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驗大典第二天上午。


    醉春風裏,一支海棠斜倚窗邊,枝上花苞鼓鼓正待放。


    窗前站著一個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隻見她頭裹藍白橫條紋相間的短頭帕,上身著淺藍色右衽上衣,下身藏青色百褶裙。雙手輕捏一翠綠葉片,放在嘴邊,有忽而短促忽而細長的震響聲響起,好像這春日裏醉人的春風有了生命,撩撥得人的心癢癢的。


    窗前美人朱唇撫翠葉,窗外海棠胭脂點點。


    溫琬琰走進客房裏看見這一景象,腦子裏現出一句前人寫的詩來:誰染玉脂豐臉,做燕支顏色。


    他上前作了個揖,語氣溫和開口道:“抱歉,娜丹,我來晚了。”


    翠綠葉片吹聲緩緩消失。


    “是我來早了。”少女轉過身來,平靜的語氣,沒有任何波瀾,隨著這語氣連帶著窗外的蟲鳴鳥啼,沙沙樹葉聲都顯得恬靜起來,是一種平淡生活中的恬淡。“石安歌,中原名。”


    聽到這,溫琬琰笑了笑,道:“想不到你也會對地域區別的名字稱唿有所在乎,難得難得!”


    “有何不可?”石安歌有點疑惑,“師父給我起的。”


    “裴太爺爺可真會起名字,安歌安歌,神態安詳,與你貼合極了!對了,你怎麽突然傳訊給我,要來與我會上一麵?是西部出事了!”溫琬琰語氣裏有著擔憂。


    “西部無礙,有空你望他一迴,惦記著你的升階。”石安歌語氣依舊平緩。


    溫琬琰舒了口氣,語氣又溫和起來:“也難為太爺爺了,本是在無人之處僻靜之境參悟修煉的隱世清閑人,我親太爺爺一朝上山,三訪寒廬,認了義兄,硬是把他拉進了紅塵俗世。從此告別清幽之地,平靜之心,一心撲在俗塵爛事裏不得抽身。”他的語氣從溫和逐漸轉為感慨。


    “他心之所往,無所謂被捆綁。”石安歌不為他的語氣所染,語氣依舊平緩。


    溫琬琰聞言,慚愧地開口道:“還是你心思最細膩,對裴太爺爺了解透徹。對了,你還沒說你這次來找我到底是為著哪事。”


    “想借你守心化靈器一用。”石安歌轉身麵向窗外的那支海棠。


    “救誰?”溫琬琰走近那支海棠。


    “一個老婦人。”石安歌伸手輕觸那粉紅粉紅的海棠花苞。


    “又是素昧平生的一麵之緣?”溫琬琰看向她執花的手指,粉紅襯皓腕,花苞似血珠。


    “嗯。她的心脈已經太衰老,動作太大,心脈會負擔不住,需你的守心化靈境護住心脈,才好展開手腳。”石安歌不以為然。


    “你又何苦,遲早都是要命歸造化的。”溫琬琰歎道。


    “正因為明白,才不想看太遠,我隻看眼前。”石安歌放開圓圓小小的粉紅花苞。


    溫琬琰斟酌了一下道:“雖說生命無高低貴賤之分,見到總是要救上一救的,但若被我父親知道我老借這傳世之寶給你用來救無足輕重的普通人,他得吐好幾迴血。”


    “吐完我再給他開幾副降火補血之藥。”石安歌轉身往桌子走去,百褶裙款款而動。


    溫琬琰失笑出聲,然後從袖袋裏拿出一麵光滑細膩的淡青色玉鏡遞給她,玉麵上還有光澤在流動。


    石安歌看也不看就把它塞進青布腰袋裏。


    “對了,你昨天去看氣驗大典了嗎?”溫琬琰像是突然想起這件事情來。


    石安歌坐到凳子上,給自己斟了杯茶,有霧氣漫出來,氤氳嫋嫋,抿了口茶,潤了嗓子,才開口道:“沒去,有新奇事?”


    “我就在高處看了幾眼,就被那護陣之人覺察了。雖說被發現也不會怎樣,但我家裏教導行事要光明磊落,於是我便離開了。”溫琬琰停頓了一下。


    “每年都有,沒什麽好稀奇,唯一的改變不過是人數變少。”石安歌拿起茶壺,“喝茶不?”


    “你泡的?”溫琬琰走過去,“倒是看得通透。你不想再找找故人之子?”終究還是沒忍住。


    石安歌隻是點點頭,模棱兩可,不知答的是哪個問題。


    溫琬琰自己接過茶壺,倒茶給自己。


    “一切自有定數。”石安歌喝完自己的那杯茶就離開了。


    溫琬琰看著逐漸冰涼的茶杯,眼神迷離,像是思不得其所。


    陸離一覺睡到了午時三刻,因著昨晚迴去之時徐老和同窗們拉著他跟方舒誌問東問西,歡唿雀躍,比他倆還激動,吃完飯都醜時末了。


    他們學院一共有三人是煉氣者,其中一人名叫方大士。這廝走過了青石橋,心中就明白自己是煉氣者,一激動過頭,當場暈死過去,連朝雲壇都沒得上去,早早給衙署的人抬送迴來,醒來後哭得昏天黑地,又暈了過去,所以陸離倆不知道還有一個人。


    “你們現在是不是感覺自己很輕盈,像是隨時隨地都可以飛奔起來?”


    “並沒有這種感覺,我現在很餓。”陸離答。


    “我、唔、唔、唔……”方舒誌以往雖跟同窗關係不錯,但都是插科打諢,不入心的那種,加之本身不自信,首次被正經當成談話中心,腦子亂糟糟的。況且還停留在自己成為煉氣者的澎湃心緒裏,都不知該如何作答。


    “真好呀!你們以後是不是就是說書裏麵擁有絕世好武功、拯救黎民蒼生的飛俠、英雄啦?”


    陸離:“我隻想走走腳下這片土地。”


    方舒誌見終於有個問題可以迴答了,激動道:“我、我想賺好多好多好多錢!”


    “那你們接下來要去哪裏?是不是去那皇家學院裏修煉?”


    “廚房。”陸離很是實在。


    “還沒安排、安排呢,明天、不不不、今天、今天下午才知道!”方舒誌很是老實。


    ……


    才都是十二歲的少年,哪裏會有什麽深沉的心思,羨慕會有,但嫉妒和莫須有的怨恨不會有,一般隻會感慨自己不是被上天看入眼的人,感慨完也就該幹嘛幹嘛去了,畢竟他們也不是很清楚被上天選中的人會怎麽樣。


    被眾人盤問了半個時辰,陸離和方舒誌才被放去吃飯。


    徐老熱好留給他們的飯菜,看著他們狼吞虎咽。


    等他們扒完一大碗米飯,一大盤黃豆燉豬蹄,一大碟豬肉炒菜心。


    徐老才開口:“你們是天選之人,雖然以後還會吃苦受累,但跟學院裏的其他同窗到底不一樣了,要注意言行舉止,不可心高氣傲,失了我們白鹿學院的臉麵,淨幹些混事出來。”


    “是。”倆人放下碗筷恭敬迴答。


    叮囑完陸老就離開了。


    陸離躺在床上正準備入睡,旁邊的方舒誌開口道:“小陸哥,我們真的成為煉氣者了嗎?”


    “是的,千真萬確,快睡,困。”陸離翻了個身。


    “好。”


    陸離起床的時候,方舒誌已經起了,不見蹤影。


    他洗漱完,轉了一圈,沒見有人,就明白他們往雲川城中心玩去了,畢竟好不容易來一趟城裏,不好好耍耍怎麽對得起來這一趟。


    也不知留個紙條給我,真是玩瘋了。陸離無奈地笑。


    簡單收拾好自己,陸離就出門去找點東西吃塞飽肚子。


    他今天穿的是陸離娘特意給他縫製在學校穿的衣服:褐黃色短上衣,下著同色束腳褲,腳著黑色布鞋。好一個陽光帥氣的,嗯,農家小子。


    陸離娘一直以為這一身衣服是最能顯出陸離的翩翩書生氣。還得意了挺久。


    陸離穿著這身裝扮,神態愜意地漫步在街道小巷裏。


    走到一條不寬不窄的小巷裏,正走到一棵早開的粉紅豔麗的海棠花樹下。


    明媚春陽裏,微風一吹,吹落下豔麗細嫩的花瓣,滿地都是粉紅落英。


    正如前人所頌:春似杯酒濃,醉得海棠無力。


    陸離停下來細細觀賞,他也是來了雲川城才知道這海棠花。


    在平縣裏有是有,但少就沒引起他的注意,來到這見多了,才問知這是方與國的國花——海棠。而且,他每次見到海棠就會有一種熟悉依戀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好一陣春風拂過,於是,在這明媚暖陽裏,在這繽紛落英裏,陸離看見了神態平靜,頭裹細藍白相間頭帕,穿著藏青色百褶裙,膚色白皙的少女款款走來。


    她見到這早開的滿樹海棠,覺得新奇好看,也駐足而望。


    一樹粉紅海棠下,有恬靜的少女駐足。


    陸離一瞬間看花了眼。


    “安歌,等一下,那鏡子做了些改動,我還得與你細說一下。”溫琬琰從遠處走過來。“哦,這位兄台你好。安歌,你朋友?”


    “什麽改動?朋友?”石安歌這才注意到還有個人站在海棠樹下。平淡地看了一眼陸離,就轉過身去,“不是,路人,你快說。”


    陸離向那白衣少年點了點頭,就走開了。


    走了幾丈路,又忍不住迴頭看,隻見粉紅落英裏,白衣少年眉目溫潤,嘴巴張合著與麵前的恬靜少女說著話。


    這才是翩翩少年郎和窈窕少女,陸離心想。


    旋即轉身大步向前走,不再多想。


    拐出小巷,就有熱熱鬧鬧的人群在吆喝叫喊著。


    攤販熱情叫賣著,行人或是匆匆趕路,或是與人談笑著,小孩子在街上瞎跑著,你追我趕。


    這才是熱鬧的紅塵!陸離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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