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日,計吏小隊終於統計完雲溪鄉的數據,便準備迴去。雲溪鄉是計吏小隊的最後一個目的地,這裏的統計工作完成後,田吏部那裏也能稍微鬆口氣了。


    安寧沒跟馮八他們一起離開,她打算在雲溪鄉多留幾日。


    在雲溪鄉的這段時間裏,安寧除了幹好計吏的本職工作外,還常常去到田間地頭觀察農人們的耕作情況,跟那些老農們交流一下耕作技巧。


    這個時代的人們,心思還是比較淳樸的。那些老農看安寧這個後生識文斷字,又沒有半點架子,也樂意跟安寧打交道。


    在知道安寧還會醫術後,有些家中有病人,但苦於鄉中沒有醫師,隻能硬扛的鄉民便帶著家中僅剩的一些錢糧求上門來。


    這些人的家裏本來就沒有什麽積蓄,否則也不會硬扛著沒去山外請醫師。安寧便免了他們的診金,也盡可能開一些他們能負擔得起的便宜藥材。


    為了報答安寧,這些患者的家屬會在安寧閑下來的時候,充當向導,帶著安寧滿山走。


    雲溪鄉山多人也多,山下那點耕地根本不夠用的。為了多收點口糧,很多人會在山上一些相對平緩的地方開荒,種點雜糧。


    由於這個時代沒有堆肥技術,山上的土地又比山下的土地更為貧瘠,山上那些耕地的產量隻有山下產量的一半。


    安寧看著那些因為缺肥而長得一副營養不良的秧苗,眉頭皺的死緊。按照這個情況繼續發展下去,若山下那片耕地不能及時補種,今年這雲溪鄉裏,恐怕會有大饑荒。


    “安大夫!安大夫在麽?”安寧剛從山上迴來,就聽見外麵有人在喊她。


    安寧打開門一看,是劉老翁的大孫子劉源,“怎麽了?”


    “安大夫,今日新逃來了一批人,都是咱西陵的老鄉。那些人中有好幾個人受了傷,其中一個看起來還很嚴重。額家阿翁治不了,便讓我來請您去看看。您現在忙麽?”


    “不忙,走吧。”安寧拿上藥箱,跟著劉源去他家。


    劉老翁是個有來曆的,雖然他看起來很低調,卻能識字,還會點治療跌打損傷的本事。平時也會客串一下鄉中的蒙古大夫,給鄉人們看點簡單的頭疼腦熱。


    劉老翁的侄子劉杞又是鄉長,平時處事也還算公正。因此,劉氏這一脈在這雲溪鄉中雖算不上是大族,卻很得人心,極有號召力。


    安寧跟著劉源去到他家,剛進院子就看到烏央烏央地站著好些人。那些人穿的破破爛爛,腳上連草鞋都跑沒了。有些人身上還有血跡,一看就是經曆過追殺的。


    安寧進了屋子,看見地上躺著五個人,兩個中年人,三個後生。這五個人身上都被烙上了南嶽奴隸特有的烙印,背部都中了箭,想來是逃跑的時候被追兵在後麵用弓箭射的。


    或許是追兵離得較遠,這些箭頭入肉不深。否則,即便他們能及時弄斷箭尾,也熬不了太長時間。


    安寧去給那個傷得最嚴重的中年人治療時,發現他身上有很多新添的鞭傷。


    好不容易忙完這些傷員的治療,安寧終於能抽出空來去問情況:“劉老哥,這是怎麽迴事,怎麽突然來了這麽多逃人?”


    三國為了防止人口流失,都立有明法嚴禁國人外逃。平民無故外逃,一旦被官府抓住,輕則被貶為奴隸,重則直接處死。在這種嚴峻的法令下,但凡還有一點活路,沒人肯、也沒人敢背井離鄉。


    這批逃人更不對勁的地方在於,他們身上沒有西陵奴隸的標記,應該是西陵的平民。可他們身上卻有新烙上的南嶽奴隸標記。


    “唉!說來話長。”劉老翁歎了口氣:“他們都是從南邊的采石場裏逃出來的!”


    “南嶽的采石場?”安寧皺眉。


    雲溪鄉的位置比較特殊,北臨西陵,南臨南嶽。再往西就是西陵南嶽的交界處。從雲溪鄉往南走百裏,那裏有一個南嶽的采石場。


    據說那個采石場裏的條件非常艱苦。裏麵的采石工人都是些罪犯、奴隸。采石場的管事為了節省成本,瘋狂克扣采石工人的口糧。口糧給的少不說,采石工們吃的都還是些可以致病的陳米甚至是黴米。


    采石場裏都是重體力活,那些采石工天天吃不飽就已經很耗命了,還要時不時被監工們毆打取樂。進了采石場的人,基本都活不過一年。


    “我們西陵的良民,為什麽會成為南嶽的奴隸?”這兩年中,西陵南嶽並無戰事,不存在俘虜。


    “我們是被鄉裏的官府給騙過去的!”一個看起來像是領頭人的年輕逃人聲音中帶著哽咽,但更多的還是憤怒:“鄉裏半年前就已經帶走一批人去服徭役了。後來官府卻說上頭又攤派了新的徭役,需要征更多的壯丁!


    我們沒辦法,隻能跟著那些官差走。那些官差原本說是要帶我們去給王上修宮殿的,誰曾想後麵的路卻越走越不對。


    有人問官差老爺是不是走錯路了,卻當場就被打死了好幾個。我們不敢再問,迷迷糊糊地被帶到了邊境線,這才發現我們根本不是要去王城!被騙的也不隻有我們鄉裏的人,周邊幾個鄉都是這樣!等人都到齊後,那些官差就轉手把我們交給了南嶽人!


    後來我們才聽說,太子殿下要娶南嶽的王姬。我們這些人,隻是王上送給南嶽上國的其中一部分聘禮!”


    “又征丁了?”安寧聞言,不禁在袖子地下捏緊了拳頭:“這次又是多少人?”


    “一萬多人!”另一個逃人說:“除了我們羽川郡的人,後麵還陸陸續續送來了兩三批人!有些地方男丁不夠,連女人小孩都被一並抓去了!”


    “你們都被送進采石場了?”安寧盡量克製自己心中的怒氣。


    “不,有些人被分去了別的礦山、鹽場。”


    “你們進采石場多久了?又是怎麽逃出來的?”


    “五個月了!”那個領頭的年輕人說:“那地兒不是人呆的,比我們早幾個月過去的那批人基本都死了。前些時候,管事又克扣我們的口糧。


    姚叔餓的受不了,幹活的速度就沒那麽快,差點沒被監工打死。那天晚上姚叔傷口疼,沒睡著,聽到外麵那麽看守說最近南嶽派了大軍前來攻打赤羽軍。


    又說南嶽前線的敢死輕卒不夠用了,需要就近征丁。采石場的管事為了巴結那些大人物,主動提出把我們送去戰場。


    姚叔把這事告訴了我們這些同鄉。我們不想死,便趁著深夜監工與看守們鬆懈的時候,打死了幾個看守,連夜逃了出來。”


    “你們十多個人就能造反成功?”


    那年輕人眼睛都紅了:“我們一共有一百多號人闖陣,最後隻有我們這十五個人跑到了這裏。剩下的都……都死了。”


    安寧見那個年輕人說話有條有理,不像是個普通的農家子:“你帶他們闖的陣?你學過兵法?”


    采石場中的看守不是吃素的,光憑一百個無組織無紀律的農家子可衝不出去。


    “沒……”那年輕男子說:“是程先生教我們怎麽闖陣的。”


    “程先生?”


    “對!采石場裏有個很奇怪的老先生。他的雙腿被人打斷了,平時沒法幹活,但監工並不打他,因為他會探礦。


    平時需要探礦的時候,管事的就會命人把他抬出去;沒事的時候,就把他丟在山洞中自生自滅。


    他生活不便,我們看他可憐,又都是羽川的同鄉,偶爾會幫他清理一下山洞。他聽說了管事要挑人去戰場的事,就讓我們趕緊跑。”


    “他人呢?跟你們一塊來了麽?”會兵法、還會探礦……是個人才啊!


    “沒。他說他的雙腿不良於行,管事不會派他去戰場,就不跟我們一起走了。他教會我們闖陣的辦法、告訴我們逃跑的路線後,就不肯再見我們。”


    這邊安寧了解完情況後,那邊鄉長劉杞也給這些新來的西陵逃人安排好了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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