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車搖搖晃晃地開了一個半小時,鄧秀珍也和人閑聊了一個半小時。


    以至於,下車後,一天下來,也就喝個小半杯水的鄧秀珍,破天荒地感覺到了什麽叫“口幹舌燥”。


    迴到家,放下行李後,鄧秀珍就忙不迭地奔向桌子——拿起上麵的保溫杯,打開杯蓋。下一刻,看著空蕩蕩,裏麵還有些汙垢,顯然很久都沒清洗過的杯子,她就立刻變了臉。


    “你爸這人,真是……”


    “媽,你去洗臉,我來。”


    林初夏上前幾步,從鄧秀珍手裏搶過水壺,又拿了兩個大碗,倒了小半碗的開水後,就兩碗交替地涼起水來,心裏卻打定主意:下次和老媽坐車迴家之前,一定要買上一瓶水。


    “行。”


    鄧秀珍應了聲,順著林初夏的力道,走到洗漱室裏,心裏那叫一個甜滋滋,就連幹澀的喉嚨,也都仿佛突然被注入一股靈泉般,變得滋潤起來,不再有火燒火撩的感覺。


    果然,女兒才是貼心的小棉襖。兒子嘛?那就是生來討債的!


    洗臉的同時,順帶衝了個澡的鄧秀珍,神清氣爽地走了出來。躺在竹椅裏,捧著林初夏涼好的開水,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看著林初夏一邊有條不紊地整理帶迴來的東西,一邊繼續說著軍訓期間遇到的趣事,整個人,那叫一個舒袒愜意。


    一晃,就到了五點。


    因為鄧秀珍去了市裏,而被迫接手照顧林浩宇的任務,成為“家庭主男”的林愛國,又一次提前下班,拎著在飯店買迴來的鹵肉,盤算著晚上是下麵條,還是煮幹飯的時候,無意中一個抬頭,就看見自家大門敞開著,渾身一個激淋,拔腿就跑。


    路兩旁的人,隻感覺到一陣風,從身旁竄過,然後,就隻能一臉震驚和茫然地看著拎著東西,穿著皮鞋,衣袖挽到手肘處的林愛國,跟個農村老漢一般,完全不再乎自己以往的形象,一個勁地往前奔。


    這是趕著……


    剩下的話,被他們毫不猶豫地掐滅。


    無論如何,林愛國這人,雖然,在很多方麵,都有幾分不堪造就的朽木感覺,但,單憑他數十年如一日地做到“孝敬長輩,愛護幼弟”這一點,就讓他們必需豎著大拇指誇讚。


    沒辦法,任何年代,“枕頭風”的功效都是強大的。而,這世間,又有幾人能像林愛國一樣掏心窩般地對待林家人,甚至,為此,哪怕犧牲自己小家的利益,也不在乎的呢?


    慣愛維持自己端方穩重有情義形容的林愛國,真不知道外人私下裏對他的議論嗎?


    不見得。


    隻是,就如“一個習慣的養成隻需28天”這句話所說那般,當一個人從尚未記事起,就被人在耳旁念叨“嫡長子”的責任和義務,又怎不可能被這樣的言論“洗腦”?並且,在日積月累中,進化成為“任它東西南北風,我自巍峨不動”的堅持固有姿態?


    扯遠了。


    此刻,多年未曾鍛煉的林愛國,生生將一百米的路程,跑出十來秒的速度。在他的雙腳邁過門檻的那一刻,抬頭看見坐在竹椅裏,一派悠哉愜意感覺的鄧秀珍,和坐在縫紉機前,忙碌個不停的林初夏母女倆時,那口一直憋著胸口的氣,就跟被戳了個大洞的皮球般漏了。


    林愛國靠在牆上,讓酸軟無力的手腳,恢複了一絲力道後,才一步三挪地挪到了另外一張竹椅裏,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端起手裏的茶杯,“咕嘟咕嘟”灌下大半杯後,林愛國才找迴自己的聲音:“你們什麽時候迴來的?怎麽也不提前打個電話說聲?”


    “初夏軍訓結束了,學校放一天假休整……”


    如同在車上那般,鄧秀珍嫻熟地吹了一波林初夏。然後,才一臉嫌棄地看著林愛國,那些被按下去的情緒,再次在胸腹間翻騰起來,忍不住張嘴就開噴。


    “我才離開半個月,家裏就到處髒兮兮的,如果我離開個三五個月,你們還不得睡在狗窩裏?你說說你,多大年紀的人了,不會做家務,也不會收拾房間,以前我沒和你結婚的時候,你都是咋過的?……”


    被噴了個狗血淋頭的林愛國,半晌都沒能反應過來,看向鄧秀珍的目光裏,茫然、震驚又懵圈。


    顯然是沒料到,短短半個月沒見,鄧秀珍就變得越發地伶牙俐齒起來,說出來的話,句句戳人心窩子,紮得人,那叫一個“透心涼”。


    以前呢?


    鄧秀珍受了委屈,卻也說不出來,就算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大吵大鬧,也是沒找著重點,任誰聽了都覺得她在無理取鬧。


    圍觀這一幕的林初夏,完全沒的出聲拯救林愛國脫離苦海的念頭。甚至,說句不好聽的,她就差沒敲鑼打鼓地慶祝一番了。


    該!


    “宿主,你就不擔心會被人說冷血無情?”


    “有嗎?”


    林初夏撇嘴,她孝順林爺爺和林二爺,尊敬林家的眾多叔伯,友愛林浩宇和林浩軒,即使慣愛“雞蛋裏挑石頭”的人見了她,也挑不出絲毫錯漏。


    至於林愛國?


    兒女麵對父母時,本應有的孺慕和敬重等情緒,早在過往那些歲月裏,被對方一再地坑害舉動給磨平,剩下的,也就是例行公事般的孝順之情。即使,那些坑害的舉動,對林愛國來說是無心的,但,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正是“無心之過”嗎?


    係統再次沉默了,說實話,在和林初夏綁定時,就無意中知曉了林初夏過往幾十年經曆的它,確實得摸著良心說上一句:上一世,如果沒有林愛國這個拖後腿的“豬隊友”,林初夏的日子不會過得那般坎坷艱難,成就也會更高。


    “爸,我迴來了!”


    “我餓了……”


    “晚上吃什麽?要不,咱們再去下館子”這句話,在林浩宇見到本不應該出現的鄧秀珍和林初夏時,“咕嘟”一聲,就咽下肚去,並且,在林初夏那似笑非笑,很有幾分“看透一切”的笑容裏,抬起右手,揮了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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