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廚房,周煒看著與自己離開時擺設完全相同,幾乎毫無改變的廚具和擺設,除了老媽正在擺弄的茶杯。


    老媽正在泡茶,背對著廚房門,周煒走進來,沒有第一時間出聲打擾她。


    伸手慢慢地從用了超過十年的木頭飯桌上劃過,指尖感受到那熟悉又許久未見的累累痕跡,心中感慨萬千。


    看了一眼微波爐邊上靠著的酵母和麵粉等未用完的原料,周煒一怔,隨即迴想起來。


    這是為了第二天的秋遊能夠向喜愛的人表白,周煒特意連夜趕製的點心,當時做了滿滿一飯盒,還剩下些許原料。


    本來打算秋遊迴來之後,這剩下的原料還可以再做一份點心,然後給嘴饞的戴維,省得他總是嘮叨自己重色輕友。


    想起那次秋遊,其實在現實裏也就是三天前的事情,但是周煒一瞬間很恍惚,總感覺像好多年前的往事。


    記憶都蒙上土了,你們卻還如此新鮮。


    周煒伸出三根手指,捏了捏包裝袋裏的麵粉,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滄桑來。


    秋遊還沒有到達目的地,全車的人都進了那個奇怪的地方,有很多人再也不可能迴來了。


    那一飯盒的點心,最終還是沒有讓李琉清嚐到,而唯一吃過它們的人,那個小胖子也已經從周煒的世界中消失。


    至於李琉清,念及對方清麗的容顏,周煒不敢說自己已能將對方視為陌路人,可是心中深藏的那份情愫,確實也在那天夜裏聞知女神背後的真相後,淡了許多。


    如果永遠也聯係不到,那這個人對我來說,就等於和死亡沒有兩樣。


    還在現實的時候,周煒就是這樣想的。


    試問一個人即使是你最好的朋友、兄弟、親人。但是當對方與你分道揚鑣,避開你,不見你,而你用任何方式都無法聯係上對方的話,那這個人於你而言,是活還是死,有任何區別嗎?


    凡事莫強求,周煒一直信奉這一點。無法挽迴的事情,就應該堅強點去麵對,別一副婆婆媽媽的姿態,徒自讓人看不起。


    隻是,和自己唯一的好友徹底割裂,當真不是嘴上說說那麽輕易。


    至少周煒自以為忘記了,但看見這些零零碎碎,與之相關的事物,心中沒來由的隱隱抽搐。


    這股壓抑胸悶的感覺沒能持續多久,老媽的一句話將周煒喚迴了現實。


    端著茶杯,老媽快步朝廳裏走去,經過周煒身邊的時候,她瞪了他一眼,“進來傻站著幹什麽?去陪陪人家姑娘。”


    周煒笑了,雖然這個家給他的感覺大部分時候是壓抑和寂寞,但是老媽在的時候,這股煙火氣就份外真實,讓周煒覺得自己還很真切地活著。


    老媽子熱情地將茶水放在孫曉蓓麵前的茶幾上,然後端起茶盤走迴廚房,走到周煒身邊時,又埋怨了一句。


    “前兩天做了什麽糕點吧?鍋子都不知道洗!我要是不迴來,你大概能放到長綠毛!”


    周煒看了一眼丟在洗碗池裏的鍋子碗筷,那天晚上比較累,做完點心之後就將所有器具一股腦兒仍在裏邊,本打算秋遊迴來以後再一起洗的。


    誰能想到自己沒能迴來,而老媽卻前腳後腳地迴家了。


    看著已經洗得明亮幹淨,掛起晾幹的廚具,周煒無聲地微笑起來。


    這就是有家人的感覺。


    在老媽的要求下,今天的晚飯就在家裏吃,而且由她老人家親自主勺。


    雖然由於長年獨自生活的緣故,周煒燒菜做飯甚是熟練,但是和老媽這位頂級大廚比起來,手藝還是不夠看。


    不過周煒也很清楚,如果不是因為孫曉蓓這個‘未來兒媳婦’的到來,就算往常偶爾迴來,老媽也不是每次都親自下廚的,多數還是周煒隨便燒些大家填飽肚皮了事。


    在整治晚飯的過程中,周煒的父親始終窩在他房間裏沒有出來,而周煒也完全習以為常,連他在幹什麽都猜得到。


    沒有什麽文化,沒有任何娛樂方麵的愛好,電視隻看一些全中國放濫的重播專用劇,電腦上網怎樣也教不會。生活中他能做的事情,也就剩下三樣。


    炒股票、買彩票、賭博。


    窩在屋子裏半天,他當然不會去碰電腦,必然是捧著所謂的財經報紙在看股市信息。


    周煒不禁搖搖頭,就中國這個股市的狀況,明眼人都知道,差不多就是高層的一個遊戲。


    你沒有背景,沒有消息,那你隻能是底層的一條小魚,就是給人送錢去的。


    真正掌握股市動向的大人物們,幾乎差不多在明著告訴那些苦哈哈的窮光蛋,你要是還有多餘的錢,送點給我花花。


    於是隨便寫點什麽消息和炒股技巧,那麽多人就真的去趕著送錢了。


    周煒老爸就是可以作為典型的一個活案例。


    原本因為做小生意比較辛勤,家裏還是存了一些錢的,甚至房子也買了不止一套。


    但是隨著周煒老爸越玩越大,還有那難以滿足的胃口,家境漸漸地不行了。


    單是股市這一項,就能看出老頭子是個怎樣奇葩,又運氣絕差的活寶。


    投進股市裏的金錢,少說也超過一百萬,但是十幾年下來,不但一分錢沒賺到,反而虧損大半。


    能虧那麽多,周煒認為也是一種本事,至少他做不到。


    按照某個對股市頗有研究的鄰居來說,就是閉著眼,隨便在電腦上買進賣出,都不太可能虧到這種地步。


    常有人用壯士斷腕來形容為了減少損失,割肉出局的慘烈。但是周煒的老爸,那已經達到了腕斷壯士的程度,整個身體留在了裏邊,隻逃出來一隻手。


    股市耗掉了家裏大半積蓄,老頭子又將眼光放到彩票上。


    原本還是每天買個幾十元,雖然已經不少,但是老頭子那時候還做得動,賺來的錢還夠花。


    可是好巧不巧地,天有不測風雲,由於長期熬夜和狐朋狗友們賭博,周煒老爸的腰椎出了些問題。


    本來可以保守治療,但是一貫怕死的老爹果斷要求醫生徹底治療,作為現代醫療產業鏈培養出來的職業刀手,怎能錯過這種送上門的肥羊。


    事件的結果是,老頭子的病沒有治好,腰椎還挨了一刀,走路都不穩當了,另外再花掉了數十萬元醫療費。


    讓周煒震驚的是,早在動手術之前,他老爸就已經把家裏另外一套房子偷偷賤賣,甚至沒有通知家裏人一聲。


    這筆錢也很快就花光了。


    行走不便的老爹無所事事,隻能天天買彩票玩,原本的每天幾十元,很快發展到幾百元,最多的一天,周老爸不停地打電話給樓下的彩票點,連續不斷地買了七千元的彩票。


    持續不斷的瘋狂之下,總共中獎五百元,這五百元也毫不猶豫地被老爹扔進了彩票點,換來了一堆廢紙。


    折騰到最後,周煒媽幾乎是以強迫離婚為條件威脅,才迫得周煒的爹收手。停止了一切瘋狂的舉動。


    至此,周煒從一個家境小康以上的富裕子弟,變成了一個窮光蛋之子。


    老爸不止是敗掉了原有的大房子,還花光了積蓄,甚至還在賭桌上欠下了好幾十萬。


    魔都的小店也開不下去了,由於成本過高,老媽隻能跑去外地重整旗鼓,從頭開始。


    因為對老爸的諸般瘋狂行為不滿甚至痛恨,父子之間也感情日淡,原本周老爸就因為文化低下而無法和兒子交流,現在兩人直接毫不交流,勢如水火。


    再然後,便是老媽強迫老爸一起去外地幫忙,周煒他爸是個懶人,本來絕不願意。但考慮到還不出債自己也倒黴,老頭子勉強答應下來。


    接下去,周煒便一個人渡過了幾乎全部的高中生活,好在找老爸討債的人看看家裏始終就一個無經濟能力的學生,多鬧也無意思,加上近年來老媽的努力將債務還掉大半,這批人也漸漸不來了。


    周煒不會原諒自己的父親。


    父親擁有很好的基礎,也有個很有理財天賦的老婆,也就是周煒那個能幹的老媽。


    周煒他爹哪怕什麽都不做,隻是站旁邊看著,以老媽出色的理財能力,沒有他這麽瘋狂地敗家的話,那麽現在擁有著兩套甚至可能是三套房產,外加一家旺市店鋪的三人小家庭,且無親戚應酬,日子絕對是很好過的。


    不過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了。一切美夢已成泡影。


    爸媽的年齡漸長,小生意做起來也越發吃力,現在的年景不比往年,幹什麽都困難。債務雖然還掉大半,畢竟還未全清。


    等清完債務,再開始攢錢,真不知道要猴年馬月才能再度翻身。


    所以周煒的老媽一直在為兒子的將來擔心,無房無車無錢,又不是帥哥,隻怕連媳婦都找不到。


    這也是一看到孫曉蓓,周媽媽就兩眼放光的原因。


    有這麽漂亮的姑娘,而且在知道自家兒子的家庭情況後還不嫌棄,願意上家來,在老媽子看來,事情就該成了一半了!


    隻要能穩住這姑娘兩年,兒子也差不多就可以結婚了。


    周煒當然清楚老娘的心思,隻是不停苦笑,這事兒還真不好解釋。孫曉蓓在一旁陪著笑,卻不多說話,隻是默默扮演著未來兒媳婦的角色。


    在晚飯桌上,周媽媽拿出一瓶度數很低的米酒,破天荒地叫周煒陪媳婦喝幾杯。


    周煒哪裏來的心思喝酒,當看到父母一起迴家的時候,就覺得總有些感覺不對勁,在廚房幫著打下手的時候順帶問了問,老媽說是因為生意最近清淡了不少,總耗著也沒意思。加上好久也沒迴來,幹脆老倆口一起迴來,休息幾個月,然後全家過個團圓年。


    很正常的理由,老媽也是人,再能幹也會累,停了生意迴來休息幾個月,絲毫不過分。


    但是周煒仍然覺得太巧合了一點,怎麽會自己一迴到現實中,父母也都來到身邊。這情況往年從未有過。


    大概是在危險的地方待久了,疑心病太重了嗎?周煒有些苦惱地在心裏問自己。


    孫曉蓓見周煒隻是不說話,於是很主動地打開酒瓶,笑著對周媽說道:“阿姨,周煒這兩天有點倦,我來吧。”


    說罷,她先給兩個老的滿上,再給周煒和自己倒酒,樂得周媽媽合不攏嘴,越看越是喜歡。


    周煒老爸神情漠然地看著孫曉蓓給自己倒酒,隻是嗯了一聲,完全沒有一個父親看未來兒媳婦的喜悅或客氣。


    孫曉蓓剛把酒倒好,他舉杯一仰脖就將酒喝幹,然後自顧自地開始吃菜。


    周媽媽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心裏氣惱這窩囊男人自己不想好也就罷了,連兒子的婚姻大事都毫不上心。難得兒子帶了姑娘迴來,這人滿腦子居然還在想著晚上麻將局的事兒。


    沒錯,周煒他爸一迴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約了一批所謂老友打麻將。


    當時說了他幾句,誰知道周煒他爹眼珠子一瞪,反而發起火來。


    “我路都走不動了,不坐著打打麻將還能幹嘛?!”男人的聲音粗聲粗氣,兇得很。


    那憤憤不平的口氣,似乎自己現在的一切都是被家裏人害的。


    周媽媽不言不語,隻能任由他把自己存下來給兒子的一萬塊拿去一半。


    丈夫本來打算全部拿走的,還是她大叫大罵,才給周煒留下了五千。


    這一切就發生在周煒迴家前半小時,如果兒子迴來早些,說不定正好趕上吵架,給未來媳婦留下的印象更不好。


    一想到這兒,周媽媽就覺得特別對不起兒子,她拿起筷子,一口氣給孫曉蓓夾了許多好菜。


    “多吃點,嚐嚐我的拿手菜!”


    “謝謝阿姨,真的很好吃。”孫曉蓓作出受寵若驚的模樣,連連道謝加稱讚。


    啪地一聲,周煒、老媽子和孫曉蓓三人同時望去,正看見周爸爸將筷子拍在桌上,麵色不豫地站起。


    “吃飽了,我去找朋友打麻將,不用等我迴來睡覺了。”


    一邊說話,周煒老爸頭也不迴地開門而去,雖然一瘸一拐地,卻是走得飛快。


    周媽媽十分尷尬,知道丈夫很混,卻沒想到能混成這種地步,即便不是兒媳婦,就算是普通客人,也不能這樣無禮。


    於是她勉強地對孫曉蓓擠出個笑容:“我家這位就是說話直來直去,不會說話,你別在意啊。”


    “沒事的,阿姨。男人不太喜歡多說話,很正常的。”孫曉蓓看著周家老媽那勉強自己為老公說好話的尷尬模樣,忽然有些莫名的同情。


    周煒放下碗筷,沉聲道:“他就是個混蛋,你還給他掩飾什麽。”


    老媽子嚇了一大跳,不曉得兒子發什麽瘋,在有其他人在的情況下還說這種話。


    類似這樣的埋怨甚至是詛咒,也不是第一次從兒子口中聽到。隻是這孩子很要自尊,從來不在外人麵前說這些,最多隻是和父親冷麵以對,今天這是怎麽了?


    她怕這種話被未來媳婦聽去了產生不好的想法,趕緊責罵起兒子來:“小子你怎麽說話的,又開始口無遮攔了?”


    周媽媽當然不知道,孫曉蓓是自家兒子的人造人,任何話語,周煒隻要願意都可以說給她聽,哪怕他說要殺光全世界,孫曉蓓也隻會點頭稱是,不會有任何異議。


    周煒哼了一聲,雖然對老媽為那個該死混蛋打掩護的行為頗不以為然,但也不會強行拂了她的麵子。於是當下住口。


    他在心裏尋思,怎樣找個借口,讓孫曉蓓把黃金和鑽石交給老媽。


    還好空間裏的個人基礎裝備很便宜,為了讓孫曉蓓方便行事,周煒在出發前也給她兌換了兩立方米的空間袋,孫曉蓓的武器彈藥就放在裏邊。


    現在周煒就挨坐在孫曉蓓身旁,意念溝通之下,將那條魚形黃金和棱形鑽石也轉了過去。


    本來還在考慮編什麽借口,現在既然老媽把孫曉蓓當未來兒媳婦,反而好辦了。


    幹脆就說孫曉蓓是什麽隱性富豪之女,無意中和自己結識,並且深愛自己,還願意把嫁妝提前送來。


    理由的確誇張狗血了一點,但是老媽很喜歡看言情劇,到時候現實擺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不管怎麽想,這樣的理由總比說自己在這兩年裏打工賺來的,要現實得多。


    不過這種事不必著急,反正起源又沒提示什麽時候要離開,等臨走前再給不遲。還可以讓兩個女人拉近點關係,到時候更容易取信。


    吃好飯,周煒讓孫曉蓓去幫忙洗碗,周媽媽連唿不用,但是周煒一句話就說服了她。


    “媽,都是自己人了,你就讓她表現表現嘛。”


    於是周家老媽欣喜之下便允了孫曉蓓在廚房裏幫她洗碗,但她仍舊堅持不讓這姑娘碰洗潔精,隻是幫著收拾善後之類。


    洗好了碗,周煒和孫曉蓓陪老媽聊聊天看看電視,時間倒也過得很快。


    這期間,周煒一直有種身在夢中的不真實感,前一天時,他還在空間裏麵對著似乎永恆不變的大光球,而現在,卻已經坐在母親的麵前,聊著家長裏短的話題。


    很快到了睡覺時間,周煒暗示老媽,孫曉蓓不迴家睡,和自己睡一個房間。老媽臉上驚喜的表情讓周煒心中暗自好笑。


    在關門之前,周媽媽表情一陣變化,似乎想起了什麽,她猶豫著對周煒說道:“知道你心情一直不好,偶爾逃個課也就算了。明天……還是去學校吧。”


    去學校?自己這一班的人都在半路上消失了,雖說中華國很善於掩蓋不利的消息,但是畢竟人多,就沒有引發什麽新聞麽?老媽看來還不是一般的遲鈍,竟然毫不知情。


    正想隨口說已經沒有去的必要,周煒轉念一想,還是答應下來,並讓老媽早些去休息。


    就算騙騙老媽讓她放寬心也是好的。


    畢竟在老一輩眼裏,讀書總比混在社會有出息得多,越是家境不好,越是要讀書改變出路。


    “老媽,等過些日子,你就真的不必再為以後的生活發愁了。兒子已經不必靠讀書來改變什麽命運。”


    在心裏這樣對自己說著,周煒躺上床,孫曉蓓早已經睡了上去,給他留出了半邊床位。


    這是周煒房間的床,還在現實的時候,除了和戴維玩晚了他偶爾過個夜,兩個人睡的經曆可謂少之又少,至於睡個女孩子在旁邊更是從所未有。


    不過對於孫曉蓓,周煒現在並沒有吃掉的心思,隻是能有個溫暖香軟的身子靠在一起,周煒覺得異常的安心。


    聞著自己睡了多年的小床那熟悉的味道,已經體質過人很難疲累的周煒也慢慢地閉目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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