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陛下,臣今日上朝是為了替王爺遞上一封折子,還請陛下禦覽。”


    小太監從他的手中接過了奏折,李彥掃了一眼,上麵寫的什麽他再清楚不過了,直接將折子給了張福:


    “便由寧侯代王爺將這折子中的內容讀給大家聽聽吧。”


    寧咎接過了折子,清朗的聲音響徹在大殿上:


    “臣近聞京郊清丈土地之舉,民田乃大梁百姓之根所,亦是朝廷稅收之基石,不可謂不重,臣一門蒙受多位聖祖之恩賜,京郊之所有多畝良田,奈何臣病之甚久,疏於打理,恐有下方因臣之病而有所疏漏之人致使田地荒廢,特請陛下命人再次清丈,臣,閻雲舟恭上。”


    這一封折子念完,整個議政宮鴉雀無聲,人人心中的想法都不同。


    這閻雲舟公然上折子請陛下到他受封賞的土地上清丈?閻家世代受皇恩,這家裏就沒有多出來的土地?還是他早就已經做好了安排,想要借著這個機會顯示他閻家清廉?


    也有人在想閻雲舟三年前交出兵權之後便甚少涉足朝堂,以此來降低帝王的猜忌,但是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這一封折子是不是就是被逼之下寫的?


    “王爺之意,諸位愛卿如何看?”


    “陛下,臣以為,王爺想要清查王府的土地自可自行清查,沒有上折子讓陛下和戶部幫他查的道理。”


    “臣以為左大人此言甚是,陛下,朝中本就國事繁忙,豈能勞動戶部去為焰親王清查田產?這簡直荒謬。”


    寧咎站在那裏,冷眼看著這上躥下跳地反對的官員,這些人心中想什麽他都明鏡一樣,閻雲舟若是開了這個讓戶部查私產的口子,那麽後麵他們在京郊的私產也要被清丈,可不是要抱團了。


    “陛下,焰親王此舉實在是有因私廢公的嫌疑,王爺若是病重不能起身料理,這不是還有王妃在,怎麽也不能讓戶部的人去查啊。”


    一瞬間議政宮中朝臣的目光都再一次匯聚到了寧咎的身上,寧咎恍然如夢初醒一樣,戳著笑意看了看這些個官老爺:


    “諸位大人是說我呢,是吧?你們放心,戶部清丈我必然在測,全力配合。”


    “王妃,這事兒算起來是王府的家務事兒,您盡可去家裏料理,實在不必放在朝堂上。”


    “沒錯,王大人說的是,既然王爺病重難起,便應該王妃主持清查,這本就是王妃分內的活,戶部去清查算什麽?”


    這些人對寧咎的稱唿忽然從寧侯變成了王妃,寧咎在心中冷笑,這是覺得他這個王妃不稱職了?


    “這位大人,此言差矣,這怎麽能是家務事呢?我是閻王爺的王妃不假,但是此刻也是寧遠侯,這關起門來是一家人,這出了門可是要兩個府邸呢。


    焰王府世代深受皇恩,土地,田莊不少,我若是獨自去清查,這若是少了點兒還好說,這若是多出來了一些,指不定哪天諸位就會上書參寧遠侯包庇焰親王私圈土地。


    這家事兒一下就變成了國事,所以,各位大人為了避免脫褲子放屁,還是最開始就讓戶部的人同我一同去丈量的好。”


    說完寧咎還施施然加了一句:


    “我們王爺還說了,若是底下有哪個不長眼的莊頭私占了民田,此次丈量過後立刻歸還,還附贈銀兩。”


    說罷,寧咎再一次上前一步,微微側身麵對著這議政宮烏泱泱地一群人,他仿佛又找到了從前做報告的感覺,那架勢端的是十足十,好似在開誓師動員大會,那叫一個聲情並茂,慷慨激昂:


    “諸位大人,我覺得這一次可是個好機會啊,你看你們平日裏國事繁忙,也沒有什麽機會日日去下麵盯著,這萬一底下做事兒的有手腳不幹淨的,欺壓百姓,私占民田的,這些人撈了便宜,最後有損官聲的可是諸位啊,幹脆這樣,你們家裏也和我們家一樣,讓戶部的人都進去量了量,可不能便宜了底下的黑心莊頭啊。”


    眾朝臣……


    第123章 睜眼瞎侯爺輸出


    寧咎一身緋紅官服站在大殿上,渾身仿佛都沐浴著光輝,言語之間別的沒有,主打一個懇切和真誠,一雙眼睛期待地落在在場每一個官員的臉上,那目光就像是看著一群被下麵黑心莊頭糊弄還不自知的清正廉潔的官兒老爺。


    那意思實在是太明顯,渾身上下好像都寫滿了“快跟著我一起查吧,再不查,你就要被你們家黑心的莊頭給糊弄了,然後還要你來背黑鍋。”


    在這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說之後,就是李彥都沒忍住輕勾了一下唇角,他屬實是沒想到寧咎還有這一手。


    半晌之後才有人躬身開口,此人一身青色朝服:


    “王妃此言差矣,這清查田產,整治莊頭,本就是各個府中的家務事,古人有雲,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寧咎十分抱歉地抬手打斷了這一高談闊論:


    “這位大人先別雲,能否告知一下您是哪位?”


    寧咎看著他身上青色的官服,不斷在對應昨天閻雲舟給他補的課,青色的官服是七品到五品之間,他試圖從他身上的補子辨別一下他的官職,但是這不看還好,一看,這是繡的啥?鳥?飛禽?


    眼中再一次浮現出閻雲舟昨天寫給他讓他背熟的補子表,五品白鷳,六品鷺鷥,七品鸂鶒,這幾個動物別說是他沒見過,這幾個字都還是昨天閻雲舟教他才認識的,他放棄了自己辨認,選擇直接開口。


    朝堂之上這樣直接不給麵子的開口問官職的寧咎可謂是第一人,那穿著青色朝服的人臉色都快和朝服一個顏色了,站在他身邊的人看了一眼寧咎,打抱不平:


    “王妃這話可是有失體麵,這裏是朝堂,王妃休要仗著身份撒野。”


    寧咎之前的話可是將這一屋子的人都得罪的差不多了,這些人此刻自然逮到了機會便要借機打壓他,這話一出寧咎的麵色一沉,體內的熊熊戰火都被這陰陽怪氣的話給挑了出來,他皮笑肉不笑地盯著他出聲:


    “大人看著也是飽讀詩書之人,不知道古人還有雲,叫不恥下問嗎?那位大人同我說話,我不識他的身份,問一句是出於禮貌,怎麽到你這兒就成了撒野了。


    再說,我若是不問清楚,迴去怎麽和我們家王爺交代啊?迴頭他問我,朝中哪位大人同我說了什麽,我一問三不知,這樣也不好吧,說實在的,我不光不識得他,我還不認識你,你是哪位?”


    就連蘇北呈都扭過來了臉憋笑,被站在側前方的老爹一個眼神趕忙止住了,他清了清嗓子出來打圓場:


    “侯爺,這位是翰林院修撰,吳保青,這位是光祿寺大夫,賀雲善。”


    寧咎借坡下驢,還用閻雲舟昨天教他的禮儀裝模作樣地給對麵兩人施了一禮:


    “兩位大人有禮了,吳大人您現在可以繼續雲了。”


    吳保青的臉色都是和名字還有官服一樣的青,被這麽一打斷,方才那氣勢都弱下去了幾分,但是想到嶽丈一家,他還是開口:


    “古人有雲,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府中土地,田鋪本就是各位的家務事兒,於情於理都應該是由各府主君負責,再不濟還有當家主母,怎能勞煩戶部呢?”


    寧咎聽著他引經據典之後頗為讚同地點了點頭,就在吳保青以為他被這番言論說服的沒有話說了的時候。


    寧咎忽然問出聲:


    “吳大人在京郊的田地頗豐嗎?”


    吳保青挺直了腰板:


    “下官寒門出身,宣和六年方高中,京郊沒什麽土地。”


    他的話音剛一落下,蘇北呈便接過了話茬:


    “寧侯爺可能有所不知,吳大人可是宣和六年的狀元,吳大人春風得意,高中之後更是做了座師周少師的乘龍快婿。”


    周少師?寧咎的眼前浮現出了昨天閻雲舟和洛月離一塊兒給他補課的內容。


    少師算是從一品,汝南周氏也算是顯赫門閥了,他一瞬間便明白此刻這個吳保青為什麽會跳出來了,這是在為嶽家打算。


    而此刻王府中,閻雲舟也起身了,今日是寧咎第一天上朝,他心裏老是不踏實:


    “暗玄,幾時了?”


    “卯時三刻了,王爺用早膳吧。”


    早朝的時間是從卯時開始,到這個時候應該差不多接結束了。


    “宮裏可有迴話?”


    “還沒有。”


    “備車吧。”


    “王爺,若是讓寧公子,不,寧侯知道您出去要不高興吧?”


    “他第一天上朝,去接接他,放心,我不下去走。”


    暗玄這才命人直接將軟轎抬到了院門口,接上外麵的轎子,輕車簡從,那輛烏黑色,象征著一品親王身份的車架被停在了青華門外。


    閻雲舟確實沒有下去的打算,他靠在車壁上微微閉上眼睛,上一次還是寧咎這樣等著他出來,這一次換他來等他了。


    朝中,蘇北呈這話是明晃晃的地告訴寧咎,這吳保青是周少師的人,周家可不算是門第低了,人人都覺得寧咎這是不認識吳保青才會給人難堪。


    這下知道他和周家的關係,應該會知難而退的時候,就見寧咎抬起了一隻手,做了一個稍候片刻的舉動,再之後便從衣襟裏拿出了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


    然後當著所有朝臣的麵,就那樣慢條斯理地展開了他那張巨大的圖紙,然後驚訝地和蘇北呈一唱一和:


    “哦,蘇大人不說我還忘記了,你這一說我就想起了一件事兒,前幾天我想著帶我們家王爺到城郊住一住,便先去看了看,就見那竟然有莊頭和佃戶起了衝突。


    我這個人啊,平生就好信兒,一見這事兒我就湊上去了,就見那莊頭拿著皮鞭子抽人,我剛要路見不平一聲吼的時候,被我們家侍衛給攔住了,說那打人的莊頭是周家的人。”


    從前的那位周少師這幾日一直稱病未上朝,此刻任國子監司業的周家次子立刻開口:


    “侯爺可要慎言。”


    蘇北呈這時頗為配合地也跟著出聲:


    “是啊,侯爺,這是大殿之上玩笑可是開不得的。”


    寧咎此刻也麵有難色,似乎在猶豫說與不說,眼睛瞟向了那高出坐著的九五之尊,收到信號的李彥立刻出聲:


    “侯爺但說無妨。”


    有陛下的話在,寧咎那是根本不需要收斂了,那出口的話比說書的都能吸引人的注意力,這表達能力一點兒也不像是一個資深的理科生:


    “諸位不知啊,我這個人,打小心善,看不得人被鞭笞,何況那些農戶衣著襤褸,我瞧著分外不忍,但是那些莊頭身後人手不少,我出行那日僅帶了兩個小廝,雙拳難敵四手,又不好公然表明身份,以免周家同僚多想,便在事後問了問情況,這才知道,這些人大人是為了一塊兒水田。”


    說完寧咎便展開了他手中的圖,手指指了一個地方:


    “就是這裏,那些農戶說那些水田原本是他們的,種稻子為生,但是幾年前雪災,家裏青黃不接,是周家的莊頭送來了糧食,但是來年要還三倍的糧,農戶無法隻得答應。


    但是到了第二年,他們湊夠了稻米給莊頭的時候,莊頭卻看上了那片水田,言說是在這片水田上修水榭,給周家的老爺入夏的時候乘涼所用,這些農戶失了田,被迫淪為佃戶,活多錢少,做不好還要遭鞭笞。”


    這些自然不是寧咎親眼看見的,而是洛月離派去的人看見的,但是被寧咎這麽在朝堂上一說,這代入感可不是一般的強,李彥皺著眉頭問:


    “這些可都屬實?”


    “迴陛下,臣不敢撒謊。”


    而那位國子監司業立刻跪了下來:


    “陛下恕罪,微臣父親近年來是身體不好,但可從未打過侵占民田修水榭的主意啊,還望陛下明察。”


    李彥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說你們沒打過這樣的主意,但是朕也信禦前寧侯不會撒謊,這事兒諸位卿家怎麽看?”


    蘇北呈這個時候開口:


    “陛下,這官員府中的土地自然是自己打理這沒錯,但是侯爺所說的事兒如若屬實,那便不是一家的事兒了,欺壓百姓,強占民田這是犯了國法的,為求公正,臣建議周少師家的田莊土地由周家出人同戶部的人一起丈量,這禦賜的土地份額都是有數的,這一量便知。”


    寧咎笑著開口:


    “蘇大人說的對啊,這周少師家的田莊離我們王爺的也不算是遠,正好我也要和戶部的人同去,就一並量了吧。”


    他這話說的輕巧,但是聽在周家兒子和女婿的耳朵裏可就不好聽了,明眼人也看出來了,皇上這是想對田莊下手,這周家是第一個,誰知下一個會不會是他們?


    “陛下?周少師是曆經三朝的元老,侯爺所言即便屬實,也可能是底下的刁奴背著周少師做的,周少師尚且臥病在家,如若陛下因此等小事兒便由戶部清查土地,恐會寒了老臣的心啊。”


    這句話落下,附和的朝臣不在少數,寧咎站在那裏冷眼看著,唇亡齒寒這個道理他明白,今日他們若是不保著姓周的,明日沒準就輪到他了,在這些官老爺眼裏,莊頭欺壓個別的農戶根本算不得多大的事兒,甚至都不足以讓皇帝下旨清查。


    李彥沉著目光,手中捏緊了龍椅的扶手,為了不致大梁動蕩,為了安撫民心百姓,他忍了整整三年,若不是有這群屍位素餐的人在,老師何至於日日夜夜的忙?以至於…他現在都還記得那天洛月離沒醒時候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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