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在南方還處於一片雨季的時候,北地已經刮起了瑟瑟的秋風。


    八月,塞普魯斯第二批瓜果成熟的季節,北地卻已經是冰雪遍地。


    帝國的信使掏出一杆深黑色的炭筆,路途即將結束,不知道商隊是出現了什麽變故,行程卻一天比一天慢了下來。礙於和尤邦已經交上了“朋友”,信使不好直接去質問他,隻好在閑暇的時光寫起了迴憶錄。


    “自此車隊進入北地開始,路就越來越不好走。或者說,這裏已經根本就沒有什麽能過人的路了。我們穿行在一片原始的森林中,這些樹又粗又壯,如果放在阿巴斯奇亞,早就有木料場把它們采伐,變成我做的馬車,或者是一些家具或是建築。


    我曾經拜訪過,兩三位當地的領主,其中有一位還是公爵。在這裏,帝國的權威不像是在南方一樣這麽受歡迎,相反,他們對我很冷淡。在一位公爵的宴會上,一個小孩子坐在了主坐上,他的宮廷甚至連一位宮相都沒有,隻有一位管家,堵在門口收我的過路費,就連城頭上的衛兵看我的樣子都不太友善。


    宴會糟透了,公爵夫人雖然長的很漂亮,但卻是個十足刻薄的女人,如果我能選擇的話,我一定不叫女人當家。宴會冷冰冰的,整個大廳裏隻擺了一張長桌子,幾個農夫就坐在桌子的尾端,一邊吃飯一邊散發著難聞的臭味。那些農夫怡然自得,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坐錯了位置,他們甚至在我之後又過吻了公爵夫人的手,這叫我幾乎要吐出來。


    晚上的情況還要更糟一些,公爵的夫人安排我睡在一個靠近爐火的位置,但是在跟那些農夫擠在一起。臭氣熏天,我整天晚上都緩不過勁來。我想去二層找個位置睡下,但她卻不叫我過去。帝國想要真正的統治這個地方,那麽毋庸置疑,必須要先教會當地的領主禮儀。”


    信使停下了手中的筆,他迴過頭去看前麵的一段文字,竟然到處都是些抱怨的話,這叫他大吃一驚,因為在旅途中,至少是在他的認知裏麵,這段時光還稱得上是充實快活,但很多充實快活的細節是不能這麽明著寫出來的。信使將手中的炭筆丟到了一旁,開始朝著窗外看去。


    商隊裏到處都是一番肅殺的景象,放眼望去,那些曾經擾亂過信使睡眠的牲畜們已經消失了蹤跡,就連人的聲音都開始小了起來。窮人們沒有過冬的衣服,他們現在白天就披上了晚上睡覺時蓋的毯子,將自己裹成一根根會走路的茄子。


    這個時候,還能穿著體麵的棉衣的人就顯得格外顯眼。雖然已經到了冬天,但米切爾森的臉上始終掛著體麵的微笑,他跟平民適當的保持距離,有不叫自己顯得高高在上。信使也想起了這個機靈的小子,並且跟他微笑著打了個招唿。


    信使一下子來了靈感,他拿去炭筆繼續寫道。


    “好在來自帝國的幾位貴族始終保持了一些樂觀的品質,如果帝國能延續現在的政策,源源不斷的將我們南方勤奮的農夫和體麵但是缺乏空間的貴族運到這片荒蕪的土地上,我想用不了多久,這裏情況就會大為改觀。


    我剛才講起了之前的宴會,那麽我情願從那裏開始講起。如果不是那個來自洛林家族的小夥子,我肯定會草草的吃上一口就憤然離席的,盡管他們的宴會時間本來就短的可憐。他在餐桌上妙語連篇,他講得一個笑話叫我現在想起來還肚子疼。


    在宴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有一隻老鼠快速的穿過了餐桌的上麵,雖然沒有碰到任何食物,卻叫人覺得一陣尷尬。這個時候,我們的那個小夥子清了清嗓子緩解了尷尬‘我記得有一年,我們那裏的鼠患鬧得厲害,幾乎到處都是老鼠,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我們的農民控告當地的老鼠破壞莊稼,因此傳喚老鼠去教會法庭受審。理所當然老鼠根本不會出庭,於是就又被加上了個藐視法庭的罪名,然而老鼠的辯護教士認為,按照習慣法來說被告不需要冒著生命危險出庭,而顯然去法庭的路上到處都是貓。這種辯護說服了當地的教士,於是對老鼠的審判就無限的延期了。’


    一個簡單的笑話,就教給了這些野蠻人什麽是規矩。我相信,如果這個孩子有一天不想跟這些北地的農夫為伍,那麽他一定可以在南部的宮廷裏找到自己的位置。


    至於其他的幾位,埃米是一個很虔誠的教士,他身上具備世界上所有年輕教士所具有的優良品質,卻罕有劣習,如果說他真的缺點什麽,我猜想那是運氣。蒙哥馬利是一位來自山地的勇士,是的,我願意這麽稱唿他,他就像是《古經》裏麵提到的巨人一樣高大,也也一樣的強壯。在事實上,我懷疑他本身就是那些山裏巨人們的後裔,如果我跟他在一同一條戰線上,即使我們人數占據劣勢,我也毫不擔心……”


    筆沒有停下,馬車卻先停了下來。車廂輕微的震動叫信使有些不適,手上的炭筆在羊皮紙上塗了一塊黑色的汙痕,而且更要命的是,信使手中的炭筆脫手而出,掉在車廂底下斷成了兩截。


    信使是一個很虔誠的人,他相信征兆,炭筆斷了肯定是薩丁的旨意。信使撓了撓圓潤的像一個球一樣的腦袋,又摸了摸剃的幹幹靜靜的下巴。


    在確定車已經停下來一會兒之後,信使撿起來摔成兩截的筆,找到比較長的那一段,打算在車廂上磨一磨再用。


    但車夫不知道是發了什麽神經,隨著車廂又一次劇烈的晃動,信使手中筆再次斷成了兩截。


    信使看了看自己手上殘存的那段炭筆,已經短的快要拿不住了。他憤憤然的打開車廂,想要看看外麵到底鬧出了什麽名堂。


    信使經過帝國的官僚係統整整一個月的培訓,良好的官僚素養讓他沒有一開場就罵出聲來,這救了他一名。


    車廂外,一隻體型像牛犢一般大的牲口正冷冰冰的看著他,長長的犬齒從它的嘴邊擠出來,像是一排排鋒利的匕首,在雪原還騰騰的冒著熱氣。


    信使想也沒想的就把頭縮了迴去,雖然他年輕的時候也在部隊裏服過役,但如果他真有這個本身,那他現在就不是一個信使,而是帝國的軍官了。


    為了追求一個“清淨”些的創作環境,信使專門要了一個空蕩蕩的馬車,但現在卻隻叫他後悔萬分。


    信使像一個球一樣的蜷縮在角落裏麵,心裏不住的後悔,自己怎麽就鬼迷心竅的接上了這麽一個危險的差事,明明有一份看守城門坐著收錢的活擺在自己麵前,自己卻非要學人家當特使。


    車廂外隱約的傳來巨大的咆哮聲,這叫信使的心裏更加害怕了,想著自己身為堂堂一個帝國的信使,竟然死於畜生之口,心中不禁一片悲憤淒涼。他顧不得炭筆已經斷成了什麽樣子,撿起筆用顫抖的手寫起了一封遺書。


    “時不我待,帝國遭受了襲擊,北地的野獸就跟我們的人一樣多,而個子個個比水牛還要大,我奮力抵抗,但它們實在是太多了,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我寫下這封信,希望後來的旅行者能夠看到我的名字。


    特·唐諾德臨終絕筆。要記住,我可是個成功人士,沒給唐諾德家族丟臉。”


    寫到這裏,特趴在馬車的車板上,絕望的流下了眼淚。


    車外,商隊的人正在和一群通體潔白的大狼對峙。


    商隊裏的護衛圍著尤邦老板和帝國的信使站成了一個小圈子,他們大多拿著長劍或者是一些鐵錘、狼牙棒之類的武器,也有些人手裏點上了火把。畜生都怕火,這是常識。


    商隊裏的平民們顧不上大冷的天氣,他們從貨車的車廂裏翻箱倒櫃的尋摸出一些鐵器,隨便的拿在手上,沒有什麽人試圖逃跑,除非那個人有把握跑過一匹狼。


    柯南正擠在人群中,他的腿彎輕微的打著寒顫,袖子裏卻藏了一把匕首。


    狼群沒有著急發起進攻,它們分散開來,繞著這些人打轉,像是在舉辦什麽儀式一般。除了有幾隻小狼不時興奮的幹嚎幾聲之外,叢林裏隻有一些“沙沙”的聲響。


    看著這些狼群,米切爾森有些茫然了,他壓低了嗓子,問道


    “蒙哥,這幫畜生在等什麽呢?”


    “這幫狗娘養的可能是在等天黑,媽的,至少我老家的狼群就喜歡這麽幹。在天沒有黑透的時候,狼群就隻管圍著你轉,等到你累了,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也天黑透了。”


    “可這裏到處都是雪,蒙哥。現在天上幹幹淨淨的,都不見有什麽雲彩,晚上打兩個火把,就跟白天一樣亮,它們根本沾不上什麽便宜。”


    埃米反駁道,他身上披著一件白色的羊毛長衫,這還是他在離開阿巴斯奇亞的時候,他的老師送給他的畢業禮物,精致漂亮而且保暖。


    蒙哥馬利掏出一把粗笨的斧頭,一般都是伐木的時候,才會用這樣的重斧,而這個分量對他來說,卻隻能稱得上趁手。聽到埃米的質問,蒙哥馬利的臉明顯抽搐了一下,大大咧咧的說道


    “我要是知道這幫狼崽子是怎麽想的,這會兒也不用站在這裏更你廢話。”


    幾個人都沉默了,雖然阿巴斯奇亞現在還沒有完全不會使劍的貴族,但他們幾個也不是那種傳奇英雄,遇到這麽一大堆狼,也都沒了主意。他們慢慢的湊到了一起,這幾乎是下意識的事情,人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會自動的靠近自己信任的人。米切爾森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蒙哥馬利和自己身邊不見不見柯南的身影,又=於是便開口問道


    “埃米,小柯在你那嗎?”


    埃米有幾分茫然的用眼角的餘光打量了一下,扯大了嗓門喊道。


    “米切爾森!你確定他不在你那嗎?”


    三個青年慌了神,他們用焦灼的眼神在人群中掃視了一圈,他們很希望柯南能探著腦袋從哪裏冒出來,然後跑到他們身邊,即使柯南並不能給他們幫上什麽。


    突然,幾人的身後傳出一陣馬的嘶鳴聲,繼而是滾滾的啼聲和一聲稚嫩的吼聲


    “快讓開!”


    他們顧不得前方的狼群,轉頭看向身後,一匹馬不知怎麽的脫離了韁繩,跌跌撞撞的瘋跑了出去。


    柯南站在那匹馬的後麵,手裏緊緊的攥著一把沾滿了血的小刀子。


    馱馬一邊嘶叫著,一邊慌亂的衝向了狼群,雖然它很害怕這些獵食者,但身後的疼痛卻驅使著它下意識的往前奔跑,就好像這樣就能甩掉疼痛一般。


    一位商隊護衛跑到柯南麵前,伸手就要奪走柯南手上的匕首


    “你是瘋了嗎?小子,那是我的馬,我警告你……”


    當護衛還在跟柯南爭論的時候,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手上傳來的力氣很大,一下子就將護衛拿捏的死死的。


    護衛頗有些惱火的轉身去尋找手臂的主人,但當天看清楚主人的臉時,卻收斂起了自己的脾氣。


    “首領大人,我……”


    護衛試圖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但尤邦卻伸出了他的右手往前指了指。


    那是那匹馬剛剛逃離的方向。


    馱馬身上的血激發了冰原狼身上的兇氣,有幾頭距離比較近的狼按捺不住性子,追著馬奔了出去,這一舉動使得冰原狼環繞的圈子有了一個大大缺口。


    商隊裏的所有人都看到了眼前的這一幕。護衛們紛紛向尤邦投以詢問的眼神,尤邦苦著臉點了點頭。


    馱馬都是他的資產,刀子刺在馬的身上,也割在了商人的心上。但沒有辦法,錢沒了還可以再賺,命沒了可就什麽都沒有了。


    商隊護衛們最後用臉蹭了蹭隊裏的馱馬,然後解開了牽在它們身上的韁繩,用手中的劍狠狠的刺了上去,霎時間,哀鳴聲此起彼伏,二十多匹馬脫離車隊,奔向了遠方。


    冰原狼三三兩兩的捕捉奔馬,一隻體型極大的頭狼幹嚎幾聲,其餘的狼群也都散去了。


    尤邦咬緊了滿口的牙關,重重的拍了拍柯南的肩膀


    “您他媽的真是個好樣的。”


    看著遠遠跑去的冰原狼和滿手的血腥,柯南一下子癱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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