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魯德和艾蘭走出了侍衛長的隔間,好似漫無目的在海城堡的街道上逛了好一會。


    即使是在冬天,海城堡的地麵也總是濕漉漉的一片,這本就是一座建立在沼澤邊緣的城市,而這裏家家戶戶燃起的灶台,使得這裏的地麵一年四季都不怎麽結冰。


    海城堡的人口稱不上太多,幾條瘦骨嶙峋的沼澤狗走在路上,妄圖從各家各戶的垃圾堆裏麵翻檢出來他們能吃的東西,除了在城市正中央有個木製的大屋附近看上去人聲鼎沸之外,隻有區區幾個人縮著脖子,在街道上的一段走向另外一端,幾個孩子躲在自家的房戶裏,從門縫中打量著這些穿做古怪的外方來客。


    在簡單的轉過一圈之後,帕魯德得出了一個結論。


    “這個地方根本裝不下皇帝的部隊,這根本不是那個混蛋願意不願意的問題。我們已經經過了每一條街道,但卻沒有任何一個街道上,修建有阿巴斯奇亞或者是南方其他小鎮上那樣大片的旅店,隻有幾家賣雜貨的鋪子還勉強維持著生意。這可不行。”


    艾蘭沒有第一時間出聲迴複,顯然,他還有些沉浸在剛才哈魯對他耳語的那句話中。那是一句非常古老的北地諺語,講述的大概意思為,一個非常好運的年輕人,他憑借著自己的智慧成就了一番事業,並且最終擺脫了自己普普通通的出身,進而成為了一個強大部落領袖的人,他最擅長豪賭,並且以機敏取勝,但有朝一日,他遇到了死神。


    他開始跟死神打賭,要從他那裏多借來幾年的壽命,死神爽快的答應了,但要他從世俗的一些東西來作為賭注。已經成為一方領袖的年輕人沒有猶豫什麽,他拿出了所有的財富,並且從死神的手中贏得了差不多十餘年的壽命。


    死神讚揚了他的賭術,並且建議他玩把大點的,再賭上十幾年的壽命。青年沒有猶豫,繼續加持了他的籌碼,但較為不幸的是,青年在幾乎就要贏得勝利的時候,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這叫死神贏了一輪。


    死神本來打算離開這,但青年執意要再來一盤,死神答應了他的請求。但不知道怎麽的,青年很快便輸掉了自己的一切東西,也再沒能贏一次。


    “你不能再賭了,事實上,你已經失去了一切。”死神嘲笑道。


    青年卻很執拗,他說,“不,你錯了,我還有一樣東西,還沒有使用過。”


    “什麽?你剛剛應該已經失去了自己的最後一份財產吧?如果我沒猜錯,那可能是你一家老小過冬的糧食,現在還不抓緊想想辦法解決吃飯的問題,還有心思在這裏跟我打商量?”


    “我的命,還有我妻子的命,我兒子的命。”


    死神不能拒絕這份巨大的誘惑,在他的眼中,能收獲幾條鮮活的生命,是毋庸置疑的有意義。


    結局自然無需多言,沒有任何人能夠勝過自己的命運,即使是那個以好運著稱的年輕人。等到他的朋友們趕到他的部落時,一切都消失不見,隻有一片焦黑色的灰燼,和幾隻莫名的冰封起來的屍體,那是男子的家人,他的嶽父、他的妻子、還有他的一雙兒女,可年輕人卻不見了蹤影。


    “凡人終將一死,沒人躲得過永生……”


    這叫艾蘭想到了自己,一輩子能有個之前的那幾次大風大浪已經稱得上是曲折,然而他卻還在騎士麵前繞唇鼓舌,最終又再次以身試險,像極了那位與死神博弈的年輕人,有些不知死活。


    他從未有過的開始膽怯了起來,那是一種發自靈魂的戰栗感,即使是在之前被帕魯德用劍指著的時候,艾蘭都未嚐有過如此的慌亂情緒。


    “凡人……終有一死,沒人躲得過……”


    “你在說什麽鬼話呢?艾蘭。”站在一旁的衛兵頗為不耐的打斷了他的遐想,在艾蘭想通老將軍為什麽要跟自己說這麽一句話之前,他還是要為現在的帝國主人服務。


    “帕魯德大人已經叫你兩次了?莫非你個北地人比我們更先一步凍壞了耳朵?”


    艾蘭急忙用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強打起精神來,隨後跌跌撞撞的往前跑了過去。


    這一副慌亂的神情自然被帕魯德收進了眼中,他其實已經有點喜歡上了這個年輕的小夥子,但如果艾蘭並不能找到進入北海王庭的辦法,他還是要殺了他,隨後拎著艾蘭的腦袋去討好那位北地的暴君。


    “你想好怎麽辦了沒有?在這趟出行的信使隊伍中,你是除了我之外知道的最多的,你應該不會不知道這次任務的緊迫性吧?”


    “略有耳聞,大人。”


    “那談談你的方案吧,我多快可以見到他(奧洛夫)。”


    “就在今晚,我的意思是,哪裏並不難以混進去,特別我們現在還有信使的身份,雖然離開王庭多年,但我在那邊仍然有一些影響力……我的意思是,幾個過往的朋友。”


    當談起這些專業上的宮廷之事時,艾蘭表現出了很好的專業性,他靈活的使用著一些含糊不清的名稱、指代還有一些黑話,當聊起這些想熟悉的事情時,就連他內心深處的恐懼都減緩了幾分。


    “想要得到國王的正式會麵可能是等不到了,但我們仍然有可以直接混進去的機會。”


    “我跟那些‘朋友’們一直有書信聯係,不過更多的是我單方麵的寫個他們,畢竟我現在還過著飄忽不定的生活,但從他收到的最後一封信件來看,他們依舊忠於我。”


    “那是在什麽時候了。”


    “今年春天吧。”


    “可現如今是冬天……”


    盡管帕魯德努力做出一幅想要信任的他的樣子,但艾蘭仍然能從他的眼神中讀出那種深深的疑惑。艾蘭覺得自己受到了些許的侮辱,反正失敗對他來說也隻是逃不過一死,而他現在的情況已經不比死差到哪去了,因此,他也拒絕再向騎士主動做出進一步的解釋。


    “好吧,跟我講講你在宮廷中的靠山吧?我聽說是個小姑娘。”最終,帕魯德還是選擇了妥協,就像是他曾經做出過的無數次抉擇那般。


    他並不是一個生性暴虐的人,隻要能夠達成目的,對他來說過程其實也沒這麽重要。


    “那你接下來要說什麽?騎士大人,小姑娘總是善變的,她也許昨天還喜歡你,但明天就嫁給了別人?”


    “你們認識了多久,我隻是想象不到一個女人會為了自己的情郎背叛家族。”


    艾蘭的臉上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不是一個女人,她還隻是一個小女孩。但請你相信,就像我不會背叛她一樣,她也決計不會背叛我?”


    帕魯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他此時才剛剛明白,自己竟然是中了艾蘭的算計。


    “為了再見她一次,你可真是煞費苦心。”


    “可事已至此,您還是要信任我的,因為我隻要今晚就能見到國王陛下。”艾蘭的口吻堅定,雖然語氣中微微帶有一點顫音,但卻不給人懦弱的感覺,如果要硬說的話,似乎和之前在軍中見到的那個主管判若兩人。


    帕魯德不可置否的點了點頭,在他的認知中,聰明人都是有私心的,特別是像艾蘭那樣的優秀人才。


    “先說說你的計劃吧。”


    艾蘭微微楞了一下,他也有些沒有想到,在自己的隱藏起來的計劃被戳穿了之後,這位騎士並沒有著急憤怒的大喊大叫,或者是被自己堅定的口吻說服,而是一邊選擇著妥協,一邊保持著上位者的那種雲淡風輕。


    “北海王庭的宴會都是從傍晚開始,然後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拂曉時分的。在入夜前後,會有一次侍衛換班的空隙,而我會在這次換班之前跟我在宮中的‘百靈鳥’取得聯係,等到時候,看守大門的就全是自己人了。更何況我們本身就有信使的身份,即使是在王庭中又撞到了別的什麽侍衛,也總不至於被當做一些莫名的闖入者。”


    說道這裏,艾蘭又略有所指似的看了看箱子:“更何況,這次帝國的‘誠意’分量十足,即使是我們沒有奉詔召見,奧洛夫陛下也會原諒我們的莽撞。”


    帕魯德用眼神繼續打量著路旁的街道,眼神中輕謬的神色更重了幾分。剛剛在城牆上跟那位哈魯將軍聊天的時候,雖然遇上了像是卡威那樣魯莽的士兵,他也未嚐對北海王國的國力有過什麽懷疑,那些士兵雖然存在著問題,但毋庸置疑的一點,他們都忠心耿耿,而且渾不畏死,這樣的一隻軍隊,還是值得被重視的。


    可當他走遍了海城堡的街道之時,騎士卻更多的看到了這個王國背後的問題。


    “一千枚帝國金幣,就能讓一個王者心花怒放?”


    “奧洛夫陛下的賬本,我還是看過其中的一部分的,除去這些年日益提高的商業稅之外,這可能是他個人幾個月的稅收。”


    在講起此事之時,艾蘭似乎有些無奈。


    “等我們完成任務之後,相比我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跟您講清楚其中的緣由,先下,您最好還是讓我跟我的鳥兒見一麵,您以為呢?”


    “好。”帕魯德幹脆利落的給予了答複,並揭開了馬車上的一角,那是一道閃閃的金光。


    “為什麽不那點這個再走,無論是八百枚,還是一千枚,我想,對於那個暴君而言,都是沒什麽區別的。”


    看著那些金幣,艾蘭心中了然,按照這位騎士大人的行事規則,一切都是為了計劃服務的,對這種人而言,拿上一點,但又不是很多的錢才最叫他覺得安心。


    艾蘭的臉上露出了幾分笑容,但這種神情隻是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和的順從。


    “我一直聽從您的吩咐,大人。”


    說罷,便從馬車中摸索著找到了一袋已經敞開了袋子的金幣,並且順手掂量了一二。


    “北地的人都不富裕,五十個金幣就足夠了,如果給的太多,沒準反而會有什麽反效果。”


    艾蘭離開了車隊,但沒有朝著王宮的方向走去,而是前往了相反的方向,那是一處肮髒的地方,雖然同樣是在城中,但卻連房屋和街道都沒有,隻是一片小小的窩棚區,在一開始的探索中,幾乎是下意識的,帕魯德就無視了那塊區域。


    望著艾蘭愈發輕快敏捷的腳步,一位衛士忍不住出聲詢問到


    “大人,您就這麽讓他帶著錢走了?”


    帕魯德沒有立刻迴複那位士兵的問題,而是走過了兩三步,來到了一匹馬的旁邊,反問道那個衛兵。


    “如果你是他,你會怎麽辦?”


    麵對騎士的詰問,衛兵帶著一絲羞憤的低下了頭。車隊中的其餘幾位衛兵和車夫,也忍不住對那個士兵投來了幾分質疑的目光。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清楚,既然士兵發出了那樣的質疑,那麽無論他再怎麽辯解,也掩蓋不了他有可能會卷錢跑路的事實。


    但帕魯德明顯沒有追究的意思,反而是寬慰了士兵幾句。


    “如果我們此行一切順利,佩裏斯陛下和斯沃德大人必然會對我們另有賞賜,等到時候,也許你能賺到比五十枚金幣更多的錢。”


    沒什麽可丟人的,在這次遠征中,恐怕也隻有極少數的人是為了所謂的“追隨皇帝”,大部分人參軍的目的本身就是很明確的,那就是能撈上一筆錢。而在軍中,目前帝國的軍方對於此次士兵的報酬還有些含糊其詞,隻是明說了士兵可以隨意搶奪野蠻人的財物,但卻沒有具體的分給他們什麽報酬,時間一長,難免人心有所浮動。


    而帕魯德作為一個騎士,曾經更是做過一個小隊的軍士長,對於軍中的種種,是再熟悉不過了。而現如今,他也算的上是軍中的一個中堅力量,當軍中出現意外的時候,所想到的自然是要先穩住這些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刀與劍與騎士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教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教徒並收藏刀與劍與騎士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