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蓮並未直接迴家。


    她挺直著脊背,一步一步往前走。


    即便不迴頭,她也能感覺到身後拿到炙熱而悲憫的目光。


    此刻的何小郎看著自己的表情是可憐還是同情,亦或者是得意洋洋?


    胡雪蓮咬著牙,不敢去想,也不想迴頭看。


    她將脊背挺得更直。


    心裏暗暗發誓,自己一定會讓何小郎付出代價。


    不過在那之前,她不會讓何小郎產生半點得意。


    不過是一具身子罷了,休要以為那樣的掠奪就能讓她臣服。


    方才那一通磨難已經讓胡雪蓮明白,女子的眼淚隻會讓男人更加瘋狂。


    如此,示弱有何用?


    她絕不允許讓何小郎那樣的人看到自己的落魄模樣。


    不知過了多久,胡雪蓮終於感覺不到那道目光,這才終於敢小心翼翼的迴頭。


    她已經想好,若是那何小郎還敢看她,她必定要狠狠地在打罵他一頓泄氣。


    就這麽走了,實在太便宜他了!


    何小郎已經沒了蹤影。


    看著那一片亂糟糟的草叢,胡雪蓮的心驟然一空,一直強撐著的氣力在頃刻之間一瀉千裏。


    她抿緊著嘴唇,頹然坐倒在地。


    先前強撐起的麵無表情也終於再次被淚水取代。


    寂靜鄉野中,除開蟬鳴和蟲叫,還有女子嚶嚶的哭泣。


    夜幕降臨,蟬蟲撕心裂肺的嚎叫換做了青蛙蛤蟆一聲接著一聲的悲鳴。


    胡雪蓮的眼裏也終於再落不出更多的淚水。


    她撐著發麻的身子緩緩站起來,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


    這麽晚了,那些去徐家幫工的人該是都已經迴家了。


    胡雪蓮本來很怕黑。


    但胡雪蓮卻極度感激此刻的漆黑。


    有如此的黑夜,沒人可以看見她的狼狽。


    家門緊閉,一點光亮都沒有。


    是睡著了吧?


    想起今兒個早上離開家時對娘立下的話,胡雪蓮唇角揚起一抹苦笑。


    她今兒的的確確是將清白給出去了。


    但對象不是顧南弦。


    也不知娘知道後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胡雪蓮推開院門,看著田秀英的屋子,輕輕地歎息一聲後走進了自己的屋子。


    剛一進屋,一股濃烈的腥臊味撲麵而來。


    這股味道胡雪蓮以前也聞過不少迴,她也曾問過田秀英她在自己屋裏做了什麽。


    但每每田秀英都說那是家裏頭濕氣太重,又沒開窗,床腳朽了發出的腐爛味道。


    這樣的解釋,胡雪蓮自然是不信的。


    可每迴找不著那味道到底從何而來,她也就做罷了。


    可現在……


    聞著那股熟悉的味道,胡雪蓮隻覺得胃裏頭一通翻江倒海。


    她彎腰,嘩的一聲直接幹嘔起來。


    不知吐了多久,好似要將膽汁兒也吐幹了,胡雪蓮才終於停了下來。


    她想要直起身,但身子酸澀得緊,一個沒穩住,直接摔倒在地。


    胡雪蓮木然的坐在地上,也不再起身。


    她隻是頹然地看著這充斥著刺鼻味道的房間,心一扯一扯的疼。


    嗬嗬,她的母親啊……


    就在這時,有人推門。


    胡雪蓮木然地看著驟然開啟的房門,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還沒迴來呢。”是田秀英的聲音。


    “不對啊,剛才明明聽見聲響了的啊。難不成是聽錯了?”


    她舉著油燈,在屋子裏晃了一圈,言語中忍不住得意:


    “看來這事兒是成了呢。”


    說著話,田秀英就要離開,卻是猛地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


    也虧得她反應夠快,立即拽住了身旁的櫃子,這才沒摔倒在地。


    “這丫頭又買什麽東西了,真不拿我的錢當錢啊。”


    田秀英不悅的嘟囔,她彎下腰,將油燈湊近。


    卻是被披頭散發的胡雪蓮駭了一跳。


    田秀英發出一聲驚叫:“我的娘啊,雪蓮,你怎麽在這兒不吭聲啊。”


    “娘……”


    胡雪蓮開口喊了一句,本以為已經幹涸的眼淚再次奪眶。


    “雪蓮,你怎麽了?”


    田秀英看到胡雪蓮臉上掛著的淚,先是一愣,旋即擔憂道:“閨女兒,怎麽了,是不是那顧大郎……”


    話說到一半,田秀英覺得這話問得不對。


    若是顧大郎,自家閨女兒才不會如此失魂落魄呢。


    她握著胡雪蓮的手,柔聲安慰:


    “是不是沒成呐,沒成也不要緊的,那顧大郎和其他男子不一樣……”


    “娘,不是你想的那樣。”


    胡雪蓮冷聲打斷田秀英裝模作樣的安慰。


    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傷痕,笑道:“你和徐千強那混賬在這裏做了對麽?”


    田秀英聽言,一時語塞。


    胡雪蓮扯唇,眼淚斷了線:“我也做了。”


    田秀英焦急的握住胡雪蓮的手,言語間有抑製不住的開心:“和顧大郎麽?”


    “娘,你別這麽虛偽成麽?”


    胡雪蓮拂開田秀英的手,冷聲道:“你總是這麽自欺欺人。”


    田秀英震住。


    很是沉默了半晌,田秀英才終於再度開口:“你和誰,到底是怎麽迴事?”


    語氣再不似先前的溫柔。


    有的,隻有冷冽,還有幾分逼人的怒意。


    胡雪蓮抬眸。


    微暗的燈火照著田秀英的臉龐模糊不清。


    但她卻覺得自己活了這麽多年,頭一迴終於可以看清自家娘親的臉。


    這才是她的娘啊。


    看著田秀英那樣淩然的臉,胡雪蓮噗嗤一聲,忍不住低低的笑了。


    什麽愛女若命,什麽一切都是為了閨女兒好,自己一個寡婦,苦點就苦點之類的話。


    那特麽都是鬼話,騙人騙鬼的鬼話!


    這話也就騙騙她自己罷了。


    若是當初沒有聽到田秀英說得那句話,胡雪蓮倒是真的相信田秀英所做的一切都是真的為了自己好。


    胡雪蓮記得,有一次祭拜父親時,她因著貪玩與娘走丟。


    那時,她年紀太小,也不識路。


    夜色降臨,看著那些個墳堆堆,她嚇得瑟瑟發抖。


    就在那時,母親出現了。


    母親找到她時說的第一句話,不是擔憂也不是慶幸。


    而是——你這丫頭到底是怎麽迴事,若是被野男人遇著了,日後還怎麽嫁人。


    這話對於她而言,印象太深。


    深到雖然不明白其中含義,卻每每想起來都滿心恐懼。


    再長大些,看著田秀英學著人家何秀才對閨女兒那般對自己,胡雪蓮漸漸明白了那句話的含義。


    原來啊,自己作為她的女兒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嫁個好男人。


    她胡雪蓮作為田秀英的閨女兒,之所以能這麽衣食無憂還被寵著長大,不過是因著自己長了一副尚可的皮囊。


    而這幅好皮囊,無疑是可以給她帶來一個好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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