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安寧給他蓋了章後,景珩這廝像變了個人一樣。之前有多冷冰冰,現在就有多黏人。安寧甚至一度懷疑這貨是不是有什麽人格分裂。


    景珩的學習能力果然不是說著玩的。他在安寧這裏學到了“蓋章”這個概念後,執行力超強地在安寧的小院裏偷摸留下了很多屬於他的痕跡。


    安寧並不反感景珩的這種小心思,甚至還很樂意縱容他這些無傷大雅的小性子。美人嘛,在顏狗那裏總歸是有些特權的。


    雖然嚴格來說景珩甚至比安寧大了幾十歲,但安寧畢竟是有兩輩子記憶的人。前半生又在深宮中見慣了爾虞我詐、人心險惡,景珩這種幹淨純粹的少年熱戀確實很能取悅安寧這個飽經滄桑的老靈魂。


    安寧之前逼問過景珩究竟是怎麽認出自己的,他隻笑著說了句“野獸的直覺”。安寧不信邪,非要帶景珩去一個雙方都沒去過的陌生城市做個測試。


    在人潮湧動的喧鬧集市上,安寧讓景珩站在原處不動,她自己則跑去很遠的地方催動幻顏曇,變幻成各種形態後融入人群,等著看景珩那所謂的“野獸直覺”是不是有那麽神。


    說來也怪,不管安寧是變成妙齡少女、垂髫幼童、耄耋老人還是其他毫無存在感的路人甲乙丙丁,景珩總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精準地把安寧拎出來。


    安寧不死心,甚至把自己變成一個髒兮兮的乞丐,混進乞丐堆裏真假難辨。景珩這人是有點子潔癖在身上的,正常來說根本不會往這裏看。


    然而事實證明,安寧判斷有誤,她再次被景珩精準識別。


    “你這招到底是什麽路數?教教我唄?”安寧感動之餘,職業病又犯了——這到底是什麽反諜精英啊?安*前西陵情報頭子*寧倍感壓力,都像他這樣的話,墨冰台的那些死間幹脆都別幹了,趁早迴家賣番薯吧!


    “這你可學不會。”景珩傲嬌死了:“放心,別人也學不會。”


    行叭,不學就不學!反正她現在也不在那個位置上了,大可不必鹹吃蘿卜淡操心。


    測試結束後兩人又迴到了飛魚鎮。


    永安城這段時間風調雨順,過來土地廟燒香禱告的香客少了很多,安寧也閑了下來。閑下來的安寧聽到了更多季君臨在汝南城與南嶽王姬的各種浪漫軼事,也聽到了西陵打算以烏枝、望月二城作為迎娶南嶽王姬的聘禮的消息……


    安寧無可避免地開始進入到一種連她自己都難以察覺的深度emo狀態。


    季君臨俯首與南嶽媾和這件事一度讓安寧感到前所未有的頹喪。


    季君臨對安寧而言到底有多特殊呢?


    季君臨是安寧在這個世界上唯二的血親。他與安寧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子,名為兄妹,實為姐弟。


    在雲姬死後,有著成人靈魂的安寧很多時候甚至扮演了母親的角色,盡力完成她對雲姬的許諾——照應季君臨長大,直至他加冠成人。安寧與季君臨一路相依為命,在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西陵王宮裏艱難地殺出了一條血路。


    在這個戰亂時代,強則存,弱則亡。西陵這個地處偏遠的二流國家被南嶽那個一家獨大的霸主上國欺壓了將近八百年。


    西陵有很多王公貴族的脊梁骨都被南嶽的強權壓彎了。割地、賠款、繳納歲貢等喪權辱國之事時有發生,就連季氏王室的王位更迭也多次遭到南嶽的強勢幹涉。


    一國王室都如此了,下層的百姓又能好過到哪裏去?“滿目瘡痍、民不聊生”就是他們的生存常態。


    安寧作為其中的親曆者,很早就深刻地體會到了“國仇家恨、救亡圖存”這八個字的重量。


    在西陵王季信還在想著臥薪嚐膽、韜光養晦徐徐圖之,等南嶽自己衰落的時候,安寧就已經更為激進地開始想要效仿另一個時空的“秦國舊事”了。


    這是安寧與季信這對父女在政見上最大的不同——季信求穩,不敢輕易變法。因為上一個在國內大動幹戈地實行變法的赤羽武王已經被舊貴族們群起而攻之,落得個人亡政息,國破家亡的下場了。


    可有著前世記憶的安寧卻十分清楚,這個世界裏的戰國時代已經接近尾聲了。西陵想要實現彎道超車,避免被南嶽吞並、成為最終贏家的目標,隻有徹底變法這一條路可以走。


    為此,作為一個沒有王位繼承權的王姬,安寧搶在季信之前,讓自己成為了季君臨這個西陵太子的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啟蒙老師。安寧兩百多年如一日地在潛移默化中把自己的政治理念傳授給季君臨,想把他培養成可以燎原的第二顆火種。


    讓安寧十分欣慰的是,季君臨天資聰穎,行事果斷,一個優秀帝王該有的魄力與胸懷他都具備了。安寧還在西陵王庭時,兄妹二人政見一致,一拍即合,不管是在朝堂上還是後宮中都配合的非常默契。


    四百年前的那場變故中,安寧寧死也要保住季君臨的性命。不光是因為他是自己的親兄長,更是因為他是季氏新生代中唯一有可能帶領西陵擺脫困境的希望。


    為了保住季君臨的太子之位,三百年前,剛剛逃出薑氏刑房、渾身是傷的安寧甚至放棄了迴歸西陵的機會,不惜背上十惡不赦的弑母大罪、賠上性命也要殺了薑婉那個瘋子……


    現在是南嶽最虛弱的時候,正是西陵北辰共伐南嶽的好時機,可季君臨竟然在此時主動去求娶薑氏女……這是安寧絕對無法容忍的背叛!這讓安寧覺得自己之前所付出過的一切、遭受過的所有苦難都成了一場可笑的滑稽戲!


    西陵與南嶽聯姻意味著什麽呢?意味著南嶽可以趁機緩口氣,順利渡過它最虛弱的時刻。待南嶽緩過氣後,季君臨的薑王後可以重演昭元太後的舊事。甚至再狠一點,薑氏女可以一碗毒藥把季君臨送去見季氏的列祖列宗,引發季氏王族內亂。裏應外合之下,西陵將不可避免地會走上赤羽亡國的老路……


    季君臨,殺母之仇、囚妹之辱、辱國之恨猶在眼前……究竟是什麽樣的短期利益,才能讓你做到遺忘前仇、不顧後果、歡歡喜喜地去迎娶薑氏女?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失望到,我甚至不想再聽見你的名字……


    阿母,是季君臨先背叛了我……繼阿父之後,阿兄也背棄我了……我恨他們!


    寂靜的庭院裏,安寧頹喪地躺在搖椅中,以書遮麵,任由初冬的寒風無情吹打。對父兄的失望、對看到母國即將走上不歸路,自己卻無能為力的失落讓安寧心中再次升起了一股濃濃的厭世之意。


    這一瞬間,安寧突然很想念她的母親。對那個亦師亦友的母親的思念與迴憶,大抵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給安寧帶來安慰,支撐她走下去的力量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離伴月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月知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月知白並收藏長離伴月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