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月杳已經七歲了,對於疼痛是可以描述的,寧咎安撫開口:


    “不著急,想一下。”


    程清淺不知道他問這個做什麽,但是閻雲舟沒有說什麽,她也沒有開口,半天閻月杳抬手捂住了上腹,差不多是胃的地方,她記得昨天就是這裏痛,娘還給她拿了山楂糕吃,寧咎點了點頭:


    “那現在這裏還痛不痛?”


    “不痛了。”


    “那現在哪裏最痛告訴二嬸嬸好不好?”


    這一次小姑娘的動作比較快,手一下就按住了右下腹肚子那裏,寧咎點頭,大概率是闌尾炎沒得跑了,始發於上腹,聽早上侍女的話說,昨天肚臍周邊也疼痛,現在是右下腹痛,典型的轉移性右下腹疼痛,是闌尾炎的特征性表現。


    他繼而看向程清淺:


    “大嫂,杳兒從前有過類似的症狀嗎?就是這種肚子痛的情況?”


    程清淺搖頭:


    “沒有,杳兒一直好好的,這是第一次。”


    寧咎點頭,他輕輕拍了拍小姑娘的手:


    “真厲害,等你好了,二嬸嬸送你小兔子。”


    說完他站起了身,臉上方才安撫小姑娘的輕鬆神色不再。


    王府裏的孩子養的精細,若是從前有過一點兒症狀程清淺都會記得,她說沒有過那幾乎就可以排除從前有過慢性闌尾炎的可能,現在即便是不做檢查,疼成這樣,伴有嘔吐發熱,大概率是急性闌尾炎了。


    急性闌尾炎在現代也是要趕緊安排手術的情況,急性發作期病程的進展很快,非常容易引發腹膜炎,甚至發生穿孔,化膿等情況。


    一旦這些發生,那麽在現有的醫療水平下大概率就是必死無疑了,這也是楊生說的,有些人挺不過來就沒了,那些沒有挺過來的人應該就是出現了這些並發症。


    閻雲舟站起來,看著寧咎緊鎖的眉頭開口:


    “你是不是有別的辦法?”


    程清淺聽到這話也看了過來。


    寧咎站在原地,一瞬間各種思緒紛至遝來,現在生病的人是閻月杳,是這王府當成眼珠子疼的小小姐,閻雲舟對她恐怕比對自己的身體還慎重,沒有十足的把握,先不說能不能說服他們做手術,就是真的做,現在的條件可以嗎?如果失敗了,等待他的會是什麽?


    這不是現代,即便病人死在了手術台上隻要操作合規醫生也沒有責任,在這個時代,如果閻月杳死了,閻雲舟會怎麽對他?


    而如果不說,閻月杳是生是死都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但是才那麽大的小姑娘,如果他真的能為她爭得一線生機,他難道真的什麽都不做嗎?各種思緒在他的心中拉扯,半晌他閉了一下眼睛之後還是抬眼看向了閻雲舟:


    “王爺,大夫人我們出去說。”


    三人在廳中落座,閻雲舟畢竟曾經聽過寧咎那開刀的言論,也看出他的顧慮:


    “你隻管說你的辦法,用不用本王會決定。”


    閻雲舟這句話奇異地讓寧咎放下了些心:


    “王爺,杳兒的病症在闌尾,你們可以簡單理解為是腸子末端的一個位置,現在的情況是這個地方發生了感染,而且從杳兒的症狀來看,發作的很急,吃藥和針灸或許可以將症狀壓下去,那麽這種發作日後可能就轉為一種慢性的發作,未必致命,但是很痛苦。


    如果吃藥沒有作用那麽就是病情惡化,這個位置的感染可能會誘發闌尾穿孔,也可能化膿,最後累及整個腹部,就無藥可治了,我的方法是開刀,將闌尾切除,闌尾本身對人體的作用並不大,切除了以後也並不影響生活,但是就像你們擔心的一樣,開刀一樣有風險,可能治好了,也可能杳兒熬不下來。”


    寧咎閉了一下眼睛,終於將話都說完了,程清淺的臉色都白了:


    “什麽?開刀?要,要將杳兒的肚子劃開嗎?這,這簡直是…”


    對於她的震驚,寧咎很理解,他坐在一邊並沒有說話,閻雲舟看了過來,沉聲開口:


    “如果,讓你開刀,幾成把握?”


    闌尾炎手術在現代甚至都稱不上什麽大手術,別說是寧咎這種業務能力強的卷王,就是他們醫院普通的主治也是隨隨便便拉出來一個就能做闌尾炎手術的。


    他剛在醫院輪值的時候,在普外也不知道急診切過多少個闌尾了,現在到了這個地方,一個闌尾炎手術的成功率竟然讓他猶疑不定。


    寧咎自認手術過程絕不會有問題,但是抗菌消炎光靠這個時代的湯藥是不行的,大蒜素現在有沒有作用他還沒去看,還有一點就是麻醉,這至關重要的兩點他現在一個也不能向閻雲舟保證。


    “給我一天的時間,晚上我告訴你有幾成把握,我先迴院子,如果杳兒情況危機,讓人去叫我。”


    現在一刻的時間也耽誤不得,寧咎甚至都沒有等閻雲舟的反應就立刻轉身出了院子,他現在要先去看看大蒜素到底能不能用,如果大蒜素沒有效果那麽一切都是白搭。


    走到門口之後他想起了什麽之後他驟然迴頭:


    “王爺,楊府醫今日要在這兒看著杳兒的情況,其他有沒有信得過的大夫?”


    大蒜素他可以靠自己,但是麻醉他需要這裏的大夫配合,閻雲舟開口:


    “我讓濟和堂的周大夫陪你過去。”


    寧咎快步迴到了原來的院子,取出了前幾天做的培養皿,打開蓋子之前他甚至有些緊張,如果沒有作用,那麽閻月杳就真的隻能靠自己熬了。


    他閉了一下眼睛調整了一下,深唿吸一口氣,驟然打開了蓋子,裏麵深綠色的菌群中間赫然是一個圓圓的抑菌圈,大蒜素對菌群產生了抑製作用,寧咎現在心情的激動程度甚至不亞於他第一次手術成功,有有效的抗生素,對於這個手術他至少多了三成把握。


    寧咎立刻開口吩咐:


    “桃月,快,將那天剝大蒜剁大蒜的人都給我叫過來。”


    大蒜素雖然算是有效,但是現在他的手裏沒有任何的存貨,現代的大蒜素腸溶膠囊,一次用藥就是40mg,一天至少3-4次,一公斤大蒜也就能生成8mg大蒜素,一次用藥就是十斤大蒜,一天就是三十到四十斤,而闌尾手術後抗生素的用藥時間至少是7天。


    這還是現代用青黴素的消炎時間,考慮到大蒜素的效果要比現代工業化生成的青黴素弱一些,但是古代沒有濫用抗生素,所以大蒜素的效果應該很好,但即便是這樣保守估計也還是要用藥7天。


    加上他不能保證一公斤的大蒜就真的能提純到8mg的大蒜素,加上損耗,那至少需要300斤的大蒜。


    再者,他不可能直接給閻月杳手術,算上他手中傷兵要用到的,那至少600斤大蒜。


    “去找管家過來,讓他在今天天黑之前給我備足600斤大蒜。”


    寧咎到了他從前製備酒精的那個院子,將之前在這個院子裏幫忙的人都叫了過來。


    “現在我們這裏有二十個人,每五人分成一組,一共是四組,你們五個之前是不是有蒸餾過酒?”


    “是,寧公子。”


    在之前寧咎將方法教下去之後,提純蒸餾酒精這個事兒,幾個小廝便學會了:


    “好,你們先站到一邊,來,第一組,你們的任務是剝蒜,剝的過程中不能用刀拍,要用手剝,那邊有稱,每二斤剝好的大蒜放在一邊,交給第二組。


    你們第二組的人負責剁蒜,要剁成細末,剁好之後,交給第三組。


    第三組的任務就是將剁碎的蒜末放到那個琉璃瓶子中,瓶子中再加入四倍重量的酒精,將瓶子放在底下砂鍋中的鹽裏,下麵點上炭火,記住,鹽的溫度要始終保持比掌心微熱,若是過熱就移開炭火,一次加熱兩刻鍾,記住了嗎?”


    “記住了,寧公子。”


    這個過程並不難,而且好多人在寧咎上一次製作大蒜素的時候就在一邊看著,到現在為止這都算不上是什麽技術活,寧咎點了點頭,然後看向了最後一組方才被留下的人:


    “你們的任務最關鍵,你們將加熱過的酒精中的蒜末過濾出去,隻留下酒精,然後就是你們熟悉的過程,將溶液蒸餾,和蒸酒是一樣的做法,不過記著,這個大蒜溶液比酒要容易煮開,不能讓煮開沸騰的溶液直接流入冷凝管知道嗎?之前我和你們講過的,要防止爆沸,還記得嗎?”


    “我們記得寧公子,您放心。”


    蒸餾並不能算是一個複雜的技術活,熟能生巧,寧咎從最開始製備酒精已經過去好些日子了,這些人也熟練了。


    “好,現在就開始吧。”


    剛開始的時候寧咎不是太放心,還是坐在一邊看著眾人的動作,有什麽不合規的時候及時糾正,好在分工合作,每個過程都不能算難,剝蒜的人手很快,剁蒜的更快,一環接著一環,寧咎計算著大概的時間,希望今天能把這兩天的藥趕出來吧。


    他在屋子裏坐了大概一個小時的時間,過程進展的都還算是順利,桃月這些日子也跟著他學了不少,他離開的時候開口:


    “桃月,你在這裏看著,有什麽問題去叫我。”


    “是,公子。”


    抗生素解決,也隻能算是解決了一半的問題,現在最麻煩的是麻醉,他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將現代那種複雜的麻醉藥品在這個時代做出來,所以這段時間他就在問楊生,同時也在翻看這時代的醫書。


    畢竟,這個時代手術很少,但是已經有麻藥的出現了,而且種類藥方尚且不少,而楊生在軍中也多為傷兵處理傷口,也會用到一些麻藥,但是現在的問題在於,因為這個時代麻藥的應用主要是為了處理已有傷口,所以麻藥的類型主要集中於外敷類麻藥。


    而外敷類麻藥對於闌尾炎這種外科手術幾乎沒有作用,他總不能在小姑娘的肚子上塗點兒麻藥就開刀吧?至於內服的,他倒是在一本書中看到過,也曾和楊生討論過,但是他沒有試過,既不知道效果,也不知道用了之後有沒有什麽副作用。


    寧咎將從前找到的那本醫術給了閻雲舟派過來那位周大夫看:


    “周大夫,您看看這個麻藥的藥方,這醫書上講這個方子會使整個人昏睡過去,麻木不知疼痛,您用過沒有,這個方子是不是有用的?”


    周景拿過了這本醫書,這醫書他沒有看過,不是慣常醫者研讀的那種,他看了半天微微搖頭:


    “寧公子,這醫書老朽沒有讀過,這藥方也是第一次見,是否真的有用實在不敢說。”


    這醫書是楊生找來的,寧咎發現這本書中提到了一點兒外科手術的思路,算得上是這個時代醫學界很前衛的思想了,所以這書並不受很多醫者的推崇,寧咎接過了醫書:


    “多謝周大夫。”


    現在可能隻剩下一條路了,他走進了安置傷兵的那個屋子。


    這裏有一個傷兵叫張明,他是腿上中了箭,也是箭傷複發,隻不過他的情況比閻雲舟要嚴重一些,半條腿已經開始潰爛了,他本是打算做出大蒜素之後就先給他做手術,如果順利,那麽他就會給閻雲舟做。


    之前手術的事兒他也和他說了,張明沒有什麽問題,比之等死,放手一搏還有生的希望,但是原計劃中,寧咎給他手術的時候用的就是外敷的麻醉方式,這種麻醉方式比較成熟,在軍中處理箭傷刀傷的時候都會用到,但是現在…寧咎使勁握了一下拳頭,他難道要用張明來驗證一個沒有人試過的方子嗎?


    他到了屋內,裏麵幾個傷兵見到他都挺熱情的,畢竟之前寧咎做的氧氣,讓幾個肺部受傷的人總算是能睡一整晚了,他們是真的感激寧咎。


    寧咎走到了張明的麵前,從前受過的教育告訴他病人在醫生的麵前人人平等,但是現在他或許要親手打破這個遵守了多年的準則了,張明給他行了一禮,見到他神色有異才試探開口:


    “寧公子是有什麽事兒嗎?”


    寧咎深吸了一口氣開口:


    “張明,我之前說過,要幫你重新處理傷口,如今我的藥做出來了,也確實有效,我現在就可以為你手術,但是,但是有一件事兒我想和你商量。”


    張明是個從軍的漢子,為人直爽,再說,寧咎可是王爺的王妃啊,他趕緊擺手:


    “寧公子,您這是哪的話,您有事兒隻管吩咐,我張明無有不從。”


    寧咎抿了一下唇開口:


    “是這樣的,原本我為你處理傷口需要用到的是你們軍中慣用的那種外敷的麻醉方式,但是,但是現在我想要試一試另外一種麻醉方式,需要你喝下麻醉的藥,喝完之後你可能會睡過去,沒有任何知覺,我會在這種情況下幫你處理腿上的傷口,隻不過,這種麻醉的方式我也是從書上看到的,也沒有大夫用過,所以效果如何,有沒有什麽副作用,現在都不能保證,你可以拒絕。”


    寧咎將選擇的權利交給了張明,如果張明不同意,那麽他也絕不會違背他的意願用他來試藥,卻不想張明咧嘴笑了:


    “嗨,我還以為什麽事兒,不就是換個藥嗎?您隻管換。”


    寧咎眨了眨眼,這…這麽信任他嗎?這和諧的醫患關係真的存在嗎?他難道是沒有聽清楚他是在用他試藥嗎?這換做他從前的病人和家屬,聽到他這話還不得蹦起來揍他?他不放心地再一次開口:


    “你,你聽清楚了嗎?這個藥我沒有用過,所以很可能它的效果不好,達不到止痛的效果,也可能會有些別的問題。”


    張明睜大眼睛點頭:


    “聽清楚了,您不是說那方子也是醫書上寫的嗎?能寫在書上那肯定有人試過,再說,要不是您,我也難逃一死,是我該謝謝寧公子肯救我這條命。”


    寧咎小看了這個時代人對書的信任和崇拜,再者就是他們並沒有現代人去醫院可以選擇的條件,在他們看來,這樣的傷已經是絕症了,能有一絲希望也是好的。


    “好,那我們這就開始,你記著你用藥的感覺,等到醒來之後,將你的所有感覺都描述給我,可以嗎?”


    “沒問題,寧公子。”


    此刻,海棠苑中,閻雲舟一直坐在內室的桌邊,看著榻上小侄女的情況,他的眉頭微微皺緊,已經喂了一遍藥,但是大半的藥都被閻月杳吐了出去,從早上開始她就在惡心嘔吐,這一會兒燒也發了起來,哭都沒了力氣。


    程清淺眼睛都哭的紅腫,一直在榻邊哄著女兒喝藥,楊生的針灸也已經試了一遍,但是效果甚微,疼痛還是沒有明顯的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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