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咧!貴人也是關中人?”老翁問。


    “額在關中呆過幾十年,也能算半個關中人吧。”


    “噢!原來是老鄉!”老翁笑嗬嗬的,又迴頭瞪了眼木頭兒子:“傻愣著做麽子?還不快給貴人行禮!”


    “別!”安寧笑著製止了老翁兒子手忙腳亂的四不像行禮,“額不過是個小吏,算哪門子貴人?大家鄉裏鄉親的,不必見外!”


    許是安寧的態度和善有禮,又或許是安寧這一口關中話實在是地道,一時倒勾起了老翁的思鄉之情。


    這雲溪鄉裏的西陵人雖多,可他們大多都是從西陵各地逃難過來的。關中乃西陵的王畿之地,最是富庶。西陵國中隻有關外之人想往關內鑽的,極少會有關內之人會往外遷。


    劉老翁一家受人牽連,不得已才從富庶的關中逃來這赤羽人的地盤。劉老翁的兒子、侄子們當時年紀尚小,對故鄉記憶不深。下麵的孫輩更是出生在雲溪鄉,連口音都受到了周邊鄰居的影響,早已不會說純正的關中話了。


    雲溪鄉地處偏僻,是個窮得連當慣了賤民的赤羽遺民都瞧不上的地方。平日除了新逃難過來的人外,極少會有外人過來。劉老翁距今已有四百餘年不曾見過關中的鄉黨、亦不曾聽過這般純正的關中口音了。


    “這可如何使得?”話是這麽說,劉老翁的語氣裏明顯沒有剛剛那麽生疏了。


    此時附近有很多人已經吃完了飯,年輕一點的農人飯後歇了歇,拿著石製的鋤頭開始下地。


    老翁的兒子被父親嫌棄禮數不周,也被趕下了地。


    “老翁今年貴庚啊?”安寧學著他們剛剛的樣子,蹲在田埂上,自來熟地開始跟人拉家常:“這是您小孫女?”


    “六百多歲咯!”老翁看見安寧這標準的關中鄉裏人常用蹲姿,臉上的笑意更深了:“貴人說的沒錯,這是額家最小的小孫女。”


    六百多歲?跟安寧一個年紀!說不定還沒安寧大!可他的臉上早就布滿了歲月的痕跡,頭發花白,看起來已經很蒼老了。


    不過也是,這劉老翁是沒什麽靈力的低等神族,壽命本就比安寧這種靈力高強的高等神族短很多。


    “嗨!別叫我貴人,叫我安小哥就好。”安寧笑眯眯地給小姑娘遞去幾塊糖:“拿去吃吧!”


    “使不得!使不得!”老翁趕忙拒絕:“這東西貴重,貴人您留著吧。”


    “老翁可是瞧不上小子?”安寧故作生氣。


    “不不不……”


    “那就讓妮兒拿著!”安寧也不管老翁的客氣,直接把糖塞到了小姑娘的手裏。


    小姑娘身上隻穿了件洗得發白、還打了好幾個補丁的粗麻衣。她頭一次見到傳說中的糖塊,眼睛亮晶晶的,喉嚨裏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可阿翁沒說話,她不敢拿。


    “拿著吧,還不快多謝貴人?”見安寧堅持,老翁也不再拒絕。


    “多謝貴人……”小姑娘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幹淨好看、溫和可親的貴人哥哥,還有點怕生,說話的聲音細若蚊蠅。


    “叫哥哥!”安寧笑眯眯地逗小姑娘。


    “多謝……哥哥……”


    “真乖!”安寧揉了把小姑娘頭上營養不良的小黃毛,說:“玩兒去吧!”


    小姑娘看了看阿翁,見阿翁點頭後,才高高興興地拿著糖塊跑去不遠處找她的阿姊一起分享。


    “老翁家有幾口人啊?這小妮兒一看就聰明!”安寧笑問:“聽老翁說,妮兒還識字?咱這鄉裏,有官學或者私學”


    “八口人!”老翁搖頭:“咱這地方窮,哪裏能有什麽官學私學?不過是在家隨便教了她幾個字罷了!”


    “哦?老翁您是位先生?”


    “小哥莫要取笑額!”劉老翁擺擺手:“額不過是年輕的時候當過一陣子兵,在軍中學過幾個字罷了!哪裏是什麽先生?”


    “哦!原來如此!”安寧點頭。見老翁不欲多說這件事,安寧指了指前麵的土地:“這是老翁家的私田?”


    天元神域此時正處於奴隸製向封建製過渡的時期。土地製度開始出現變化,從原本的公田為主,變成了現在這種公田與私田並存的局麵。


    公田的產出歸王室、以及所屬的封君諸侯貴族們所有。耕作的任務一般由奴隸或者平民承擔。


    平民必須耕完了公田後,才能被允許去耕作自己開荒出來的私田。私田裏的產出也不是全都歸耕作者所有,得交完稅賦後才能把剩下的糧食拿迴家。


    “是咧!”


    “這地看著不太肥,”安寧問老翁:“新開的田?”


    “對!小哥會種地?”老翁有點吃驚,這位安計吏看起來可不像是個會跟土地沾邊的人。


    “會一點,不過肯定比不上你們這些經驗豐富的種地老手!”安寧笑了笑:“您家有幾畝私田啊?”


    “八畝地。”


    “都在這?”


    “哪兒能啊!這裏是山穀,地還肥一點,額家在這裏也就隻有三畝地。其他的都在山上呢。”


    說到這裏,老翁愁容滿麵:“這一年裏最好的種子都種在這裏了。現在被那些南嶽賊一燒,今年怕是要過不下去咯!”


    這老翁的話是有道理的。赤羽軍的糧庫中,十個起碼有四個長期空的能跑耗子!這些天裏,安寧他們主要統計的是公田的損失數量。


    百姓耕作公田,基本拿不到什麽收獲,自家口糧大多都從私田出。祝琰目前能補足公田的糧種就已經很不錯了。至於百姓們開墾的私田……難!沒了私田的收入,這些百姓今年還不知道怎麽填飽肚子呢!


    “莫喪氣,”安寧安慰道:“老哥哥,你家這已經算好的啦!最起碼山上還有五畝地呢!不瞞你說,山外那些地勢平一點的地方,損失比你們這裏大的多了!


    且你家人口少,嚼用花費沒有那些人口多的人家多。夏秋的時候多攢點山貨啥的,也是口吃食。熬過去就好啦!”


    “唉!”劉老翁長歎一口氣,皺紋都深了。


    “老哥哥,咱這公田、私田裏,一畝地一年能產多少石糧食啊?”安寧切入正題。


    “公田與私田一樣,一年能產個四十石就不錯啦!”


    安寧聞言挑了挑眉。這公田的土地可比私田的肥多了!到頭來公田的產出竟然跟私田一樣?看來,摸魚是古今中外、天上凡間的打工人們祖傳的共識!


    不過也是!既要馬兒跑,又不讓馬吃草。什麽激勵都沒有,就想收獲多多……想啥美事兒呢?!


    這公田的產出能跟私田一樣,還都是因為官府的大刀比較鋒利的緣故。不然,公田分分鍾絕收給你看!


    “那,咱這裏,每年的賦稅都是怎麽收的?”


    劉老翁聞言,看了安寧一眼。這安小哥不是計吏麽?怎麽連這個都不知道?


    “不瞞您說,我也才剛當上計吏不久。”安寧不好意思地笑笑:“現在大家都正忙著!我總不好經常去麻煩其他同僚問東問西的。老哥哥,你跟我說說唄!”


    其實山外的稅賦製度安寧已經摸的七七八八了。但雲溪亭這裏情況比較複雜,安寧想知道這裏的稅率是不是與山外其他地方一樣。


    兩方稅賦征收力度的比較,不僅可以看出祝琰的統治態度,更能看出他的野心與氣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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