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換藥的手法很熟練,下手極輕。也或許是周淮安這會兒被酒精麻木了些許痛感,換藥的過程中並未聽見他喊疼。便是小良哥睜大了眼睛想要在雞蛋裏挑骨頭,去為難一下安寧,也找不到機會。


    安寧手上的傷藥用完,抬眼示意小良哥把紗布遞給她。小良哥的視線與安寧的眼睛撞了個正著。短短幾秒鍾的對視後,小良哥感覺自己的神識好像被吸入了另一個空間中。


    小良哥把紗布遞給安寧後,像是接到了什麽指令一般,無聲地退出了營帳。小良哥揮手讓帳外看守的士兵退下後,自己站在營帳外接替看守的工作。


    安寧把周淮安背上的傷包紮好後,輕聲對趴在榻上,背對著自己的周淮安說:“少將軍,您背上的傷處理好了。勞煩您轉個身,我給您胸口上的傷換藥。”


    陌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周淮安的酒意頓時去了大半。周淮安掙紮著爬起來,抬頭便看見了安寧那張溫和有禮的小白臉。


    “怎麽是你?”周淮安皺眉。這個叫安寧的小醫師他認識。聽說這人醫術不錯,有效緩解了師父的頭疾。隻可惜此人與景珩那九頭妖走的很近,叔父們覺得他不可靠,不讓他給自己治療。


    “迴少將軍,吳大夫與其他大夫們正在傷兵營裏給重傷的傷員們接骨呢。便派了我來給少將軍您換藥。”安寧不卑不亢地迴答。


    周淮安聞言點點頭,問:“衛良呢?”


    “小良哥說他去夥房叮囑廚子,讓他們給您燉一碗烏魚湯。烏魚湯有利於您的傷口恢複。”


    周淮安聽了這個解釋後並未生疑,坐起了身子,任由安寧拆開他胸前的紗布。


    看得出來,這小子這次在敢死營裏為了將功補過,確實是拚了。背上的鞭傷未愈就敢衝在最前麵,中了南嶽人的追魂箭後也不肯退。據說他是在砍翻了七八個南嶽士卒後,才因體力不支倒下的。赤羽軍的人在戰場上找到他時,發現他胸口處被敵軍砍了兩刀。那刀口再偏一點,搞不好就能要了他的命。


    也真是難為周淮安了,前後都是傷。躺著不是,趴著也不是,怪不得發火呢。


    因之前周氏那些老人堅持不讓安寧給周淮安治傷,老軍醫的縫合技術又還沒學到家,不敢隨便拿周淮安這個少將軍當小白鼠,隻能用老辦法給周淮安裹傷。


    安寧拆開紗布一看,那刀口上的肉外翻。因他之前是趴著睡的,壓住了傷口,這會兒傷口看著比之前還可怕。


    “少將軍,您這傷口不縫合好的慢,以後搞不好還會發炎溢膿。您確定不給這兩處傷口做個縫合麽?”安寧出聲詢問。


    “縫合?”周淮安皺眉:“像縫衣服一樣縫起來?”他之前聽別的士卒說起過,這個安大夫治療刀劍傷很有一手,會把人的皮肉用針線縫起來。據說縫起來的傷口會好的更快一些。


    “是的。先用鹽水把傷口上的髒汙衝洗掉,然後再把傷口縫起來。”安寧說,“那個過程會比較疼。您若想減輕痛苦,可以吃一顆麻藥。吃完麻藥後再做手術,您就感受不到疼痛了。”


    周淮安沒說話,皺著眉頭思索起來。他確實是想讓自己的傷口快點好。南嶽人很快就會發動下一次攻擊,他不想躺在病榻上做個縮頭烏龜。


    很快就是國祭大典了,他得趕緊好起來,提刀上陣,多殺幾個南嶽賊,用他們的頭顱來祭奠周氏那些慘死的親人。


    “你縫吧。”半晌後,周淮安終於下定了決心:“不過麻藥就不用了,這點痛我還能忍。”


    “好的。”安寧明白周淮安在顧忌什麽,也不強求,開始用自製的生理鹽水給他清創。


    鹽水剛接觸到傷口,安寧就看見周淮安猛然握緊的雙拳。安寧不理,繼續清創。不一會兒就看見了那拳頭上有青筋暴起。


    清創完畢後,安寧抬頭看周淮安,說:“少將軍,清創完畢,接下來就是縫合了。您確定不用麻藥麽?”看這滿頭大汗的樣子,確實是疼的厲害。


    “……不了,你繼續吧。”周淮安咬牙堅持。


    安寧聞言,點點頭,轉身去拿藥箱裏的縫合工具。


    縫合的過程中,安寧明顯感覺到周淮安疼的肌肉都在發抖,卻仍咬著牙,強忍著一聲不吭。


    很好,看來她的這位表親確實是個人物。心智足夠堅韌,不好對付。


    “縫好了。”安寧做完最後的包紮工作,在說出這句話後,明顯感覺到周淮安猛地鬆了一口氣。


    就是現在!趁著周淮安放鬆心神,毫無防備的時候,安寧抬頭看向周淮安的眼睛,輕聲對周淮安說:“再過七日,您這傷口就能拆線了。”


    “好的,多謝安大夫。”周淮安的眼神不再像剛剛那樣,緊繃中帶著一絲警惕。他看向安寧的眼神中帶著無限的放鬆與信任,仿佛被人催眠了一般。


    安寧設下結界,微笑著看向周淮安:“不客氣……誌公子!”


    “……誌公子?”周淮安的眼中浮上了一層迷茫之色,“你認識表兄?”


    “嬴承誌,你在說什麽傻話呢?”安寧與周淮安對視的眼睛突然發生了變化——那雙褐色的瞳孔突然變成了金色,“你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麽?”


    周淮安臉上的疑惑之色更濃了:“我是周淮安,嬴承誌是表兄的名字……我怎麽會忘了自己的名字呢?”說到這裏,周淮安側了側頭,“表兄不是早就死了麽?你找他做什麽?”


    安寧笑了笑,並未迴答周淮安的問題。


    在安寧的眼神示意下,周淮安乖乖地閉上眼睛,任由安寧將手放在他的頭頂。


    安寧用神識進入周淮安的識海,不僅把周淮安從小到大的所有記憶都翻閱了一遍,還凝神看了他的真身。


    周淮安的真身確實是周氏的重明鳥,而非嬴氏的鳳凰。


    可安寧並沒有就此停止試探的進度。意誌堅定,神識足夠強大的人可以在這種情況下保持清醒,編織記憶去欺騙試圖探查自己識海的人。


    別的不說,安寧她自己當初跑進天水山摘歸元果,被景珩抓住審問時,就是這樣把景珩騙過去的。


    更何況,嬴氏還有幻顏曇這種可以幻形換聲、掩蓋真身的神器。


    安寧揮手,結界內突然變得昏暗起來。


    隨著安寧手上法訣的變化,一股淡淡的曇花香氣從安寧的身體內溢出,然後慢慢在結界內彌漫開。


    一根虛幻的曇花枝條從安寧的心口處探出。它像一隻有生命的觸手,緩緩伸到周淮安的心口處後突然長出了根須。


    那些細細密密的根須貼在周淮安心髒處的皮膚上,一點一點地往裏紮根。


    隨著根須越紮越深,周淮安的表情開始變的痛苦起來。


    安寧不為所動,繼續操控著根須往裏探查。


    幻顏曇之間是可以相互感應的。縱使眼前這個“周淮安”靈力與心智再怎麽強大,隻要他真的種了幻顏曇,他今日就絕對無法在另一株幻顏曇麵前做到毫無破綻!


    根須已經紮到了周淮安心脈的最深處……沒有!沒有發現其他幻顏曇的蹤跡!


    怎麽會沒有呢?難道,他真的是周淮安?難道,嬴承誌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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