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年輕的時候也曾有過自己的抱負,也從對一成不邊的生活有過不滿,幻想著自己有一天會有外出流浪,最後衣錦還鄉的機會,但當家鄉都已經消失不見的時候,這些又能算是什麽呢?


    當戰火再次降臨的那天,漢姆斯觀察過那個男人的眼睛,沒有絲毫的恐懼,反而是一種可怕冷靜,如果再仔細觀察的話,還能看到出那種令人窒息的興奮。


    但現在他卻哭的像個孩子,像是有誰給了他一記重拳,叫他倒地不起。


    很多大普魯斯人的都哭了,他們曾經幻想過有手刃仇敵的那天,但卻從未想過這一天是以這樣的形式到來。真當仇敵們紛紛身死,人頭整整齊齊的擺在自己麵前的時候,與其說他們感受到了複仇的快感,倒不如說眼前的這一幕抽掉了他們人生的全部。就連他們過去和現在聯係的最後一絲稻草,都叫給人拔去了。


    眼前的這些人本該是大家的生死仇敵,可卻叫人怎麽都恨不起來。


    看著城牆上的一片哀嚎聲,韋根青年的心裏雖然還有些沉重,但整個人的精氣神上卻變得快活起來。愛德華知道,自己和姐姐商議的戰術發揮出了功效。小鎮的大門一下子就打開了,幾個小鎮上的民兵收起了灑落在地上的腦袋,商人們走到裝了財貨的車子麵前,雙方用磕磕巴巴的語言交流商品的價格。有一群市民怯生生的圍了上來,他們的眼睛裏裝著這個古怪的年輕人,但卻有盡量跟他保持著距離,就好像他是什麽洪水猛獸。


    何塞拖著瘸掉的一根腿走下了城牆。他不禁想到,也許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鎮上的安全,至少沼澤裏的韋根人,都會不在是個直接的威脅。有這個時間,他可以多抽幾次時間去看看被寄養在馬庫斯莊園上的韋迪亞了。那個臭小子才剛學會了騎馬,就被馬庫斯忽悠去了莊園做個騎士。


    騎士,那孩子懂什麽叫騎士嗎?何塞心裏雖然還有些許責怪,但臉上卻露出了笑容。


    瓦盧諾與霍普沼澤的和平伴隨著來來往往的商隊傳遍了北地的大小村鎮,這則消息在北海國王的案頭上一掃而過,在臨近幾家公爵的晚宴上成為一個好的話題,叫無數個躲在自己家中瑟瑟發抖的領主走出了森嚴的城堡,年輕的農夫們放下手中的鐮刀和耕犁,最後又看了一眼自己侍弄到一半的田地,邁著步子走向了遠方。


    一處北地的莊園,一個頗為英武的少年拉起了半人高的長弓,穩穩當當的將一支箭射入了一顆掛在樹枝上的蘋果。


    一個身穿著褐色衣衫的農夫跑過去,撿起了那顆掉在地上的蘋果,送到了少年的麵前。


    箭矢穩穩當當的正插在那顆蘋果正中心的位置,將鋒利的箭頭深深的埋了進去,穿過了蘋果的果殼,隱約的透過了另一側的邊緣。


    少年微微點頭。


    “尖頭的箭矢果然好用一些。”


    少年準備再練一次,但正當他再次勾起弓弦的時候,一陣叮鈴當啷的響聲傳入了他的耳中,一行車隊從遠處走來。少年把舉起了長弓的手又放下,開口問道


    “維吉爾,他們這是做什麽?”


    “韋迪亞少爺,這大概是一個南方來的商隊吧,我年輕的時候還見過幾次,他們喜歡在馬的脖子上係個鐵鈴鐺,走起來想的叮叮當當的,聲兒好聽,看起來又闊氣,少爺要是喜歡,我就跟你去要一個。”維吉爾站在一旁笑了笑。“趕上十年前我還見到多一些,這兩年卻是是有些少見了。”


    韋迪亞搖了搖頭,好像是突然又想了什麽,轉頭又囑咐道


    “維吉爾,如果他們打算還往北做生意,去倉庫裏多找些木炭買給他們。”


    維吉爾朝著韋迪亞微微的一鞠躬,轉身朝著莊園倉庫的位置走了過去,心裏憂煩的確是馬庫斯老爺的健康。自從馬庫斯之前去瓦盧諾那邊打過一仗之後,身體就總有些不對勁,不是走在道上突然閃下腰,就是半夜睡醒之後膀子酸的厲害。如果不是這個叫韋迪亞的少年來到了莊園,估計事情早就一團糟了。


    馬庫斯老爺平時看上去從不端架子,但卻也不與誰深交。至少維吉爾在莊園聽差快二十年,就沒過馬庫斯老爺交過什麽朋友。聽說馬庫斯老爺出身很好,是南方的望族子弟,但卻也沒見過什麽親人有來訪過,更不要提家人了,好像打他來那天,就沒有過這麽一迴事。


    這個從空氣裏冒出來的領主仿佛與世隔絕一般的生活在這裏,在他剛來的時候,還會興致勃勃的把莊園裏的農夫都集中起來,搞幾次“武裝演練”。有的時候是“遠程拉練”,就是半夜裏把人突然叫醒,叫他們背上自己家的行李跟他跑。而有的時候,幹脆就把他們簡單的分成兩派,然後叫他們拿著木棍去互相戳,他自己做裁判,一直打到場上隻剩下一個人的時候,他會賜給這個人一塊上好的熟田。再到後來,大概是因為莊園裏的土地有三四層都被他分得幹淨的緣故,這些活動就都停止了。從那之後,馬庫斯就沒在跟什麽人說過什麽話,一天天的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麵,用手削了幾個木頭人沒日沒夜的比劃,好像是犯了癔症。


    單從一點上看,馬庫斯老爺對韋迪亞少爺的倚重就有些非同凡響。在韋迪亞來到莊園的那天,馬庫斯才剛向莊園裏的每一個農夫都隆重的介紹了這位“從北邊來的少爺”,嘴巴就像是打開鎖的匣子一般,在韋迪亞身邊嘮嘮叨叨個沒完,老爺要把這些年憋著的話全部跟那個少年聊個清楚,最後還給少年安排了一件離自己房間最近的屋子做了起居室,好隨時都能個他聊聊天。


    維吉爾一直以莊園的下人自居,除了基本的農活之外,別人指示他幹點事從來就不會拖拖拉拉。不一會功夫,他就裝了滿滿一車木炭給商隊運了過去。大概是因為快到了中午,這隻商隊恰巧就停了下來,維吉爾不費力氣的就跟了上去。


    有些附近的農夫已經湊了上來,他們拿著自己家收獲的蔬菜,在商隊停靠的附近大聲吆喝著。


    維傑兒有些憐憫這些人,如果這些商人是剛剛做完生意迴來的,那麽他們兜裏可能還都有兩個錢,農夫的這些貨物也有機會能上個價錢賣出去,但如果他們還沒把貨甩出去,那就是白弄了。商隊管事的人不會走上來跟這些農夫談生意,而隊裏的夥計又沒錢改善生活。


    如果不是原來替馬庫斯跑過幾次腿,維吉爾也不會對這裏頭的門道知道的這麽清楚。他先把碳車停在距離商隊有點距離的一片林子裏,然後從街上拉了一個小孩,叫他看住這車木炭。為了叫他能乖乖的聽自己的話,維吉爾隨手塞給了小男孩一小塊幹奶酪,並且揮舞了一下自己的拳頭。


    維吉爾麵帶著微笑走進了營地,眼前的景象叫他大吃一驚。這裏的人甚至比莊園裏的農夫還要多上一倍,而且其中的大部分還是青壯,如果不是一旁高大的馬車,維吉爾甚至會誤以為來到了一個村莊。


    震驚之餘,維吉爾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聞到了商機。這裏有二百個人,三十匹馬,四五隻綿羊和一大堆還沒長大鴨子。而這些東西都需要保暖,沒有木炭,他們一個都活不下去。他立即找上了商隊的首領,並且開始跟他談判。為了引起商隊領袖的重視,他一上來就拋出了自己的身份。


    “我們家的大人想賣木炭給你,價錢好商量。”


    “這裏到處都是林子,我為什麽要跟你做這個生意。”


    “聽你流利的大普魯斯通用語,你看起來也是個體麵的帝國商人了,怎麽可能連這都不知道?路上的林子雖然很多,但是距離商路近的林子都是有主人的。沒有任何一個商人能頂著路費去沒人的荒野裏麵去伐木碳。”


    商隊領袖摘下自己的皮帽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你頭上有多少貨?”


    “很多,要看你能吃下來多少。”


    “可惜我根本用不了多少,我的商隊就要到目的地了,鄉巴佬。”


    商人的口氣帶著幾分嘲笑,他繼續說到


    “看到我帽子上的汗了嗎?現在才到夏末的季節,而我的目的地……”


    “你的目的地秋天就能到,可你忘了,這裏是北海,再往北的地方是沒有秋天的。”維吉爾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商人的話。


    “我有一整車的木炭,足足有三百斤重。而且現在就能賣給你,但我不要錢,你得用你帶的貨來換才行。。”


    維吉爾的一番話反而叫商人剛剛高懸氣的心慢慢的放了下來,他本來已經準備好被這個莊園裏冒出來的人訛詐上一筆了,這也沒有辦法,跟領主做生意就是這樣,領主掌握了帝國的山川河流,糧食還有礦產,商人手上的籌碼少的可憐,除了耍耍小聰明之外,根本沒有均價競爭的優勢。


    但如果維吉爾要的是貨物,那可就另有一番說法了。


    商人大跨步的帶著維吉爾走到了商隊裏裝貨用的馬車上,裏麵整整齊齊的碼著北地最緊俏的貨物:阿巴斯奇亞生產的鐵質農具、塞普魯斯的女工新編製的亞麻布、丁尼的粗陶罐頭還有一些從海外進口的小玩意。這些東西在南方是些大路貨,但在北地的價值卻足以比金銀還要暢銷。


    維吉爾很久看著琳琅滿目的商品,久久會不過神來,他咽下口中的唾沫,把這些商品的價值在他的心裏一降再降,然後惡狠狠的朝著商人開出了自己的價碼


    “我要換十把鐵鋤頭、五個鏟子...十匹亞麻布...還有三個陶罐,全要那種結實耐用的!”


    商人在心裏狠狠的鄙夷了一番,在心裏將維吉爾剛剛壓他一頭的那股子心火完全壓了下去,北地的鄉巴佬到底就還是一堆鄉巴佬,要是自己帶著從阿巴斯奇亞城裏帶出來的琉璃器、水晶雕像、還有金銀餐具給這個鄉下人看的話,還不給他嚇傻了。


    商人心裏這麽想著,臉上卻寫滿了委屈:


    “哦,你這完全是獅子大開口!薩丁在上,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來。如果你打算就這麽跟我談生意的話,那我們就不用聊了。”


    維吉爾心裏也沒有底,他沒有見過南方的雜貨市場,你用身上不多的幾個金幣,就能換到成車的貨物。那裏的貨架比商人全,而且所有的東西都標注了價格,還有帝國的官員監管著商人,防止商人開出不合理的黑心價。更不要說看到濃煙滾滾的鐵匠作坊,一個上午的時間做出來的東西就要用車來拉。他隻知道,這些東西是馬庫斯莊園上差不多一年的主要開銷,而他所賣的木炭,隻需要兩個小夥子用一周的時間就能攢上一車,一個人幹活,另一個人陪那個人聊天。


    他雖然足夠精明,但也對這些自己不清楚真實價格的東西打眼。


    “亞麻布我可以少要一點,陶罐我們可以另外算錢,但就我之前說的鋤頭和鏟子的數量不能再少了。”


    商人簡單的盤算了一下得失,這個價格就算是把這些炭運迴去,自己都賠不下錢,但他還是習慣性的砍了砍價格


    “五把鋤頭,五個鏟子,算是我對你們家大人的一番美意。”


    “八把鋤頭,領主大人的莊園也是要盈利的。”


    “六把鋤頭。就算我真的缺木炭,你總不能敲我的竹杠吧。”


    維吉爾驚訝的張了張嘴巴,瞪大了眼睛瞧著這個商人,學著商人的口吻,一字一句的學著說道


    “我敲竹杠?”


    商人的腦門頓時又冒起汗來,他知道自己失言了。就連阿巴斯奇亞城裏三歲大的小孩子都知道,沒有人能比帝國行商更會敲竹杠,除非,那個人是另一個帝國行商,而且生意做的比前一個更大。


    “你贏了。我出七把,我叫兩個人給你提貨,我們一手木炭,一手農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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