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書畫了解嗎?”飯後老者拉著寧長生詳談,隨口一問。


    寧長生聽罷沉吟了片刻,搖頭道:“了解不多。”


    繪畫是人類的創造,最開始由原始人捕捉生活點滴,怕遺漏生活中的重大事件,便在牆壁上著墨而來。而神靈自誕生起便記憶超群,時間在他們眼底根本不是障礙,或許暫時遺忘,但是從記憶深處翻找便能重新尋迴,尤其是寧長生這類上古神靈,神識足夠強大,存儲再多的東西都不會有問題。


    老人對寧長生的迴答有些詫異,看向了自家小兒子,卻聽他道:“她對畫麵很敏感,從圖案上便能分析出畫手當時繪畫的情緒。”


    人類總是對世界名畫報以美好的臆想,可是沒人能精確掌握畫家在書寫畫卷時的感受,畫家們當時究竟在想什麽人們其實根本不知道,隻能天馬行空地胡亂猜想。可是寧長生就不一樣,她不光色感好,能輕易看出畫作裏色彩的區別,還能敏銳地看出畫家繪畫時的心境,這是絕對的天賦,他知道時簡直驚為天人。


    老者想了想,翻出了自己最新的智能手機,從相冊裏選出特意存儲下來的畫,讓寧長生看。


    “你看這幅畫,你覺得它在描述什麽?”老者提問。


    寧長生看了過去,那是一張眾人拾穗圖,裏麵的男女老少臉上都洋溢著豐收的喜悅,衣著質樸,像是上世紀的華夏,但是配上金粉勾勒的光線,有一股別樣的生氣。至少表麵上看來是這樣的。


    寧長生抿了抿嘴道:“是絕望。”


    老者挑眉,“怎麽說?這裏麵無論是描寫的情節,還是色彩的細節,分明就是祝賀圖。祝賀是最美好的祝願,哪兒來的絕望?”


    “暖色不一定就是積極的顏色,它有時也代表了消極的情緒。這幅畫的作者繪畫時相比極端痛苦,可是因為現實的某種原因他又不得不描寫美好,所以他強迫自己使用亮色。”


    這是很尋常的分析,但寧長生卻看到了細節,她道:“金黃飽滿的稻穗,熱火朝天勞作的人民,的確是豐收之喜。可是作者在線條邊緣用紅色勾勒,或許對大部分華夏人而言紅是喜悅,但是這裏的紅卻是畫家心裂的顏色。他精神狀態已經很不好了,但是哀到極處是狂喜。從畫卷的基底上可以看出畫家筆法疏狂,很多地方甚至漏墨了,他不是想留白,而是真正的不在意。這樣的人為什麽會用金粉勾勒細節?”


    趙曆眼底閃過複雜,問道:“你覺得他為什麽會這樣做?”


    “思念吧。”寧長生道。


    旁邊坐著的趙老師看到了自家老父親手上的圖一時有些沉默,沒有說話,卻聽自己曾經的弟子開口道:“思念故人,他在緬懷什麽人,而那個人或許之前擅長細膩入微的畫風。不過……”


    見寧長生停了下來,上了年紀的趙曆不由得丟掉自己過往的沉穩,帶著幾分急迫,問道:“不過什麽?”


    寧長生抬眸看了對方一眼,道:“故人已逝。你們仔細看,他畫的光線裏麵是不是有紋理,這些紋理是悼念詞。”


    一聽她這話,趙曆趕緊放大他手機上的圖片,趙老師也湊了上前,端詳了片刻,點頭道:“還真有,你這小姑娘眼神真好,我們之前都沒注意到。”


    他朝寧長生豎了個大拇指,以示誇讚。


    寧長生卻很淡定地點了點頭,“這就是一張比較矛盾的畫作,畫家心緒悲痛,卻硬要呈現美好,可以從裏麵看到兩個分裂的靈魂,有趣是有趣,但也就僅僅於此了。如果他功力再強一些,就可以將其他人帶入畫中,感受他的悲鳴了,說不定可以替他報仇。”


    趙老師被寧長生這話驚到了,“你怎麽滿腦子都想著用東西攻擊別人,之前你的箏曲就鬧了大亂子,小小年紀要學會善待自己,放過別人,別壓在心底呀。”


    之前寧長生參加選秀節目的視頻他也看到了,佩服寧長生天賦的同時,隱隱也有些擔心。十六七歲沒有天真爛漫,反而用獨有的天資去發泄消極情緒,這以後能力要再大一些後果不堪設想,他不想看到一個天才隕落,更想教好她。所以也不顧老爺子已經十多年沒收過徒弟了,硬是把對方請來。


    對於一些人來說,一日為師,就會對這個學生終身負責,譬如趙老師。他平時雖然不著調,但關鍵時刻還是個愛護學生的好老師,該提醒的還是要提醒。


    “嗯。”


    寧長生承認自己當時確實沒有考慮充分,對她而言發泄就是發泄,不用在意太多,畢竟神靈做久了,她的確沒有太多的自覺去嗬護一些渺小的生靈。可是現在她也是渺小中的一個,真正成為了其中之一她才發現即使她並沒有多大怒火,但對於普通人而言,她還是很具威脅的。而且主辦方就算存在問題,她也應該適度考量一下,自己展現實力的結果。


    趙老師也沒想到寧長生這麽坦誠地承認自己的過失,他還以為就寧長生這性子一定會不在意,正準備多說幾句勸一勸,可一聽人家這話,再看別人的眼神,人家真真實實地在辨析自己,當即噎住了,這才點頭道:“好吧,那你以後可要注意了。有什麽不好的情緒可以告訴大家,大家給你開導疏解,別悶在心裏。”


    “我知道的招老師,之前我隻是想在海選裏脫穎而出,他們給我的感覺不大好,我有些惱怒,就沒想太多。”寧長生接收到對方的好意,也就解釋了一句。


    趙曆似乎還沉浸在寧長生之前所說的話中,聽到寧長生和小兒子的對話他才反應過來,道:“天賦不能浪費,有多大的能力都展現出來也沒問題。”


    他不知道寧長生參加海選的事,不過正因為他經曆了太多,才知道很多時候藏拙並不能給自己帶來好結局,不如一開始就展露出自己的風采,讓別人隻能暫避鋒芒。熱烈到尖銳,不是不好。


    趙老師扶眉,生怕豬隊友帶壞了小姑娘,趕緊道:“老爺子,您不知道她當時造成的亂子。好多人聽了她的曲子都感覺不舒服,因為她把一些不太美妙的情緒壓在了裏麵。”


    “沒有不太美妙的情緒。”寧長生解釋道:“隻是描寫宇宙銀河裏的畫麵,不過沒想到大家的接收能力原來還不足夠。”


    宇宙嚇人嗎?寧.神靈.長生覺得並不會,那隻不過是個空間誕生的曆程,三千世界,那裏隻是一方小天地,誕生與毀滅不過尋常。不過對於人類而言,陌生未知的領域總會給他們帶來無盡的恐懼,他們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隻能眼睜睜接受現實。這對他們而言就是可怕,就是恐懼。


    趙老師無力地道:“不管如何要有控製能力。”


    趙老爺子卻道:“我倒是覺得無論是畫家還是樂師都要保持自己的特性,不要被物外的東西束縛,哪有那麽多的規定就要畫成為無害、美麗、掛在牆上供人欣賞的藝術品?還不是那些俗人給的。人觀畫其實就是觀心,他們的心性如何他們心底沒有點數?怪一個樂師、畫家做什麽?”


    “爸!!”趙老師被老爺子氣死了,但又不能當著學生的麵播放人家的‘罪狀’,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說明。


    老爺子根本不聽,反而語重心長地告訴寧長生:“聽我的。世上條條款款多了,可是什麽都要遵循的話你還有什麽創作的天空。你打著膽子畫,理解的人自然能理解,不理解的你也不用理。又不是缺這個賣畫錢。”


    見到老爺子這麽煞有其事地勸自己,寧長生賞臉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的老師。”


    “這畫啊其實是我一個朋友所作。”幾息後,老爺子開口道:“他當時的確狀態不好,就如你說的一樣,他麵臨了極大的窘境,親人背叛,愛人離世,自己為了活下去又不得不去謳歌美好,實際上那會兒他都快瘋了。畫了這幅畫沒多久他就吞鐵自殺了,這幅畫算是他的遺作,被我收藏了起來。”


    寧長生聽出老爺子語氣裏的感懷和難過遺憾,但是並不準備安慰對方,隻道:“這是他的選擇。”


    老爺子聽了卻笑了,笑容裏帶著幾分滄桑,又有釋懷,“對呀,誰說不是呢,每一條選擇都是他自己。旁人覺得難過,但他說不定很快活,恨不得跟大家擊鼓唱跳呢。”


    寧長生無意去掀別人的傷疤,畢竟老爺子年紀都這麽大了還耿耿於懷的記憶,她一個剛進門的弟子不好說太多,他能看開已經是很好的了。


    將情緒緩了過來後趙老爺子才誇起了寧長生:“你的解讀很獨特呀,再看看這幅。”


    說完他又翻出了一幅畫,是張靜物油畫,藍色的景物布上擺放了一個白色的瓷罐,上麵插了幾支幹棉花。整體色調都比較灰,比較像當下時興的莫蘭迪灰,畫麵本就沒多少顏色,可是意外地讓人覺得活潑動人。


    “這張不錯。”沒等老爺子多問,寧長生便道:“看上去沒有多少顏色,但畫家作畫時心情愉悅,而且這種情緒維持了很久,至少在完成這幅畫的時候都是笑著的,所以整體畫麵呈現得很舒暢,筆觸雖然細膩,可是你瞧他收尾的動作,每一筆都是輕快地提起的。”


    老爺子這次也沒有故弄玄虛,直接道:“的確,你說的完全沒錯,這幅畫是我畫的,當時我心情開心極了。和老朋友打賭,從他那兒贏來了夢寐以求的顏料,這幅畫呢就是我用那個顏料畫的。”


    說完,他再次朝寧長生點了點頭,“你這觀察力真的不錯,也沒見你盯著這畫,就能看出那麽多細節,我都沒你這個天賦,當今世上也怕少咯。”


    寧長生看畫是隔著屏幕在看,手機再大也沒有實物來得直接,但偏偏人家就是能從細節裏推導出很多東西,又是真真正正存在的。除了這些,他也相信寧長生身上有些玄之又玄的天賦異能,不然哪兒也這麽強大的學習力呢。


    不過他也不羨慕,愚笨的人總有愚笨的人的活法,聰明人自然要流芳百世的,他得好好教,以後就是知名畫家的老師啟蒙者,多讓人暢快。這可是他那些老朋友永遠不可能有的,從弟子上他可贏過了所有人。


    知道了寧長生的底子,老爺子沒有讓寧長生動手畫,反而從小兒子這兒挑挑揀揀拿了幾本書讓寧長生帶迴去。


    “畫呢你暫時不用急著動手,你的學習能力很強,我相信你要是想臨摹肯定不超過幾天就能像模像樣了。但是我不求你成為一個模仿者,我不希望你從別人那兒學到其他壓製你的天性。你就先看看幾本書,等你有感覺了再動手,到時候再過來找我。”


    這種放養式教育很難得,畢竟對於一個初學者來說沒有老師的特意指導示範,很難理解學的到底是什麽。但寧長生和普通學生又不一樣,她吸收能力太強,老爺子反而擔心寧長生失去自己對世界的理解。不如從一開始就不告訴她畫畫是什麽,讓她自己來。自己去琢磨選什麽筆,采用什麽筆法,蘸取什麽顏料。


    寧長生當然沒意見,扛著幾本書就迴家了。周天晚上有晚自習,她下午還得迴去刷刷題庫,豐富自己的知識庫。


    見寧長生走遠,趙老爺子一直坐在沙發上沉思,趙老師不敢打擾,乖乖迴工作室假裝練習繪畫。孩子不管多大年紀,獲得怎麽樣的成績,在父母麵前隨意閑蕩的話都覺得不對勁,尤其他還是個自小調皮,被嚴加管束的問題兒童。


    老爺子見小兒子又做賊心虛地溜進了房間,笑了一聲,暗罵對方這麽多年都沒個長進,這才拿起電話,撥通了其中一個號碼。


    “喂,老徐呀,我老趙…對,我不在家,最近呢有點不舒服就來b市找我小兒子了,有什麽事兒你聯係我大兒子吧。”


    “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就想托你去那個人家裏說幾句話。我想明白了,那是他的選擇,我們都覺得他當時很痛苦,怪自己沒能伸手拉一把,但其實我們背的都是自己的愧疚,他離開反而是解脫。”


    “這話我不好找她直接說了,我想透了,她還在鑽牛角尖,何必呢。”


    “行,這事兒你答應了可不準忘了啊,早點去告訴她吧。都這麽自己這麽多年了,放過自己吧。”


    掛掉電話,趙老爺子長歎一口氣,但隨即又輕鬆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卻哭了,不斷反複。


    人類總是收藏著豐富的過往,光陰易逝,記憶也就變得彌足珍貴,可是很多人又都會囿於物外,困於內心,就算成就再高的人也逃不過。趙老爺子也是今天被點醒,放下了心頭的重壓,這麽多年了,也就今天終於輕鬆了下來。想想又覺得寧長生這個弟子沒收錯,對方語言再細一分或者再粗野一些他可能都聽不進心裏。


    倒是迴到學校的寧長生直接把今天發生的事兒丟在了腦後,因為今晚出成績了。距離最開始驚呆眾人的全班第一的成績,這次寧長生的成績顯然更耀眼,一舉奪得文科年級第一的寶座。要知道這個位置以前一直被清北班的兩個學霸輪流交替,很少有外人殺進去的。現在寧長生卻成功了,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本來寧長生就在年紀百名的位置上不斷努力往上爬,隻不過她跳躍的弧度太大了,從八十多到三十多,最後第一。要知道她原本就是個小尖班中下遊水平的人,年級排名都在一千左右了。人家改變曆史隻花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什麽叫學神,這才是。


    看了看寧長生幾乎都是全對的試卷,再看看自己大片空白,努力書寫還是錯誤答案得了個大叉的卷麵,張天一有點懷疑人生。說好的修行界天才選手,學什麽什麽都行的自己,這麽落入俗世就被人虐?多不科學,甚至還沒寧長生前同桌分數高,他要哭了。


    注意到張天一生無可戀的眼神,寧長生掃了一遍對方的卷子,輕笑了一聲,道:“你們不學文化課?”


    “學啊,怎麽不學,以前我還是師門成績最好的那個呢。”張天一氣囊囊地道:“文科這麽簡單,我分數怎麽會這麽低,老師瞎改的吧。”


    前同桌找到機會特意過來看了張天一的卷子,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瞎什麽瞎,你上課就沒認真聽,天天睡覺,政.治曆史你以為光靠背的嗎?數學38?你是覺得自己過不了婦女節,分數也爭取和女同胞節慶一致?”


    原本以為這位哥上課不聽就睡覺,出來可能是個跟寧長生差不多的王者,畢竟他們看起來比較熟,上下學也一起迴家,但誰知道王者也帶不動青銅,張天一可真是三百六十度純學渣。


    張天一氣了,但他不至於跟一個女生發生,氣的是自己。想他放棄了多少修行時間來學校蹲守,還要麵臨如此打擊,還有天理嗎?


    這麽一想,他幹脆拿著書包就跑了出去。前同桌愣了愣,對旁邊的寧長生小心地道:“他,真生氣了?”


    “沒,別管他,他這是自作自受,自己心底不好受呢。”寧長生在對方離開的時候,看到了他口袋裏露出的黃符紙,猜到對方可能想聯係上級什麽的,也不擔心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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