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距離臨風園不過一街之隔的清讓酒樓二樓廂房內。


    程酬卿略顯惶恐地坐在位置上。


    滿桌子的美食,他卻是連動筷子的心思都不敢有。


    至始至終,程酬卿都是小心翼翼地看著慢條斯理舉箸的中年男子。


    “怎麽不見你吃?”


    察覺到程酬卿過於緊張,男子停下筷子。


    程酬卿聽言,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卻也隻是很矜持的夾了一下筷子離自己最近的青菜。


    “卿兒,在我麵前不必如此拘束。”


    男子淺笑:


    “說起來咱們舅甥多久沒見了?”


    程酬卿聽言,小聲迴答:“差不多十年了。”


    “十年了啊。”男子沉吟一聲,似有無限感慨。


    程酬卿沒有應聲,隻是靜靜的看著男子。


    眼前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他‘母親’的兄長,當今的太傅聶遠山。


    雖然聶遠山是他的舅父。


    但程酬卿心中很清楚,他與聶遠山根本算不得親人。


    若是真說起來,聶遠山該恨他入骨。


    原因無他。


    隻因為他並不是聶遠山妹妹聶煙的親生骨肉。


    當年聶煙嫁給程家大公子,三年未有身孕。


    程家也算是京城之中的名門。


    因著聶煙一直未曾懷孕一事,程家大少沒少被人在背後議論。


    說程家大少不行雲雲。


    聶煙很是體諒自己的相公,因此不止一次朝著程家大少提起納妾一事。


    程家大少向來是恨不能將聶煙捧在手心裏的。


    頭幾迴聽得聶煙這般講,迴迴暴怒。


    程家大少講,他底下又不是沒有兄弟,總有其他人為程家開枝散葉。


    他此生隻想和聶煙廝守。


    程家大少還對聶煙說,若是聶煙在意外頭的那些流言蜚語,他便帶著她離開京城。


    去到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過想要的生活。


    聶煙聽得程家大少的話,感動自然是有的。


    可她自小學的便是三從四德,她總是將沒有懷孕的過錯歸咎到自己的身上。


    由此,見程家大少不願納妾,聶煙便親自操持起此事。


    後來,聶煙千挑萬選才總算是為程家大少納了房還算滿意的妾室。


    程家大少知曉後,當即憤怒的要將那妾室趕走。


    是聶煙苦苦相求說自己沒用,無法為心愛之人生兒育女,她隻是想讓相公有後。


    程家大少聽言之後雖依舊動容,卻也開始考慮自己以往是否思慮不周。


    他不在乎那些個開枝散葉的事情,但是聶煙似乎很在乎。


    於是,他對聶煙講,要他納妾也行。


    但等有了孩子之後,他隻要孩子,他要把孩子給聶煙。


    但,那位妾室必然是要被遣走的。


    對此,聶煙笑著答應了。


    她覺得自己的相公是個心善且溫暖的好人,若是那位妾室真有了孩子,他無論如何也是不忍心瞧著母子分離的場麵的。


    後來,那妾室不負所望的懷了程家大少的孩子。


    眼見著那妾室的肚子越來越大,聶煙的心也漸漸的安定了下來。


    直到……


    她發現自己也有了身孕。


    程家大少知曉此事後欣喜若狂,恨不能告知所有人這天大的喜事。


    見著相公那般欣喜,聶煙也是歡喜的。


    隻是,除了歡喜,聶煙心中還有一絲隱隱的擔憂。


    她替程家大少納的那房妾雖也懷了孩子,但從知曉有了身孕到眼下幾乎要臨盆,程家大少一眼也未曾去看過。


    就如當初他對自己說的那般。


    他隻要孩子,並不想要那位妾室。


    剛有了身孕的聶煙心地尤為善良,她隻要稍微想想那妾室一生下孩子就要母子分離的場麵便覺得心痛不已。


    於是,她朝著程家大少提起此事。


    聶煙說,如今自己也有了孩子,那麽當初的話能不能不算。


    將那妾室留在府中吧。


    母子分離實在是太痛苦。


    反正就程家大少對那妾室的態度,她留不留下其實並沒有什麽差別。


    程家大少聽言,卻安慰她說,他早早地便與那妾室說好了的。


    等孩子出世,給那妾室一筆銀子,她自己曉得離開。


    程家大少見聶煙眉頭緊鎖,安慰她說,你情我願的事情,不必擔心。


    你情我願麽?


    聶煙並不這樣認為。


    她猶記得當初自己之所以選定那位妾室,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那女子對自家相公傾慕已久。


    她還記得當初那妾室聽得可以嫁給程家大少時,是多麽的欣喜若狂。


    好不容易得來的,說放棄便放棄?


    而且,她總覺得自己和自家相公所為,實在對不住那位妾室。


    後來,妾室生產,聶煙又是欣喜又是愧疚的守在外頭。


    她想著安慰妾室,說自己會想法子讓相公改變主意。


    不管怎麽說,孩子都已經生了,就算是看在孩子的麵子上,也不能讓妾室當真就這麽離開了。


    聽著嬰兒哭啼,聶煙喜極。


    她從穩婆手裏接過嬰兒去給那妾室看。


    卻不曾想,這一看,便將聶煙連同她腹中孩子的命一並給看去了。


    那妾室見聶煙抱著孩子,以為她是來搶孩子的。


    拿著時時藏在枕頭下的剪刀,愣是拖著產後虛弱的身子朝著聶煙刺去。


    再後來,程家大少見著的是聶煙的屍體。


    妾室楚楚可憐的跪倒在程家大少麵前,聲淚俱下的說聶煙是如何的卑劣如何的威逼,想要將孩子搶走。


    她說她是出於害怕才一時失手才對聶煙動手。


    妾室祈求程家大少看在孩子的麵上饒了自己一命。


    程家大少隻說了一句:


    “你憑什麽以為自己一條賤命能抵得過煙兒和我兒的性命?”


    程家大少說完之後,拔劍朝著那妾室斬去。


    揮劍之快,仿佛他斬殺的不是人,而是一個讓人厭惡至極的臭蟲。


    原本程家大少是想要讓那妾室的孩子一並為聶煙陪葬的。


    是程家長輩出麵攔著,才勉強保下那孩子的性命。


    但……


    程家大少雖未對那孩子動手,卻也沒要那孩子。


    他直接將那孩子丟給了府中身為最為卑賤的老奴撫養。


    丟給老奴撫養還不夠。


    每每程家大少瞧著那孩子,便會想起聶煙。


    心中對那孩子以及妾室的恨便生出更多。


    於是,他隨便找了個由頭讓那老奴帶到了偏僻的鄉下。


    從始至終,程家大少權從未有一刻將那孩子當做是自己的孩子。


    直到……


    前些年,程家大少終於思念成疾,隨著聶煙而去。


    程家見這大房無後,這才將那孩子重新接入程府。


    那孩子,便是程酬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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