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和東家是孫嬸曾處地獄時不多的光。


    她怎敢讓他們因為自己陷入困境?


    幾番內心掙紮之後,孫嬸妥協了。


    她帶著小人兒再度迴到了曾經的藥房。


    那大夫見著小人兒的情況,甚至都沒有聽孫嬸說到底發生了什麽。


    就要衝出去找那醫館的人討個說法。


    孫嬸勸住了大夫。


    她不想要討公道。


    她隻想知道孩子還有救麽。


    向來有問必答的大夫,沉默了。


    大夫的沉默給了孫嬸答案。


    她苦笑:“沒有了,對嗎?”


    “都怪我。”


    大夫無比自責。


    若不是他讓孫嬸去找那大夫治病,小人兒的情況絕不會惡化的如此嚴重。


    孫嬸聽言,淺淺的搖頭。


    不怪大夫。


    不怪的。


    那位有名氣的大夫的確是有本事的。


    頭一天,小人兒的病情被控製的很好。


    若是真要怪,就怪她自己沒有本事。


    若不是她需要籌錢,她的小人兒絕不會被人如此對待。


    可……


    說什麽都為時已晚。


    大夫雖竭盡全力,卻也隻能勉強保住小人兒的性命。


    她的小人兒再不能像以前那般跑跳打鬧。


    她的小人兒再也沒能站起來。


    日複一日,小人兒的情況愈加艱難。


    起初,還能說說話。


    可漸漸地,話也說不上來了。


    很多時候,小人兒隻能通過眨眼表示自己還活著。


    東家曾朝著孫嬸說過,等小人兒的情形好些了再來做活兒。


    他也曾讓孫嬸先不必急著還錢。


    她需要花錢的地方還多著。


    孫嬸沒答應。


    她不想停下來。


    每每停下之時,看著小人兒的模樣,孫嬸隻會覺得絕望。


    她需要做些事情來麻痹自己。


    而且她已經欠了東家許多情。


    若是停下來了,這情便越堆越多。


    她不想這樣。


    白天她拚命幹活兒,到了夜裏,她抱著小人兒無聲哭泣。


    在一個夜裏。


    孫嬸照常喂了小人兒藥,她正準備起身的時候,小人兒忽然拽住了她。


    孫嬸喜極而泣。


    她以為小人兒終於有了精神。


    她歡欣鼓舞的想要立即去找大夫。


    可是小人兒去流著淚搖頭。


    小人兒求她:


    “娘,我不想活了。”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是讓孫嬸的魂兒都快震碎了。


    她怒罵小人兒胡說八道。


    孫嬸流著淚對小人兒道:


    “兒呀,娘一定會將你的病治好的,你好好地啊,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小人兒搖頭:“可是我好痛,一日比一日痛。”


    小人兒茫然而又期待的看著她:


    “娘,是不是死了就不用痛了。”


    小人兒說話很困難。


    隻幾句話,去足足說了半個時辰。


    孫嬸拚命搖頭,告訴小人兒別再胡說了。


    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別那樣想。


    可是小人兒卻竭力扯出一抹笑來:


    “可是,好痛。”


    說到最後,小人兒竟是咳出血來。


    看著那殷紅的血,孫嬸愣住了。


    她慌亂的抱住小人兒,小人兒已經痛昏了過去。


    抱著昏睡的小人兒,孫嬸一夜未眠。


    翌日,她去找了大夫。


    大夫告訴她,小人兒能活到現在已經出乎他的意料。


    大夫讓孫嬸再堅持堅持。


    孫嬸沒有迴答,她問了大夫一個問題:


    “大夫啊,我家娃娃害這病多久了?”


    大夫一愣:“前前後後兩年多了吧。”


    孫嬸喃喃:“兩年多了啊。”


    可是他的小人兒那時不過十歲。


    十之二三的年歲都躺在了床上。


    她的小人兒一定很痛苦吧。


    還沒感受到活著的好,便嚐夠了活著的苦痛。


    難怪她的小人兒會對她說那樣的話。


    那日迴去後,小人兒依舊掙紮著對她說了那些話。


    和前一日的指責安慰不同,這一次孫嬸沉默了。


    看著分明熟睡了,卻依舊疼的眉頭緊緊皺起的小人兒。


    孫嬸停住,不再講話。


    而徐芳園等人也不由沉默。


    其實,話說到這,徐芳園大概能猜到是怎麽迴事了。


    徐芳園暗忖。


    難怪那婦人講話時,孫嬸臉色會那般差。


    “人說虎毒還不食子呢!”


    孫嬸咬緊了唇,苦笑。


    那可是對她而言最最緊要的小人兒,她哪裏下得了手?


    那時,孫嬸將手放在了小人兒的脖子上。


    她舍不得,卻又不想再讓小人兒那般痛苦。


    前來探望的親戚所發出的尖叫打破了孫嬸的猶豫。


    等孫嬸迴過神來的時候,親戚早已離開。


    而她,終是下不了手。


    可,天公戲耍。


    那夜,她沒有下手,她的小人兒卻終還是去了極樂。


    小人兒去世,孫嬸親手掐死了自己孩子的傳言也在整個村子蔓延開來。


    因著此事傳得太廣,驚動了縣老爺。


    縣老爺特地派了仵作和衙役前來查探小人兒真正的死因。


    可即便仵作證明了小人兒是病故的。


    村裏人依舊傳得有聲有色。


    那時孫嬸已經萬念俱灰,村裏人的傳言,她也不甚在意。


    小人兒走了,村裏人再怎麽說。


    於她而言,已經沒了意義。


    將小人兒的後事處置妥帖過後。


    孫嬸從屋外割了一捆葎草。


    她將葎草編成極粗的繩子掛在了房梁之上。


    原本,她是想要用繩子的。


    可是,這些年,為了給小人兒治病。


    家裏頭莫說是繩索了,就是個耗子也瞧不見。


    成了繩子的葎草晃蕩,板凳被孫嬸踢開。


    當神誌彌留之際,孫嬸的唇角勾起了淺淺的笑。


    她終於可以又能和小人兒和相公團聚了。


    但偏偏那平日裏結實又賴皮的葎草卻斷了。


    孫嬸脖子上被割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她還活著。


    孫嬸自盡的事情再度被村裏人傳的沸沸揚揚。


    食肆的東家聽聞孫嬸自盡的事情,直罵她混賬。


    死能解決問題嗎?


    孫嬸苦笑:“死,當然是能解決問題的。”


    於那時的孫嬸而言。


    活著已經沒了任何意義。


    可是,當她見著東家那般憤怒,當她想起曾經東家對她的百般恩情。


    孫嬸的內心到底還是觸動了。


    這世上原來是有人希望她好好的活著的啊。


    她連東家的半點恩情都沒有報答,怎麽能那般自私的就去死。


    不止是東家,還有那大夫呢。


    她欠了那麽多人情,怎麽能夠就這樣死了。


    ……


    後來,東家招來一個小不點在食肆做活兒。


    那小不點兒很聰明,對人也體貼。


    小不點說,自己的父母早死。


    孫嬸對他的好,讓他感覺就像是自己的娘親一般。


    小不點不止一次說、


    如果孫嬸是自己的娘親就好了。


    小不點雖然叫她嬸子,卻對她分外的尊重和親昵。


    漸漸地,孫嬸覺得自己內心的空洞,無知無覺間便被這個小不點給填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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