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迴到太守府,呂布再沒開口,難得聽不到他吵吵嚷嚷的聲音,我反倒有些不習慣了。


    “小姐迴來了!”剛到府門口,守門的侍衛一見我便大聲嚷嚷起來。


    “小姐迴來了?!”隻聽得樊稠的聲音從府中一路響起,不一會兒便已跑了出來,在府門前迎接。


    我和呂布站在府門前,看著他們一臉大驚小怪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不過是一夜未歸而已,至於如此誇張嗎?


    “小姐,你可迴來了,快些進府吧。”樊稠一臉的如釋重負。


    我有些狐疑地看了呂布一眼,便同他一起隨樊稠進府。


    “早膳已經備妥了,小姐要先漱洗嗎?”樊稠問。


    “不用了,我已經用過早膳了。”搖了搖頭,我看了一眼樊稠,“鈴兒呢?”


    樊稠微微一頓:“鈴兒昨晚失蹤了。”


    是不敢迴來了,還是迴不來了呢?抹在箭上的毒是我向絕纖塵討來的,名叫斷腸。聽名字就知道兇險無比,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


    “仲穎呢?”我又問。


    “大人一早便帶兵出城演練去了。”


    又在演練?!這十幾年來,董卓一手培養起來的兵馬已是相當驚人,他真的誌在奪取天下嗎?


    我點點頭,腳下微微一頓:“你去忙吧,不用陪我。”


    樊稠猶豫了一下,看了呂布一眼,抱拳而去。


    “你一夜沒睡好,去休息一下吧。”我轉而看向呂布。


    呂布看看我,猶豫了一下,點頭離開。


    揮退了身旁所有人,我轉身走向董卓的房間。


    踏進房門,我四下看了看,整個房間的擺設我摸得甚至比董卓自己還清楚,不死心地再次翻箱倒櫃找了一遍,我終是累極,轉身靠在榻上兀自發笑,還真是藏得隱蔽呢。


    算了,事到如今,手機找得著還是找不著,似乎……也無所謂了。


    從腰間解下酒葫蘆,撥開木塞聞了一下,抬手輕輕啜了一口,我忍不住眯了眯眼,桂花釀,果然醇香無比。


    酒入喉,頭腦忽然一陣昏沉,抱著薄被,我竟是不自覺地沉沉睡去。


    半睡半醒中,似乎被什麽魘住了,腦袋一直昏昏沉沉的。


    “三國似夢天下亂,自在飛花逐水流,一縷香魂隨風逝,涼州鐵騎入京都……”


    “何處來,何處去……何處來,何處去……”


    牽著一頭小毛驢,那個青衣童子離去的背影,一切仿佛電影的倒帶一般在我腦海中重現。


    我猛地睜開雙眼,額前冷汗涔涔,手心裏也是汗濕一片,這才驚覺自己竟是做了噩夢一場。


    抬眼看了看四周,一片漆黑。


    已經入夜了麽?看來我這一覺睡得真沉哪。


    抬手按了按仍是昏沉沉的腦袋,我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還握在手中的酒葫蘆。我的酒量雖然不好,但也不至於一小口下去就醉成這樣吧?足足讓我睡了一整天?心下隱隱有些不安,我忙下了榻,虛浮著腳步出了門,剛出房門,便見樊稠正一臉不安地在門口走來走去。


    “樊稠。”我喊他。


    樊稠似乎被我嚇了一跳,隨即迴過神來看向我,有些訥訥地道:“小姐醒了?”


    “睡了一天,都有些餓了,你知道我最怕餓了,午膳時怎麽不叫我起來?”隱下心裏的不安,笑了笑,我道。


    樊稠看了我一眼,沒有吱聲。


    “仲穎呢?還沒有迴來麽?”看了樊稠一眼,我問。


    樊稠的臉色微微一變,我心下有了些數。難怪今日迴府沒有見到他,如今想來,從我一進府門開始,樊稠便是麵有異色的。


    “仲穎不在府中?”有些試探地,我問。


    “樊大哥。”正在樊稠張口欲說時,鈴兒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我迴頭,看向走廊拐角處,鈴兒正一臉怯怯地站著,大概是因為受傷的緣故,她的麵色有些蒼白,晚風吹過,拂起她鬢角的亂發,我見猶憐。


    我一臉的錯愕,下意識迴頭看向樊稠,沒有錯過他眼中的憐惜。


    樊稠終是沒有吱聲。


    “董卓在哪裏?!”看著有恃無恐的鈴兒,我心下不好的預感愈發的強烈。


    “大人的行蹤,又豈是鈴兒能知道的?”鈴兒微微一笑,十分柔順地道。


    “鈴兒不是仲穎房裏的人麽?仲穎這麽疼你,你又豈能不知?!”看了樊稠一眼,我咬牙冷笑。


    果然,鈴兒臉色微微蒼白了起來。


    看來董卓說得果然沒錯,鈴兒最大的錯誤便是對樊稠動了真心,所以這便是她的軟肋。如果你確定要做一個亡命之徒,那麽切記要管好自己的心。


    否則,便會萬劫不複。


    “仲穎在哪兒?”我冷聲追問。


    庭院裏一片寂靜,偶有初春的鳥鳴嘰喳作響。


    “逆賊張角撤到廣宗,原本坐鎮廣宗的中郎將盧植因作戰不力被押解迴京,朝廷昨夜來了緊急文書,要大人帶兵前往相助!”半晌,樊稠終是開口道,“大人一早便已帶兵出城了。”


    一早便已出城?


    眼神微微一凝,我森然開口:“為何要騙我?”


    樊稠看了我一眼,忙道:“不要責怪鈴兒姑娘,她隻是不想你擔心而已,而且大人也的確下令暫時不要跟小姐提起此事的。”


    懶得再看鬧不清狀況的樊稠,我看向站在我麵前的鈴兒,強行抑製住心底的慌亂,緩緩開口:“鈴兒,事情不是這麽簡單,對不對?你還做了什麽?”


    鈴兒看著我,唇角微揚,忽爾笑道:“純兒,是我的妹妹。”


    “你說什麽?”我愣住。


    “純兒……那顆掛在城牆上的人頭,是我的妹妹啊。”鈴兒微笑著道,眼裏卻滿是掩不住的恨意。


    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我手腳冰涼。


    “是大賢良師救了我們姐妹,若不是他,十三年前爹爹慘死於董卓那狗賊手中時,我和純兒便早已流落街頭!”鈴兒死死地瞪著我,聲音逐漸尖銳起來。


    我怔怔地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爹爹慘死於董卓這狗賊手中,我忍辱負重,不惜委身於他,卻不料這狗賊竟是一早便知我的企圖,汙了我的身子不說,還將我軟禁於此,妹妹為了救我……如今,她的人頭便在城牆上掛著!董卓!董卓!董卓!”鈴兒驀然尖叫起來,麵容扭曲得可怕,她抬手握住我的肩,手指死死地扣入我的肉中,仿佛要挖下一塊肉來,“我要他死!我要他死!我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我呆呆地站著,仿佛感覺不到疼了。鈴兒是張角的人,那麽董卓如今的一舉一動,張角定是了如指掌,此次廣宗一行,董卓豈不如同自尋死路?怎麽會這樣,就算是死,董卓也不該是這個時候死啊?


    莫非是因為我?因為我的出現,所以才打亂了曆史的進程?一心想改變董卓的命運,殊不知,我的出現,帶給他的竟是噩運?!如果不是因為我這莫名其妙的“神女”,董卓便不會與那肥太守結怨;如果不是因為我,董卓便不會殺了那太守;如果不是因為我,便也沒有鈴兒的複仇!這一切……終究,竟都是因我而起!


    “媳婦!”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大喊聲,下一刻,我肩上的疼痛便消失了,呆呆地抬頭,對上了一雙清亮的眸子。


    “奉先……”微微顫抖著,我捉住了他的袖子。


    “媳婦,你沒事吧?”呂布緊張地看著我,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見沒有傷口,才放下心來。


    “奉先,去廣宗……幫我救仲穎。”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我緊緊握住他的手,道。


    呂布微微一愣。


    “奉先,幫我救仲穎,好不好?”顧不上其他,我一徑地懇求。事到如今,我能求得動,並且有能力救仲穎的,唯剩眼前這個口口聲聲喚我媳婦的少年了。


    “好。”喉頭微微動了動,呂布終隻是點了點頭,輕聲吐出一個字。


    說話間,樊稠竟已從馬廄牽了兩匹馬來。


    “我陪呂兄弟一起去。”將手中的馬韁遞給呂布,樊稠道。


    “樊大哥!”鈴兒一驚,失聲叫道。


    樊稠沒有迴頭,徑自翻身上馬。


    “此行必死無疑,樊大哥何必陪那狗賊共赴黃泉!”鈴兒握拳大叫。


    “大人陣前有難,身為大人的副將,我樊稠焉能不在左右。”緩緩開口,樊稠的聲音分外的低沉。


    “樊大哥……不要去……”咬了咬唇,鈴兒再度相勸,聲音竟是帶了微微的哀求之意。


    “鈴兒小姐。”樊稠突然開口,聲音微微有些怪異。


    鈴兒仰頭望著樊稠騎在馬上的背影,微微一愣:“小姐?”聲音略略有些顫抖起來。


    “對,樊稠理應喚您一聲小姐。十三年前,我是你爹手下的副將,你爹被殺時,我便抱著笑笑小姐站在一旁,我非但沒有為你爹報仇,還投入了董大人麾下為其效力。如今鈴兒小姐若想清算仇人,樊稠亦可算作一份。”


    坐在馬背上,樊稠低低地開口,聲音分外痛楚。


    鈴兒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輕顫著無法開口。


    “此行若樊稠身首異處,便也算了結了小姐的心願,為你爹報了仇!”語畢,樊稠揚鞭大喝一聲,絕塵而去。


    迴頭定定看了我一眼,呂布也翻身上馬:“媳婦的話,奉先一定做到,就算是拚了性命,奉先也會帶董卓迴來見你。”


    看著他如此鄭重的模樣,我心裏沒來由地一慌,下意識地捉住他的手:“你要一起迴來!”


    “好!”眼睛微微一亮,呂布重重點頭,“我聽媳婦的。”說著,調轉馬頭,狠狠一夾馬腹,便向遠處奔去。


    “我會留著性命迴來娶你當媳婦,一定!”遠遠地,傳來呂布大吼的聲音。


    怔怔看著他隨同樊稠一起消失在夜幕之中。我迴頭望向鈴兒,見她竟是淚流滿麵,左手微微握成拳。


    半晌,她攤開手掌,掌心之上,一片鮮血淋漓。


    她望著我,緩緩垂下手,有什麽東西落在地上,發出幾聲清脆的聲響。細細看時,卻是幾片沾了血色的斷鐲,在月光映照之下,那幾片鋒利而晶瑩剔透的斷鐲之上染滿了鮮紅的血液,分外的妖嬈詭豔。


    那是樊稠送她的手鐲,那一日被董卓摔碎之後,想不到她竟一直留在身邊。


    “你該死。”怨毒地看著我,鈴兒狠狠開口,表情愈顯猙獰。


    “你告訴我董卓有難,不就是料定我會求呂布去救他,料定我會孤身一人死在你手裏?”淡淡看著她,我道。


    “既然知道,何苦如此?”鈴兒微微一怔,隨即上前一步,舉劍相向。


    “一如你的處境,兩難而已。”望著她,我開口,“報了殺父之仇又如何?不過白白枉送了你妹妹和她所愛之人的性命,還有你……樊稠也會離你越來越遠。”


    “樊稠背叛我爹,是我瞎了眼才會喜歡他!他也該死!”鈴兒紅了眼睛,咬牙厲聲道。


    “那你為何要哭?如今董卓生死未卜,而我,也已在你手裏孤立無援,你該笑才對,為何要哭?”


    鈴兒恨恨地望著我,不再開口,隻是提劍便向我刺來。


    見她已下了殺心,招招致命,我隻得四下閃躲。


    “鈴兒,驚醒了府裏的人,你未必能取我性命!”一邊閃躲著,我一邊大聲道。


    “那你叫啊,把大家都吵醒試試啊。”鈴兒聞言,竟是停了手笑道,麵上帶著濃濃的譏諷。


    我微微一愣,看著她瘋狂的笑容,說不清為何,竟是有些膽寒。


    “來人啊!我要殺你們小姐啦!來人啊!來人啊!”鈴兒突然大笑著叫了起來,形若癲狂。


    不一會兒,府中之人便均已被吵鬧之聲驚醒,紛紛提了燈籠出來。


    “鈴兒你幹什麽?!瘋了嗎?!敢殺大小姐!”看清情形,幾個膽大的侍衛上前大聲嗬斥道。


    鈴兒冷冷一眼瞥去,厲聲道:“是我瘋,還是你們瘋,我才是大小姐,你們這群無膽鼠輩卻由著他們殺我爹,奪其位,非但不為其報仇,還留在這裏伺候那殺人兇手,由著他鳩占鵲巢!”


    聽她這樣講,我不由得失笑,她是真的瘋了麽?這裏是河東太守府,不是涼州太守府,當年的事情跟眼前這些人有什麽關係?


    “這不是小姐的丫頭鈴兒麽……莫不是瘋了……”先前開口的侍衛一臉的莫名其妙。


    鈴兒冷哼一聲,一劍刺去,便將那侍衛捅了個透心涼。


    我大驚,就算鈴兒身手不錯,府上的侍衛也不該毫無還手之力啊?


    “是不是覺得手腳無力?唿吸困難?”鈴兒咯咯輕笑,那笑聲在夜裏聽起來如夜梟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這是……中毒了?


    眾人當下亂成一團。


    “如今純兒也不在了,隻剩下我還活著,活著迴來取你們的狗命祭奠我的爹和妹妹!”鈴兒的笑聲越來越大。


    “大小姐饒命!大小姐饒命啊!”不知是誰先開了口,隨即地上竟是趴了一片。


    一時之間,府門之前,竟是一片求饒之聲。


    “奴才們都唯大小姐之命是從,求大小姐饒了奴才們的賤命啊……”


    我微微怔在原地,看鈴兒滿臉譏誚的神情。


    從一開始,她便知道府中的仆役們會如此吧。亂世之中,為求苟全性命,他們又有什麽是不能做的呢?當年董卓殺了那肥太守之時,那些人不也一聲未吭,便乖乖歸順了嗎?如今,這些人隻不過做了相同的事情而已。


    誰是大小姐,又有什麽要緊。


    如今董卓不在,他們又中毒被拿捏住,又有誰又會買我的賬?


    “真是賤命呢。”鈴兒冷笑著看向我,“殺了她吧,替我殺了她,替我爹和妹妹報了仇,你們就可以繼續保留你們的賤命了。”


    聽她說完,眾人竟是齊齊看向我,眼裏滿是殘忍瘋狂。


    我後退幾步,看著眼前這些平日裏對我皆是恭恭敬敬,連喘口氣都不敢大聲的侍衛仆役們漸漸向我逼近,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懼爬上心頭,果真是到了孤立無援四麵楚歌的境地了嗎?


    正在此時,忽然傳來一陣極清脆細微的響動,那叮當作響的聲音一如那天界的梵唱一般。


    “董大人的死還是未知之數,你們便敢如此明目張膽傷了他的寶貝,就不怕他日,你們的死狀比今日恐怖百倍嗎?”溫和的聲音,如冬日和煦的陽光一般緩緩傳來。


    眾人聞得此言卻皆是心中一寒,抬頭看向聲音的來處。府門外,正有一個白衣男子緩緩走來,柔和的眉,柔和的眼,整個人如籠罩在一層薄霧之中,明明白衣勝雪,卻偏偏和暖如風,行走之處,不沾一絲纖塵,一路走來,左腳腳踝上係著的銀鏈叮當作響,那如梵唱般的聲音便由此處傳出。


    絕纖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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