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這些年來,每每提到遠在廣城打工賺錢養家的林愛華和王容夫妻倆的時候,林浩軒都一臉的孺慕。甚至,還會在旁人調侃打趣他是“留守兒童”的時候,義正言詞地告訴對方,他的父母是為了他的未來,才會飄在異地他鄉,以後,他一定會好生孝順他們的。


    倘若,所謂的孝順,竟然是這樣的,那麽……


    相比起“腦洞”大開,越想越惶恐,越想越驚懼,看向林浩軒的目光裏,也帶幾幾分黯然和絕望等情緒的王容,“一家之主”的林愛華,就很快反應過來。不過,眼下的他,同樣氣得臉紅脖子粗,完全沒法去思考其它的,徑直跑到牆角,拿起掃帚,對著站在那兒的林浩軒就是一通猛抽。


    “逆子,我打死你!”


    若是以前,頂著張憨厚老實的麵皮,將自己叛逆中二性情遮得嚴嚴實實的林浩軒,還會梗著脖子,一聲不吭地站在那兒任由林浩軒和王容夫妻倆打罵。


    而,現在嘛?


    早在林愛華往牆角跑去的時候,吼出那番話後,林浩軒就隻覺得心裏特別暢快。尤其,瞅見林愛華一幅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仿佛下一刻就會厥過去的模樣,而,王容臉上也青青白白,跟打翻了調色盤一樣可好看了,林浩軒心裏更是跟大熱的夏天,喝了一大桶冰水般舒爽愜意。


    接著,在掃帚即將拍向自己時,林浩軒毫不猶豫地拔腿,就往一旁竄去。


    “站住!”


    林愛華是完全沒想到,往日裏老實憨厚,任打任罵的林浩軒,今兒,在恣意指責了自己和王容一番後,就跟隻滑溜的泥鰍一樣滑到了一旁去,並且,在見到急得跳腳,卻根本就追趕不上他的自己時,還不忘記迴頭,給了一個極有挑釁意味的目光。


    都說“忍無可忍,無需再忍”,此刻,對著妻兒,尤其,獨苗林浩軒別說打罵,就連手指頭都沒動一下的林愛華,終於體會到了往日裏林愛國被林浩宇這個“貓嫌狗厭”的小子給氣得崩了理智,摁住林浩宇後,就解下皮帶,不管不顧地往林浩宇身上抽的那種不發泄,就絕對會憋屈至死的爆炸情緒。


    可惜,雖然,林愛華和林愛國一般高矮,但是,就身體素質來說,別說一個林愛華,就是十個林愛華捆成團,也不是打小就想當兵,更因此而跟著隊裏退休軍人訓練了許多年,即使後麵因為種種原因而沒能當成兵,高中畢業後,應聘到鄉政府成為一名小小宣傳幹事的林愛國相提並論。


    因此,林愛華跟在林浩軒身後,被林浩軒帶著,繞著院子兜了數十個圈,手裏的掃帚連林浩軒的衣角都沒沾到,將自己累得氣喘籲籲,滿頭大汗不說,最終,竟然隻能眼睜睜看著玩,或者,應該說是戲弄了他一通的林浩軒,掐在林爺爺和林二爺兩老出聲之前,跟一陣風似的竄到了門外,很快,就消失在了視線範圍內。


    林愛華氣不打一處來,劇烈地喘息了好幾次,平複了下心緒後,衝著空曠的院外放聲大吼。


    “有本事,你跑了就別迴來了!”


    帶出幾分淒絕氣惱的聲音,在空曠的田野間迴蕩,也被風送到了奔跑中的林浩軒耳裏。但是,林浩軒根本就沒放在心上,畢竟,林愛華和王容就他這麽一個兒子,往後還得靠他養老,他如果真不迴家,他倆肯定比自己還要著急。


    當然,連在風中肆意奔跑,盡情發泄心底滿滿憋屈和憤懣的林浩軒,都聽到了林愛華這通狂吼,就更不用說隻隔著一百來米距離,步行也就三五分鍾的左右鄰居了。


    “爸,二叔,這孩子,我是真管不了了。”


    林愛華耷拉著肩膀,拄著“掃帚”拐杖,跟烏龜附身似的,一步三挪地挪到了林爺爺和林二爺麵前。


    “這件事,我們晚點再談。”


    林二爺率先開口,仿若漫不經心地看了眼不知何時彎腰駝背地坐在那兒,下巴幾乎能貼到胸口,一幅“認真乖巧聽訓”姿態的王容,眼底的厲色一閃而逝。


    “先說說,他剛才吼的那通話,你們是什麽時候跟他說的?”


    “二叔。”林愛華麵上有些訕訕,嘴裏卻解釋道,“我和他媽根本就沒說過這種話,也不知道這孩子打哪聽來的這些……真是,讓我知道是誰在背後亂嚼舌根,故意挑撥軒兒和我們的關係,我一定要揍死他們!”


    可惜,這樣的辯駁,太過蒼白無力。別說人精似的林二爺,就連向來不太愛管事,很有幾分“不聾不啞,不做家翁”感覺的林爺爺,都不由得抬頭,拿詭異又震驚的目光看著林愛華。


    “嗬……”林二爺冷笑一聲,若放在以前,即使知道林愛華在說謊,當著林初夏這個晚輩的麵,他也會顧及林愛華的臉麵,以及,林爺爺對林浩軒這個一手拉扯長大的小孫子,那一份不容其它人插手或詆毀的護短之心,而將此事高高抬起,輕輕落下。


    現在嘛?


    “老三啊,成績重不重要,文憑有沒有用……這些,我以為,你早就應該明白了。”


    林爺爺搖頭,隻覺得特別心累,都說“升米恩,鬥米仇”,可是,誰能料到,他“一把屎一把尿”,從自己牙縫裏省下錢,辛苦拉扯長大的小孫子林浩軒,竟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就被林愛華和王容夫妻倆給教歪了。


    當然,這些並不重要。


    畢竟,他有兒有女,這些年,不靠兒女,他也過得有滋有味,就更不會指望隔了一層的孫子了。唯一讓他心痛甚至心涼的,卻是臨老才發現,他這一輩子就沒看對過人。別人是“終日打雁,反被雁啄瞎眼”,他呢?是還沒打雁,就一葉障目般地,以為自己見到的“兄妹齊心,合力斷金”就是真相。


    林愛華耷拉著腦袋,沒有吭聲,臉上的神情更是不辯喜怒。


    仿佛,林爺爺這番話,如同身旁吹過的風似的,即使是大冷的天,也因為早就習慣了那股刺骨的冷意,而隻需要屏氣凝神,靜待風過去,就又能恢複到從前。又仿佛,跟迴鍋再炸的老油條一般,即使林爺爺這番話再怎樣地戳心,但是,在練出銅牆鐵壁的情況下,別說劃傷,就是連個白色的劃痕都不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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