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意盡力忽略白盛臉上戲謔的神色:“您的意思謝某不太明白。”


    “謝都督不會連寫信的人是不是令尊也分不清把?”赫連嫣然走到白盛身邊,瞟了眼他手中的信箋,語氣平淡卻一針見血,“令尊從不親筆寫信,而且從來隻稱唿你的乳名。畢竟是高人所取,還因此救了你的性命。我說的對嗎,皎奴?”


    謝知意的目光猛然變得銳利狠辣,死死地盯住赫連嫣然。她知道,她竟然知道!她怎麽會知道?她早就什麽都知道!


    謝知意的父親謝雲牧年輕時隻是個七品雲騎尉,一次在戰場上傷了右臂,頗為嚴重,再也使不得盜搶,之後便一蹶不振。直到家中為他取了一房妻室。


    謝雲牧早先一心報效朝廷,無意成家,耽擱來耽擱去就拖到了二十八九。同齡的許多人,兒女都排成行了,唯獨他仍是孑然一身。適逢他傷了手,再難作武將,家裏人趁機為他選了個不錯的女子。


    謝雲牧倒也任命地與她拜了堂。那一年,他正好而立。


    妻子是個溫婉賢良的女子。婚後侍奉公婆伺候夫君勤儉持家。起初謝知意萬念俱灰,成親也不過是為了向父母盡孝,娶妻不過圖的是香火延續。可日子久了,他被妻子的溫柔體貼所打動,漸漸生了愛憐之心。夫妻二人琴瑟和鳴,後來便有了謝知意。


    謝知意最開始並不叫謝知意,而是叫做謝天風。這名字還是謝雲牧憋了三天好不容易才憋出來的。


    兒子出生以後,謝知意在妻子的鼓勵下恢複了鬥誌,練起了左手兵刃。功夫不負有心人,等到謝天風六歲的時候,謝雲牧經過一路拚殺,已是個從五品的朗將了,仕途一片光明,家裏的日子也越來越好。


    可是謝天風卻體弱多病,三日一小病,十日一大病。漸漸地更是纏綿病榻,床也下不得了。謝家上下是焦急萬分。


    雖然謝雲牧夫妻膝下還有兩個女兒,卻隻有謝天風一個兒子。妻子在生小女兒的時候難產,險些喪命。最後雖然母女平安,卻是傷了根本,以後再難有孕。


    謝雲牧的父母著急不已,雖然兒媳素來孝順賢惠,甚得二老喜愛,可為了謝家香火,也隻好準備為兒子納妾。


    謝雲牧卻與妻子情誼篤深,不願為此傷了妻子的心,堅決不允。


    唯一的兒子久病不愈,夫妻倆遍尋名醫卻毫無起色。眼見著兒子承受著病痛的折磨,心愛的妻子終日以淚洗麵,謝雲牧想盡了各種辦法接過還是一籌莫展。


    某一日,他路過一座寺廟,被門口坐著曬太陽的瘋癲老頭兒叫住了。老頭兒雲山霧繞地說了一通話,最後告訴謝雲牧,要想讓兒子活命就得給他改名。謝雲牧原本並不相信,隻覺得老頭兒是在胡言亂語故弄玄虛。可是迴家後卻發現兒子病得更重了。


    無奈之下,謝雲牧隻得死馬當活馬醫,按著老頭兒所說,給謝天風改名為謝知意,還給他取了個乳名,叫皎奴。


    還真別說,自從改了名以後,謝知意的身體竟然真的一天天好了起來,從一個風一吹就倒的病秧子長成了一個小牛犢般的健壯男孩兒。


    謝雲牧感激萬分,又去那寺廟想要向老頭兒致謝,卻被寺中和尚告知那老頭兒原來竟是個遊方的高人,曾借住在寺廟裏。之後又不知去何處點化有緣人了。臨走前還特意給謝雲牧父子留了話。


    自那以後,謝雲牧隻稱謝知意為皎奴。他傷了手,雖然左手使起兵器來威力十足,寫字卻醜陋不堪,再怎麽練也不見長進,便幹脆封了筆。有什麽需要書寫的都由其夫人代勞。


    因此,謝知意收到的的確不是什麽家書。


    他想不明白,這一切便是連謝家族中也沒幾個人聽說過,可這位聞喜縣主卻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究竟是何方神聖?


    白盛邁出一步站在赫連嫣然身前,擋住了謝知意似乎要將人盯出個洞來的目光。


    “謝都督,你逾矩了。”白盛唇邊笑意不減,說出口的話語卻帶上了明顯的警告意味。


    沒等謝知意做出反應,白盛身後的赫連嫣然卻先出了聲:“謝都督,隻要我想知道就有的是辦法能夠得知。正如我知道你這封所謂的家書,其實是京中傳來指示你將縣令於靖滅口的命令。”


    “這……這怎麽可能?”於縣令難以置信地道,“卑職並未泄露任何消息。而且貴人是今日才去的慶有村,此事絕不可能這麽快就傳到京裏去。這……這……這是為何?”


    “他們原本就沒打算留你這個活口。”白盛嫌棄他蠢笨,但為了撬開他的嘴,不得不耐著性子向他解釋,“鐵礦的事自然算是機密,讓你參與進來本就是冒了風險的。


    皖淮府發了水患是誰也沒預料到的意外,因此也多了許多變數。比如欽差一行不日就將抵達。


    於縣令你是個膽小不經事的,萬一露了馬腳可不會像謝都督般守口如瓶。最穩妥的做法自然是讓你將知道的一切都帶進棺材裏。


    他們連法子都想好了,你大概會落得個在流民暴動中不行罹難的結果,到時候,誰都不會起疑。當真是好算計。


    於縣令,你的主子已是下定決心要除了你。事到如今,你卻還不肯說出他的身份嗎?”


    “我說,是十……”於縣令麵色慘白地就要交待。


    “於縣令,不說隻不過是你一個人死,說了確是闔族難活,你的美妾,你的幼子都將為你陪葬,你可想清楚了!”謝知意厲聲喝止道。


    於縣令渾身一顫,剛剛被恨意激起的滿腔怒火瞬間弱了下去,眼瞅著就要熄滅。他麵色灰敗,似乎已經放棄了生機。


    白盛尖刺,輕飄飄得添了把柴:“於縣令,隻怕你今日不說就再沒機會了。他們以打定了主意要將你滅口,為防萬一,又怎麽會放過你的家人?


    即便你今日引頸就戮,不到明日一家老小便會在地府團聚!你既已知曉我的身份,就該明白如今我是你活命的唯一指望。


    於靖,還不從實招來嗎?”


    隨著白盛的最後幾句厲喝,於縣令終於迴過神來。是啊,當初那群人找上自己的時候承諾的可盡是榮華富貴,看上去比他老子娘都更為他著想。可如今,他冒著巨大的風險為他們奔走運作,結果,他們不僅念著他的功勞苦勞,卻隻想要他的命!


    這還是他們並不知道他已經被白盛扣下審問的前提下,若是知道了,為保萬無一失,他那一大家子可就都不能留了。雖然她的親娘和老妻已經在水患中身亡了,可是他還有嫵媚嬌妾,一屋子貌美如花的丫鬟通房,最重要的是他那幾雙兒女……他不敢再想下去,哆哆嗦嗦地閉上雙眼,兩行清淚自眼角流出。


    於縣令用力咬了咬唇,猛地睜開雙眼,眸中盡是決然之色:“卑職一人死不足惜,隻求貴人能夠保全卑職家小性命。貴人可答應嗎?”


    白盛斂了笑,鄭重其事地應承道:“我答應你。”


    於縣令得了保證,忽然就鎮定了下來。他活了大半輩子,一直膽小怯懦,如今真的死到臨頭,卻是為了子女們終於勇敢了一次。


    於縣令豁出去了,再無顧忌,大聲道:“是十皇子!私自開采鐵礦一事的幕後主使正是十皇子白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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