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碩、煙波與赫連清和好奇地圍著桌上無色琉璃碗下扣著的奇異毛蟲來迴觀瞧。


    就連行動不便的白盛也在赫連嫣然的攙扶下坐在床上努力伸長了僵硬的脖子張望著。


    煙波用手指戳了戳琉璃碗,毛蟲感到了威脅,身上的利刺馬上豎了起來,顏色也更加鮮豔。


    “當心,若是被它的刺蟄上一下,便會腹內脫血,外表看不出任何異常,兩日後血盡而亡。”赫連嫣然提醒道。


    煙波聞言立馬收迴手,麵色有些發白,退開幾丈遠。


    “若依元娘所言,病人身中之毒乃是牽機毒與此蟲之毒混合而成。


    二者相輔相成無藥可解,同時又相互牽製,蟲毒使牽機的毒性發作時間更加緩慢。


    而牽機又減輕了蟲毒對髒腑的嚴重傷害,從而使中毒之人不致於迅速死亡。”赫連清和分析道。


    “不錯,但同時,卻會使中毒之人飽受毒性發作的痛苦,生不如死,任憑生機一點點流失,在絕望中走向死亡。”


    赫連嫣然握緊了拳,壓製著心中翻湧的情緒。當年的事,絕不會就這麽算了,她定會親手將那人揪出來,那些痛苦,必叫他百倍償還!


    “這麽說,隻要有這個東西就能解毒了?”煙波遠遠地指了指琉璃碗旁靜靜躺在桌上的一株毫不起眼的小草。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相輔相成。這草便是克製此毒蟲之物,它們相伴而生,隻要尋得其一,定能在不遠處找到另外一種。”赫連嫣然解釋道。


    “無論是這毒蟲還是藥草,我翻遍了醫書也未曾找到半點記載,元娘是如何得知又從何處尋到的?”赫連清和十分好奇。


    “清和,元娘的行事素來是族中機密,”赫連碩將視線從毒蟲身上移開,直起身子,對赫連清和道,“元娘告訴你的,都是你該知道,沒說的,便是不該問的。”


    赫連清和聽了,拱手施禮道:“在下一時忘形,無意冒犯元娘,還請元娘莫怪。”


    赫連嫣然示意他無礙,繼續說道:“清和癡迷醫道,假以時日必大有所成。


    眼下雖然有了牽機的解藥和能解蟲毒的藥草,但二者需謹慎搭配方可解毒。


    這蟲子便拿來給你練手,取其尖刺便可得毒液,仔細別被刺傷了。”


    赫連清和如獲至寶,忙不迭連聲道謝,迫不及待地捧起裝著毒蟲的盒子,歡天喜地地迴了煙波臨時為他準備的藥房研究毒蟲去了。


    赫連嫣然扶著白盛躺下,診了脈,又用手在他額頭探了探,道:“殿下大可放心,毒性控製得很好,並未再蔓延,待過幾日製成解藥便可無虞了。”


    白盛眨了眨眼,表示明白與放心。忽覺熟悉的感覺傳來,本以為是毒性發作,卻見有鮮血從赫連嫣然的嘴角及耳鼻處緩慢滲出。


    聯想起這幾日都未曾毒發,白盛心裏忽然有了個驚人的想法:他的毒發之苦被赫連嫣然轉移到自己身上去了!


    這個念頭萌生之後,一發不可收拾。雖然毫無依據可言,白盛卻越發確定。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自中毒以後,每每毒發之時苦痛異常,過後便精疲力竭,常常昏睡不醒。


    有那麽幾次,白盛隱約聽見耳邊似有人低語。聲若蚊蠅,聽不真切,還有人來扯自己的手腳,一下一下,力氣極小。


    當時他隻當是發夢,並沒放在心上。後來,隨著身體的衰弱,耳邊的說話聲漸漸吵鬧起來,拉扯他的力道也越來越大,他甚至覺得自己快要被從身體裏拽出去。


    雖然他也覺得這個想法有些荒唐,但他當時的感受的的確確就是這樣。


    赫連嫣然給了他無事牌的當晚,白盛正睡得香甜,卻聽得細細簌簌的聲音,似是有人鬼鬼祟祟地進了屋子。


    他想看看是什麽人,卻無論如何也睜不開雙眼。


    “快,快,他的壽元快盡了,這麽好的出身,可別讓別的家夥搶了先。”一個猥瑣的聲音說道。


    另一個憨憨的聲音應道:“就是,就是,皇族裏出來的,可不是一般的品相。不知道味道怎麽樣。”


    “今晚努力把他的魂魄拉出來嚐嚐不就知道了嗎?”猥瑣的聲音奸笑著說道。


    “我都等不及了,肚子好餓……這個地方的符咒好生厲害,若不是發現了缺口,咱們便是拚盡全力也不一定進得來。”憨憨的聲音抱怨道。


    “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又如何?吃了這個,抵得上之前吃的幾十個不止,咱們又可以升個等,連普通的護法都得羨慕咱們,多值得。”猥瑣的聲音勸慰道。


    “快動手吧,”憨憨的聲音催促道,“吃這種天潢貴胄,還得花上好幾天時間才能克化,別耽誤功夫了。要是被其他魔物發現了缺口也闖了進來就不妙了。”


    “說的對,咱們這就一鼓作氣,說什麽今天也要把他吃進肚子裏。”猥瑣的聲音下定決心道。


    白盛感到令人十分不適的氣息靠近了自己,接著,有什麽東西搭上了自己的手腳,開始往外拖拽。


    白盛內心極力抗拒,奈何身體動彈不得,眼看就能解毒了,卻要在這時候一命嗚唿了。他多冤枉。


    忽然頸上一熱,兩道聲音同時慘叫起來。


    “神仙血!是神仙血!這怎麽可能?”


    “有大仙在保他性命!”


    “明明神界仙界都與人間斷了往來,怎麽可能還有神仙血?”


    “大仙饒命!大仙饒命啊!”


    “我不甘心,眼看就要升為護法了,卻要死在這裏,我不甘心!”


    一陣直入腦海的哀嚎聲過後,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白盛隻覺得自頸上傳來一陣舒適的暖意,再度沉沉睡去。事後他隻當自己做了怪夢,如今想來卻未必如此。


    白盛緊盯著赫連嫣然,隻見她淡定的從袖中取出帕子,若無其事的擦去血跡,仿佛擦掉的不過是汗水。


    她迴來後來不及梳洗整理便直奔此處,對於給自己解毒之事超乎尋常的盡心盡力。


    白盛知道她一定有自己的目的,但是不管出於什麽樣的原因,能被人這般奮不顧身的相救,白盛都覺得十分感激。


    這天夜裏,熟睡的白盛被一陣奇怪的響動吵醒,像是說話聲,若有似無。


    他本以為又是前陣子不知是何物的東西又潛進來偷他魂魄,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似乎是隔壁赫連嫣然房間傳出來的。


    說來奇怪,自從上次赫連嫣然取了他的血進行了那場奇怪的儀式,白盛似乎能時不時地感受到些許赫連嫣然的情緒,他們之間好像產生了某種奇妙的聯結。


    聲音越來越清晰,白盛屏氣凝神仔細分辨,像是許多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這麽多的人呀……這麽多的人……”


    “全都是壞人……”


    “都是兇手……”


    “沒有一個好東西……”


    “他們憑什麽活著……憑什麽……”


    “多冤枉……多冤枉……多冤枉……”


    “難道你都忘了……”


    “你怎麽能忘……”


    “你要把當年的事刻在骨子裏……”


    “這些都是你的仇人……”


    “他們都是兇手……”


    “要讓他們不得好死……”


    “報仇……”


    “報仇……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殺光他們……”


    “殺光所有的人……”


    “這麽多的人……”


    “都是兇手……”


    “殺了他們……”


    “殺!殺!殺!……”


    一句一句交疊在一起,不給人喘息之機。


    記憶深處仿佛漸漸裂開無數的縫隙,那些最最不堪最最淒慘的迴憶不停的湧出來。


    白盛已分不清這些情緒究竟屬於赫連嫣然還是他自己,隻覺得仇恨灌滿了胸臆,翻湧攪動,山唿海嘯般,直逼得人無處可逃。隻一瞬便血紅了雙眼。


    若不是由於藥物的關係肢體僵硬不能動彈,白盛此刻怕是早已拔劍衝出門外殺個痛快了。


    直到赫連嫣然冰冷的嗬斥聲響起:“滾遠些,你們這些肉身早已腐朽爛在泥土裏的的可憐蟲!


    如今不過隻剩下一縷怨念,別再妄圖蠱惑我。


    我與你們不同,你們隻剩下恨了,我卻有著你們從不曾擁有的東西。


    這次是我大意,竟讓你們附在草木之上出了禁地,滾迴你們應該去的地方。若再犯寸土,我便親手讓你們煙消雲散!”


    黑暗中傳來漸行漸遠的“嘶嘶”聲,如同毒蛇吐信,愈發輕淺,直至斷絕。


    看來,這位赫連元娘遠比想象中的更加不簡單。白盛默默地想著。


    “攪擾了殿下的清夢,還請恕罪。”赫連嫣然的聲音隔著牆壁傳來,白盛慌忙閉上雙眼裝睡。


    “夜已深,還請殿下盡早安歇。養足了精神才好解毒。”叮囑過後,再無動靜。


    一切重歸寂靜,白盛卻睡不著了。


    赫連嫣然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她的見識、膽魄、沉穩、果決、手段以及氣度,絕不是一個未及笄的女子所能具備的。


    這樣一個掌管著“天下第一商”的女子,榮華富貴是絕不稀罕的,這世上怕是再沒有比她更加富有的人了。


    那麽,她不惜以身犯險相救,所圖的究竟是什麽呢?白盛著實是想不通,索性不再去想。


    無論如何,都要先保住性命,他可不想在史書上留下“十二皇子白盛,帝十二子,豐神俊秀,俊美無儔,舉國無出其右者。患急症,不治,卒年二十。”的寥寥幾句生平。


    他要活下去,要坐上那至高無上的位子,這才是對下毒之人最有力的報複。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南山相思梨花落問佳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本傑明小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本傑明小兔並收藏南山相思梨花落問佳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