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百年之約早已結束,你為何還要繼續留在這裏?”安寧問:“這些年,你也算是打出了名頭,三國的權貴應該沒少拉攏你吧?你就一點都不心動?”


    “心動?”景珩嗤笑:“金銀財寶我不缺,良田屋舍我也用不上……至於美人……”


    景珩瞟了眼麵上不顯,但眼中已有殺氣出現的安寧,非常識趣地改了口:“我這不是一直在找那個美人麽?找不到我還不如自己照鏡子,反正她們都沒我好看!”


    安寧一時哽住:……可惡!又被他裝到了!我竟無法反駁!


    殺氣警報悄然解除。


    景珩眼中含著笑意,在安寧的眼神示意下言歸正傳:“神族一貫自傲,瞧不上我們這些妖族。再厲害的大妖投靠過去,最多也隻能充當家奴、部曲一類的角色。


    那些貴族老爺了不起給點外物賞賜,我自己是夠用了,可桃花村的那些人怎麽辦?他們中有很多都是上了南嶽黑名單的逃奴!”


    景珩不知想起了什麽,斂去了眼中的笑意:“那些神族貴族連他們的同族都不管。多少神族底層過的水深火熱,朝不保夕?難道還能指望那些神族的貴族老爺能善待我們這些妖族的逃奴麽?”


    “所以你憑什麽斷定祝琰與別的貴族不一樣,一定會是值得你們投靠的明主?”安寧問:“你在赤羽軍中不也一直被排擠?他們什麽時候把你當成自己人了?”


    景珩挑了挑眉,並不否認安寧的話,微笑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赤羽軍不像三國那樣,有那麽多的選擇權。他們很缺人,很缺很缺!不管是能上前線的士兵,還是能去開荒的農民,赤羽軍都來者不拒。


    就算他們排擠我,不把我當自己人又如何?因為人才短缺,軍中那些神族貴族再不服,也得捏著鼻子跟我這個他們瞧不起的妖族共事,在戰場上聽從我的安排。


    再有,義父提倡節儉,這些年推行的變法有效限製了貴族的部分權力。赤羽軍轄地內的百姓雖過的清苦,卻不必繳納那麽多名目繁瑣的苛捐雜稅,身上的徭役也相對輕鬆一些。”


    安寧問景珩:“你很認同祝琰的變法?”


    “為什麽不呢?”景珩指了指山下的那些農田:“那樣的場景,我也曾在四百年前的長安城郊見過。可自你離開後,長安城郊那些小民辛苦開墾出來的私田,也早就變成了貴族老爺們的私產!那些好不容易能恢複自由身,為了果腹而努力開荒的妖族,在王庭的默許下,又成了任人驅使的奴隸!”


    景珩指了指那些在田裏辛勤勞作的小妖:“因為義父的變法,他們可以過上比在外麵要好的多的生活。我沒有理由不支持義父的變法。”


    “可祝琰的變法並不徹底。”安寧陳述事實:“這種靠外力壓迫促成的妥協與改良,看似堅固,實則不過是空中樓閣,根基極其不穩。”


    景珩皺眉,雖知道安寧所言不虛,卻仍忍不住為祝琰說句公道話:“義父並非王族,祝氏又勢單力薄。他能堅持做到這一步,已是不易。


    不管這變法徹不徹底,義父總歸是邁出了這一步。這跟那些守舊的三國王公貴族比起來,難道不是一種進步?天水山的百姓們,難道沒有因此享受到變法帶來的好處?”


    景珩說的倒也沒錯!


    安寧沉默了一會兒,輕笑道:“看不出來,你竟還是個理想主義者!不過,你別忘了,自古變法者的下場,可都不怎麽好!


    祝氏的改良雖沒有武王變法那般激烈,卻也得罪了不少人。你為了這些村民,甘願成為祝琰手中的一柄利劍,為祝琰衝鋒在前。


    祝琰無子,祝氏後繼無人。祝琰本人常年臥病,身體虧空的厲害。你這個妖族軍師在軍中又無甚根基……一旦祝琰身死,你可考慮過自己的下場?”


    “事情總要有人去做。你以前不是總讓我背什麽‘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我雖不是什麽大人物,可跟桃花村的那些村民比起來,還是強了那麽一點。他們信任我,以命相托,我總得安置好他們。”


    安寧不說話了,心中五味雜陳,既高興,又難過。


    安寧高興的是:景珩在這四百年間,憑借著自己的努力與悟性,從一個懵懵懂懂的小孩長成了一個有責任、有道義、有擔當的君子。景珩有自己的理想與追求,對祝琰的忠心並非出於盲目的愚忠。


    在變法這件事上,安寧自認可以做的比祝琰更好!景珩想保住桃花村的這個目標,與安寧要做的事並不衝突。


    甚至於,安寧可以保證日後在自己的治下,可以出現兩個、三個,甚至更多的桃花村!


    可是,這一切,並不能抹殺掉祝琰對景珩的知遇之恩;也抹殺不了祝琰對桃花村這些人雪中送炭的恩義……


    今日的這番談話,讓安寧清楚地認識到景珩對祝琰的感情與尊崇。


    可安寧會因為景珩對祝琰的感情與尊崇而放棄自己的目標麽?不!她不會!這世上,誰都不能阻礙她前進的腳步——包括她自己!


    安寧抬眼看了看枝頭上那些開的正豔的桃花,又低頭看看掉落在地上,零落成泥的花瓣,心中戚戚。


    景珩見安寧情緒低落,以為她在擔心自己,於是出聲安慰:“你在擔心我?”


    安寧抬眼看他。


    景珩笑意盈盈,眼中有著隱隱的狡黠與傲氣,又有些遊戲凡塵的玩世不恭:“這你大可放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九條命!這世上能一次性取走我九條命的人,應該還沒出生!”


    “嗬……”安寧被這傻蛇逗笑了,不知該不該把某個殘酷的真相告訴他——這世上,能一次性要他九條命的人或許還沒出生,但能讓他被賣了還傻乎乎幫忙數錢的那個壞人,現在就站在他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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