的身體其實還好,這些日子以來吃的藥也有效果…”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讓李彥打斷了:


    “所以老師是說,寧咎和所有的太醫集體欺君了?”


    洛月離抬手揉了揉眉心,好,症結果然就是寧咎,必然是寧咎和李彥說了什麽,就寧咎那輝煌的戰績,又兩次救了他的命,就是隨便胡扯一句,李彥都會深信不疑,而太醫院迴話的策略他更是領教多年。


    玲瓏心思幾轉他已經對眼前的狀況都了然於心了,現在在李彥的眼中自己差不多病入膏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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