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意識再次恢複時,清越的淙淙流水聲伴在耳邊。然後是王飛那把破嗓子,在怒罵著些什麽。


    睜開眼,首先越入眼簾的是枯黃的葉子,還有一角澄清湛藍的天空,被風刮得很幹淨。


    陸離想,這可真是個適合重逢的好日子。


    他費力地舉起手背遮住光線,試著丹田運氣,發現自己的丹田很充盈,完全不像是差點要氣竭而亡的煉氣者。


    他這是死裏逃生了?


    “醒了。”一道女聲傳入耳朵。然後就是王飛的破嗓子:“鹿兒,你可總算醒了,差點我就要把你給埋了。”


    陸離扯了扯嘴角,嘶啞著嗓音:“那我可謝謝您了大飛哥。”


    王飛謙虛道:“不用不用,共患難一場,應該的應該的。”


    陸離懶得理他,把手背從眼睛上移開,擺出一個虛弱的笑容,看著斜上方那張恬淡的麵容:“安歌姑娘,別來無恙啊。”


    石安歌伸出手給他探脈,檢查他身上的傷勢,迴道:“嗯,別來無恙。”


    陸離看了一眼自己,果然身上的衣服已經不見影蹤,光溜溜地隻餘幾道快要結疤的傷痕,摔出的淤青也去了個七七八八。可能石安歌那顆平靜的心終於意識到附近可能會有陌生人來往,給他蓋了一張已經歪了的芭蕉葉在隱私部位處,免他醒來尷尬。


    陸離繼續扯著嘴角:“安歌姑娘救人果然是一如既往地簡單直接。”


    “應該的,這樣比較方便。”石安歌終於移眼看向陸離的眼睛,“你害羞?”


    一邊的王飛不陰不陽地幹笑了幾聲。


    “沒,不避醫者,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陸離試著動了動上半身,想要立起來。石安歌會意,伸手扶他起來:“你的五髒六腑因被壓迫,偏位得很嚴重,我已經幫你重新正位,用蠱蟲幫你理了一下經脈,身上的傷口也已經大致幫你治療過,動手打人沒問題。”


    “啊?”陸離支起上半身,石安歌最後的話直接讓他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還沒有恢複好。


    全身綁著繃帶像條蜂蛹的王飛難得地沒有插科打諢,臉上的淡紅印子在陽光下輕快地舞動著,眼神卻肅人:“鹿兒,昨晚峽穀的確是發生了災禍,不是天災是人禍,是坤靈國那幫龜孫子搞出來的。方與國護軍師第四衛隊第九哨第十一大隊第四十三小隊、第四十四小隊、第四十五小隊中有一半的煉氣者為了救陷入災禍的老百姓,壯烈犧牲。”


    陸離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大抵王飛覺得事情要全部說出來才能起到發泄的作用,陸離尚未消化完,又繼續開口:“可隊裏下來的訃告卻說這百來名煉氣者是因為與坤靈國的煉氣者發生大規模私鬥才丟掉了性命。念著死者為大,隊裏不給予追究。”


    陸離漠然抬起頭,眼神陰鬱得可怕:“這些你如何得知?”


    王飛看了一眼他身邊蹲著的石安歌:“前麵那一段是她告訴我的,後麵那一段是你未醒時,有一小隊我們這邊的煉氣者來這邊執行任務,他們告訴我的。”他指了指身上的繃帶,哭笑不得道:“差點被他們以為我也去參加了所謂''私鬥''。”


    陸離看了一眼石安歌,對方眼裏依舊沒有任何情緒,他盯著她的眼睛緩慢說道:“溫琬琰在附近是不是?不然以你的修為是決計威脅不到那兩個六階的煉氣者。”


    石安歌點了點頭:“衣服在你邊上,我去把琬琰叫來。”說完就起身離開,走進了一邊的林子裏。


    陸離也不管附近有沒有人,直接就站起來,動了動關節,把堆放一邊的衣服拿起來穿。


    王飛問:“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陸離迴答得簡單直接:“揍人。”


    王飛笑了:“有我份不?”


    “有。”


    王飛咧開的嘴角更寬了。


    石安歌給陸離留的是她們森林部族的服裝——右衽上衣,寬大束腳褲,俱是黑色。跟她穿的樣式一樣,不過比較寬大。


    陸離穿完後,王飛“嘖”了一聲:“不像是要去打人的,像是去給人送糧食的異族阿哥兒。”


    陸離懶得理他。


    定了定神,把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情緒壓住。然後眯著眼看著石安歌走去的方向。


    林間有葉鳴聲悠悠響起,不一會兒,同樣調子的簫聲響起,一應一和,一來一去,好不默契。


    葉鳴聲停,石安歌走了出來,後麵是久不見越發溫潤如玉的溫琬琰,依舊是一身白衣,臉上神色倒是看不出什麽。


    王飛又“嘖”了一聲:“我見過他,來過皇家學院交流修煉心得。說話做人都讓人很舒服,無可挑剔。從此成為我院女生暗戀對象排名前五之一。”


    陸離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出來:“今天要打的就是你口中的溫潤君子。”


    王飛不怕事大,搓了搓手:“那下手要不著痕跡點,不能被抓住把柄,也不能讓他皮毛都沒癢到。”


    陸離不做聲。


    溫琬琰已經在他一丈處站定,這時臉上就能看見愧色了,往日清潤眉眼有些愁鬱。


    隻見他唇瓣開合,聲音溫和:“陸離,好久不見。”


    陸離笑了出來:“是啊,坤靈大皇子,好久不見。”


    石安歌也隻是默立一邊,誰也不看。


    溫琬琰走近了半丈:“我、昨晚的事……”


    “你知道的是不是?”


    “嗯,可我不知道的是……”


    他的話被陸離的拳頭給截住在喉頭。


    淩厲的拳風把他額角須發揚了起來,可他依舊沒有躲,也沒有禦氣,以肉體凡胎接住了這憤怒的一拳。


    而陸離的眼睛已經染紅:“是不是覺得愧疚?所以不敢還手!你敢嗎!”


    溫琬琰抬手抹了抹嘴角的血,沒有做聲。


    陸離的第二拳又招唿了過去:“打仗是打仗,可那些百姓何其無辜!你們為何一而再、再而三把他們一批一批殘忍地殺掉!他們已經因為戰爭失去兒子丈夫,失去此生的盼望,為何連給他們苟延殘喘的權利你們都要剝奪?昨晚枉死的煉氣者們、我的同伴們也是無辜的!他們礙著你們哪裏了?他們隻知道救人,你們的陰謀陽謀他們都不知道,為何連他們也要不放過?你們好狠的心!好陰毒的心腸!你們溫家配為皇者麽!配嗎!”


    一字,一句,一拳。打得溫琬琰連連後退,可他依舊沒有還手,硬生生地受著。


    陸離把他的衣領揪起來,一雙眼睛紅透,咬牙切齒道:“你們——他娘的不配!”唾液噴發在陽光下,像噴霧一樣在空氣中散射著。


    溫琬琰閉了雙眼。


    倒是王飛看不下去了,按住了陸離的肩膀:“鹿兒,別太過分了,好歹是個皇子,而且這種事情也不全然由他做主,發泄過了就罷手吧,別鬧得太僵,不好下台。”


    陸離把他肩膀的手摔開,陰鷙著臉:“我就是在遷怒。”


    久不言語的石安歌突然開口:“有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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