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尚未真正來臨,可日頭已經開始有些毒辣了。


    正午時分,烈日下的勞作就有些讓人吃不消了。


    璀璨閣那巨大的花園裏,粗使下人們看著頭頂的太陽,紛紛擦把汗,準備找個陰涼的地方休息一會兒。


    一個白色的身影,悄無聲息的在花園裏迅速飄過,有眼尖的下人看見那身影往膳房去了,忍不住的嘀咕。


    “……這是那個匠局的大匠啊,怎麽明天都要來園子裏溜一遍啊,遛完了園子就是往膳房去,這一連幾天了,也不嫌累得慌……”


    身邊有人扯扯他衣袖,“管他哪個大匠有這個癖好,咱們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說完,又有人附和,“對,幹活得仔細點,聽說這幾天無論哪哪都盯得很緊,特別說園子裏和膳房,看見沒……就是那邊,那朵最大的牡丹已經被勒令清理三迴了,連每個花瓣都要擦幹淨呢,趕緊幹活,少囉嗦!”


    膳房的總管事看見趙衍一聲不吭的進門,幾天了,煎炸燉煮幾個小廚房就是來了也不去看一眼,就盯著做點心的小廚房,也不吭聲,就是看得目不轉睛,他老人家眼神裏帶著冰碴子,刺得那幾個烹製小點心的廚子手都在抖。


    可真要把點心給上上去了,總會原封不動的給送迴來。


    總管事這幾天頭發是一把一把的掉啊!


    您好歹嚐一口吧,再給退迴來,也好稍微能有個猜測的依據,原封不動的,您讓我們如何改進啊?


    前幾天還不這樣啊,總管事心裏嘀咕著。


    似乎第一天來還是很高興的,雖然這個高興及其不明顯,可對照現在的一臉冰霜,總還能稍稍窺見一二喜悅的情緒的。


    可越是到後來,越是不對勁,現在倒好,隻差沒把膳房推倒重建了。


    總管事心裏很是鬱悶,也頗為不解。


    他決定今天晚上,得帶著一壺上好的玉泉釀,找薑老去嘮嘮嗑。


    趙衍步履輕盈地迴到竹樓,尋常人走完起碼需要兩個時辰的園子,他隻用半個就全部親自檢查了一遍,也親自監工了膳房的點心工序。


    第一天,他告訴薑老,園子裏有些花木該修整,小點心的樣式不夠吸引人。


    第四天,他告訴薑老,園子裏有些醒目的比較大的花朵,花瓣裏麵有塵土,需要一一擦幹勁,那近距離看上去會更加吸引人,讓人流連忘返。


    第六天,他告訴膳房總管事,小點心隻有二百道,一天二十道,十天就得要重樣了,必須要有新樣式。


    第八天,他走了一圈,沒有說話。


    第十五天,他走了一圈,麵無表情。


    薑老也覺得奇怪,最近工部是沒什麽大事,可大理寺不是忙得腳不沾地的嗎?


    光是章翰誌的謀逆案,就聽說刑部尚書都幾天沒合眼了,主上怎麽似乎一下朝就往璀璨閣裏跑,還每天都往園子裏和膳房巡視一遍,提得要求吧,還有些——有些苛刻!


    薑老不想說自己的主子苛刻,真不想說,因為他的主子除了有些吝嗇,該有的待遇那是給三國任何皇帝辦差都沒有的,可他真不是苛刻的人。


    可最近及其不對。


    你好好的,和一朵牡丹花的花瓣,甚至和那些小點心杠上了,為啥呀?!


    薑老頭皮都要饒破了,什麽都沒有想出來。


    他也沒法找人好好聊聊,主上的事他也不好隨便找什麽開口,大頭婆娘和馬明宇帶著雷徹去了西北,聽過那裏出現了十幾宗少女失蹤案,他就更沒法開口了。


    心裏有許多的設想一一閃過,薑老覺得皇上一把老骨頭了,竟然還能生出一大群的娃來,可能這是主上最近行為異常的最有可能的原因。


    嗯,也許不是最有可能,是一定就是這個原因。


    薑老歎口氣,從窗邊慢悠悠踱迴書桌邊。


    別的原因尚可勸慰一二,可這個、這個絕嗣,要怎麽勸慰!


    搖搖頭,薑老坐下,一頭紮進了眼前的圖紙裏,決定隻當沒有看見主上的異樣,也許等過幾天就好了。


    趙衍提著真氣,一口氣飄進了二樓寬大的書房裏,沒有坐到書桌後麵,而是坐在了對麵小幾邊。


    一身月白的衣衫在烈日下灼了半個時辰,還被點心房裏蒸騰的熱氣烘烤了一刻鍾,可別說那閃著絲絲寒光的月白衣衫,連那張俊臉上都沒有半點煙火氣,整個人仿佛就是一個移動的大型冰錐,渾身上下透著徹骨的涼意,狠狠地超四周散發錐心刺骨的迫人威壓。


    十五天了,已經十五天了!!!


    別說人影了,連差人傳個話都沒有。


    林燮和林若瑩已經成了屍骨了,林氏老宅已經成了灰燼了,馬杜玲和章翰誌已經被抄家,連那個礙眼的袁湛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你為何突然就沒了音訊?


    那日的茶葉有問題?不會,他讓親自查驗過。


    那是泉水有問題?不會,他也一起喝了,沒有問題,照樣的清冽甘甜。


    那為何沒說幾句話就走了?


    任何判決都要有證據,一聲不響的,他哪裏知道是什麽地方做的不對!


    趙衍坐在小幾邊的雕花圓凳上,背脊挺得猶如一段精鐵般剛直,兩個拳頭緊緊握著,在膝頭有些不自覺的顫抖,眼簾微微下垂,對著麵前空蕩蕩的圓凳,渾身的威壓傾斜而出,仿佛對麵坐著一個人,那人比拜月教的教主天邪聖女還要邪惡一百倍,比五毒教的五毒散人還要惡毒一千倍。


    可真正想到心理那個人,趙衍的背脊又輕輕鬆弛下來,兩隻手鬆開放在了小幾上,眼神瞬間柔和,甚至連唿吸都有些小心。


    他隻想知道,為何突然就沒了聯係,就像從來沒有他趙衍這個朋友一般,完全丟拋到了腦後,遺忘的如此徹底。


    他們,應該是——朋友了吧!


    朋友間是不是應該偶爾見個麵,或品茶淺談,或同賞美景,或分享美食,三兩天的問候一次,怎麽就突然好像變成陌生人一樣,斷絕了來往。


    怎能如此?


    趙衍心煩意亂,對於林若菡突然的銷聲匿跡有些煩躁,心裏根本就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原因。


    門外有匆匆腳步聲傳來,趙衍微微皺眉,他心煩意亂不太想被打擾。


    “主上,”薑老在門外拱手,“林姑娘差人過來,說明日下午是不是有時間,她想過來拜訪?”


    趙衍差點從圓凳上蹦起來


    有有有,當然有!必須有!


    為何是明日下午,為何不是今日下午,或者就是現在?


    明日下午也行,不不,明日下午好,這個時間非常好,是個時間是最好的,就是應該明日下午來!


    趙衍閉眼,複又睜開。


    薑老直起身,豎起耳朵聽了半晌,裏麵也沒什麽動靜。


    唉!


    薑老歎氣。


    林姑娘雖然身份低了一些,可她如此聰慧,放眼三國,也算是勉強能和主上相配了。


    但是,主上……


    唉!


    薑老又歎氣。


    原本林姑娘過來,主上應該是歡迎的,可主上因為老皇帝將要一窩一窩生孩子的事,心裏鬱悶之極,所以連林姑娘要過來,都不是很歡迎了。


    算了,也算是人之常情,能夠理解。


    讓林姑娘過段時間再來吧!


    薑老心裏默默的想著,剛要拱手退下,卻聽見裏麵有聲音幽幽傳來。


    “明日嗎?”趙衍聲音沒什麽起伏,像是心裏鬱悶但又不想推辭客人的到訪,“那就明日吧!”


    薑老在外麵,當然沒有看見趙衍雙眸中有華光閃過,極為迅速但非常耀眼,仿佛打成了什麽心願突然開懷不已,他沒感覺主上有什麽不對,甚至非常貼心的要為趙衍考慮,“主上如果太忙,老朽就告訴來人,請林姑娘過幾日再——”來也不遲。


    “不用,”趙衍聲音清冷地打斷,似乎聲帶在冰窖裏存放了好久剛剛拿出來按到脖子裏,冰得硬邦邦的,說話帶著一絲顫抖。


    “——是,”薑老有些疑惑,心情不佳不接待朋友也算是情理之中,為何要勉強,不過也沒多問,“老朽這就去安排。”


    趙衍聽著腳步聲遠去,直到消失,整整豎著耳朵聽了好幾息,仿佛才堪堪確認剛才的消息千真萬確。


    終於想起我了?


    璀璨閣的美景和美食終究還是放不下吧?


    如果你不能很好地解釋,為何如此長時間銷聲匿跡仿佛從來沒有我這個朋友,璀璨閣就不會好好招待你,就算你絕頂聰慧還醫術絕倫!


    侯府那個小子不是個能托付終生的,你識人不清我不怪你,既然現在已經斷了,就個斷個幹淨,最好想到不要想起他!


    林氏老宅和忠勇伯府已經從此消亡,你已經可以後顧無憂,不會有人對你虎視眈眈,你除了擺弄你的草藥,有大把的時間可以來璀璨閣賞景用膳,看在你的醫術上,璀璨閣勉勉強強也會多接待你幾次。


    眼角有笑意蕩漾開來,趙衍一個利落的起身,向暗道走去。


    昏暗的地道裏,趙衍步履輕鬆,心裏亮堂得幾乎像是曬進了夏日明媚的烈陽。


    手上幾乎沒什麽大案了,明日早朝後,立即就去璀璨閣,剛剛看到膳房裏有一道新製的點心不錯,粉嫩得如同桃花一般的顏色,她一定會喜歡。


    明日還是一身月白嗎,還是青衫更好?


    趙衍一臉嚴肅,心裏一遍想著,一邊腳步匆匆迴王府。


    林若菡當然不會知道趙衍一臉平淡甚至有些淡漠疏離的外表下,心裏會想什麽。


    她前幾日有些消沉,但不是很明顯,不是身邊的人看不出來。


    那日鬆濤苑昏死過去的兵士,很快就有錦衣衛過來處理了。


    林府似乎在老宅的滅亡和伯府的抄家後,徹底得到了安靜。


    外頭剛剛有議論林氏老宅如何一夜之間被大火燒了個幹淨,老百姓的眼睛耳朵又被伯府謀逆抄家的消息給吸引住了。


    第一代伯爺的繼室,狀告第二代伯爺由妾室扶正的大婦,原本已經是個稀罕事,那由妾室扶正的大婦,被刑部判了個去衣杖,京中的老百姓幾乎個個嘩然。還沒等這波議論聲下去,忠勇伯章翰誌通敵謀逆的消息不脛而走,原本就已經對伯府好奇不已的百姓,更加驚疑起來。


    原來外表看似精忠報國的將軍,芯子裏是個如此不要臉的叛國賊啊!


    林府上下對一家之主做了毀滅宗族的事情三緘其口,但對於忠勇伯府的每一條消息,卻是傳得極為迅速。


    林若菡總是能在王嬤嬤的口中得知伯府的所有消息。


    什麽孟氏狀告馬氏,什麽馬氏被下了大牢,什麽被判了去衣杖,林若菡知道得清清楚楚。


    原本胃口和睡眠都差到了極致的林若菡,破天荒多吃了半碗米飯。


    在得知伯府被抄家,章翰誌被三堂會審的確切消息的那天,林若菡幾乎一晚上沒有入睡。


    深夜時分,林若菡站在窗前,睜著一雙極其明亮的大眼睛,直直看著黑暗中明明滅滅的星空。


    也許有一些晚風,也許沒有,但林若菡依舊覺得滿心的舒暢。


    你們,都應該安息了!


    雖然不是我親手為你們報仇,但我已經盡力了,如果有來生,希望你們能過得好一些!


    夜空裏有點點繁星在閃爍,林若菡抬頭仰望星空。


    最後的心願也已經了了,那僅有的牽掛也失去了,她覺得,是時候了。


    隻是,就在這樣的想法剛剛生起的時候,林若菡心裏覺得有一絲遺憾。


    她似乎,有些舍不得那個一身青衫的趙先生。


    不同於對袁湛那種向對湯姆那樣恬淡溫暖的親情,她對趙先生有一些朦朦朧朧的喜歡。


    喜歡他哪裏,說不上來。


    也許是他無上的顏值,也許是他周身淡淡的貴氣,也許是他精湛的機關術,也許是他一眼望去極為複雜細看確是平淡清冷至極的眼神。


    可那一絲朦朦朧朧的感情,卻比夏夜的微風還要輕,無影無蹤,無法捕捉,甚至還等不及天邊露出魚肚白,就已經隨著朝陽消失殆盡了。


    不同於袁湛被捆綁著帶走的心疼,那些微的酸澀和苦悶甚至淡到不易察覺,可就是一個不經意,它又確確實實的存在著,心髒像是春蠶細細密密啃咬的桑葉,乍看不覺得,細看已經少了一大塊。


    很可惜,那是她兩世為人,第一次捕捉到心動的感覺,還沒來得及抓緊,已經從指縫裏溜走了。


    林若菡輕輕地,長長地,歎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嬌醫有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瑾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瑾延並收藏重生之嬌醫有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