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啟稟軍師大人!前方二十裏發現敵軍主力!目測約有六萬餘人,正往蘭亭山方向前進!”


    “知道了,再探,再報!”景珩揮退前來匯報的探哨,再次確認這支假裝主力的誘敵部隊準備無誤後。下令各部各就各位,潛伏於密林中的隱蔽處,靜待敵軍進入自己第一處埋伏點。


    “是!”斥候領命而去。


    其實景珩作為赤羽軍的主要指揮官之一,本不應出現在這第一道防線裏。可奈何與來勢洶洶的南嶽軍相比,赤羽軍中實在是將少兵稀。


    此次大戰,能否快速打掉敵方的主力,是整個戰局的關鍵。而如何詐敗,把敵人引入己方埋伏好的包圍圈,則是能否快速消滅南嶽軍主力的關鍵。


    千萬別以為詐敗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想要騙過敵軍,就得先騙過自己。在這支誘敵的隊伍中,大部分底層士卒事先並不能知曉這個詐敗之策。


    先期如何打?在什麽時候詐敗?詐敗後如何撤退?又該如何讓敵人相信我方的潰敗是真的,然後把敵人引入我方設好埋伏的路線?這些都極其考驗軍隊指揮官的指揮能力。一個不好,很容易就會出現差之毫厘,謬以千裏的誤差,最後直接導致原本的詐敗變成真正的潰敗!


    南嶽的林震淵是積年的老將,為人沉穩。赤羽軍這支誘敵之軍想要成功騙過林震淵,讓林震淵相信自己遇到的確實是赤羽軍的主力,進而引誘林震淵克服大軍被半渡而擊的恐懼渡河,前往迴音穀。光靠一些無名小卒的犧牲是不行的,這支赤羽軍的假主力中必須有一個極有分量的赤羽軍高級將官坐鎮。


    祝琰作為赤羽軍的最高權威,自然是要坐鎮軍中指揮全局的。除了祝琰以外,還有誰能比景珩這位戰績最為卓越的赤羽軍二把手出麵,更具欺騙性麽?沒有了!


    十五裏、十裏、八裏、五裏……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南嶽大軍的前鋒部隊已然出現在赤羽軍的可視範圍內。


    因是山地戰,南嶽大軍此次依舊是以輕步兵為主。可饒是如此,在密林外那個相對開闊平緩的過渡區,六萬大軍有序集結、旌旗獵獵的陣勢依舊能給敵方帶來不小的心理震懾。


    “咚!咚!咚!咚!咚!”隨著鼓聲響起,南嶽大軍的前鋒一手持盾,一手持劍,再次走向那座他們曾經敗北過無數次的蘭亭山。


    獅子搏兔,獅子可以失敗無數次,但兔子卻隻能有一次失敗的機會!


    “嗖!嗖!嗖!”在南嶽前鋒踏入赤羽軍早已布置好的陣法後,山林中突然射出了密密麻麻的箭雨。


    “啊!”縱使有圓盾在手,很多南嶽士卒依舊倒在了那密集的箭陣之中。


    不過幾瞬的功夫,第一批衝鋒的南嶽士卒就已經變成了屍體。


    鼓聲越來越快,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在督戰隊的大刀威脅下,成群結隊的南嶽士卒踏過己方戰友的屍體,不斷向前湧去,試圖用自己的血肉打破這個魔鬼般的箭陣。


    然而密林中那些赤羽人的箭矢好似永遠用不完一般,陣中的箭越射越密,倒下的南嶽士卒不計其數。那些倒下的屍體堆積起來的高度,甚至能攔住後方士卒前進的腳步。


    “報!督軍大人!赤羽逆賊設下箭陣,密林中萬箭齊發。我方未見其人,便已經死傷了將近三千人!孫將軍請督軍大人示下,是否改換戰法?”前方的傳令兵一路快馬跑迴中軍,向林震淵匯報最新戰況。


    “繼續攻!今日便是耗光那兩萬赤羽賤民,也必須破了這個箭陣!”林震淵麵色絲毫未變,隻冷漠地對傳令兵發布命令。


    那些最先衝鋒的士卒是由南嶽從赤羽舊地強征入伍的赤羽遺民。赤羽人相互殘殺,死再多也不足以讓這位南嶽高官眨一下眼睛!


    “唯!”傳令兵得到指令,又快馬跑迴前線,將最新的指令傳達給前鋒將軍孫槐。


    在這樣恐怖的死亡率麵前,指揮前進的鼓聲不光未停,反而響的越來越密。有幾個被嚇破了膽的南嶽新兵想要逃跑,卻在轉身的下一刻就被督戰隊的大刀削去了首級。


    見此情景,其餘想要逃跑的人不敢再有其他舉動,隻能閉著眼睛往前走。


    突然,在隊伍的最前方,有幾個機靈的南嶽士卒扔下了手中那個並不能護住自己全身的圓盾。轉而從地上拉起了一個已經死去的屍體,把戰友的屍體抵在自己的前方,替自己遮擋箭矢。


    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這些赤羽賤民一旦受了傷,倒下就是個死——不是死在對麵赤羽軍射來的箭矢下,就是死於後麵那些南嶽軍的無情踩踏。


    就算命大,他們受傷後一時半刻死不了。待戰事結束,南嶽人也不會把有限的醫療資源浪費在他們這些赤羽賤民身上。


    甚至於,為了不被分潤軍功,在打掃戰場時,某些南嶽人還會直接給受傷的他們來上一刀。拿他們的首級去冒充赤羽軍的首級領功。


    “嗖!嗖!嗖!”又是一陣密集的箭雨襲來。很快,最前方的那排,除了那幾個拿同伴的屍體當擋箭牌的小兵外,其餘眾人都成了炮灰,全部倒下。


    後麵上來的南嶽士卒見狀,紛紛有樣學樣,冒著箭雨從地上撿起同伴的屍體來為自己擋箭。


    “哥哥,我還沒死!你放我下來……”一個年輕的小兵驚慌之下,竟把一個還未死透的同伴給撿了起來。


    那人並未被射中要害,此刻口中雖有鮮血湧出,卻還能說話。


    “老哥,對不住了!你反正也活不了了,不如救我一命。你叫啥,若我這次能活下來,過年過節我一定給你敬酒燒紙!”


    “王……王五……”


    “嗖!”王五的話還未說完,一支箭矢便急射過來,射穿了王五的咽喉。


    王五身後的小兵二狗被嚇的一哆嗦,說話的聲音都帶上了哭腔:“王……王老哥,你還活著麽?”


    沒有人迴應他。


    王五的身高比二狗這個小少年要高出一個頭。此刻王五的屍體上,被利箭射穿的地方有血液慢慢往下流。


    “滴答……滴答……”在這鑼鼓喧天的戰場上,二狗竟奇跡般地聽見了王五血液落下的聲音。


    鮮紅的血液滴落在這個小少年的臉上,和著他的眼淚一起往下流,在那張被戰場灰塵糊滿了的稚嫩的臉龐上留下一道道溝壑。


    這個不知是從哪裏被抓來的小少年此刻心中滿是恐懼,不明白為何阿父阿母阿兄們口中的那個,可以庇護他們這些赤羽賤民的祝琰將軍,為何要用這樣可怕的箭矢來射殺他們這些赤羽遺民。


    二狗的阿翁一家原是在赤羽國滅後,被南嶽人抓迴汝南城當奴隸的赤羽平民。二狗的阿父作為奴隸的兒子,自然也是奴隸。


    後來有一天,二狗的阿父在全家被主人殺光之後,怒而殺了主人,連夜找機會逃了出去。


    南嶽為了震懾赤羽遺民,律法對赤羽逃奴極為嚴苛。對待像二狗阿父這樣敢殺主的逃奴,更是不用說,一經發現,抓到後就會立刻斬殺。


    二狗的阿父走投無路。在聽說那位祝琰將軍治下之地中,赤羽遺民可以不用當賤民後,腦子一熱便想去投奔赤羽軍。


    可惜南嶽與赤羽軍交界的地方早已被南嶽邊軍封鎖,像二狗阿父這樣的普通低等神族根本無法越過邊界。沒辦法,二狗阿父隻能悻悻離開。


    後來,二狗的阿父在一個極為隱蔽的小山村落了腳,隱姓埋名後找了一個同為赤羽賤民的女人成婚生子。


    這家人原本生活也還過的下去。直到有一天,南嶽的稅吏發現了這個小山村,開始給他們派重稅、重賦以及數不完的徭役。


    可這並不算完。隨著南嶽邊軍與赤羽軍之間越來越頻繁的戰事,二狗的阿父、阿兄們接連被抓了壯丁,送去戰場上當了炮灰。


    再後來,二狗的阿母、阿姊們也被南嶽的稅吏以他家交不出稅賦為由,拉去軍中充了軍妓。


    二狗全家都死絕了,除了他這個被阿母藏在地窖中未被發現的小童子,無一生還。


    這個小童子還記得幼時阿父常說的祝琰將軍,他也曾想過往赤羽軍那邊跑。可當年他阿父一個成年人都做不到的事,他一個小童子又如何能做到?


    四處流浪、艱難長大的二狗的幸運值好像已經被用完。他終究還是走上了父兄的老路,又被南嶽人抓了壯丁。在來的路上,二狗曾聽過一個同是赤羽遺民的老翁哭歎過,說什麽他們這些亡國奴的苦日子何時才能是個頭?


    二狗不知道什麽是亡國奴。他不敢問,也不能問。因為那個老翁剛說完話,便被一個南嶽士兵給砍了腦袋。


    “殺!”震天的喊殺聲把二狗從恐懼的遊魂狀態中喊醒。不知何時,密林中的箭矢已經射盡。


    在消耗了南嶽將近七千名敢死衝鋒士卒後,赤羽軍的箭陣終於被衝破。


    兩軍正式進入短兵相接的肉搏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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