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絳聲音不大,對林若菡卻如同一道驚雷,當頭狠狠劈下。


    身體晃了晃,林若菡臉色瞬間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兩手在寬袖中緊緊握拳。


    雖然做了心裏建設,對今後地獄般的生活也做了設想,可當真聽見賜婚,自己今後大半輩子的生活就被一個陌生人,如此輕飄飄地就決定了,林若菡心裏的恨意,不知為什麽突然間竟然無法抑製,猶如火山爆發一般,衝天而來。


    憑什麽,你身下的凳子就能決定我的人生;


    憑什麽,你的權勢就能把我推進無邊苦海;


    我不服!


    林若菡低著頭,心裏怒火翻騰,手裏的藥囊已經到了指尖,五步一生雖然還達不到五步,可在這個屋子裏,殺了區區幾人,還是不在話下。


    她甚至有些惡意的想著,你珠翠滿頭綾羅滿身也好,你是坐著寶座手握滔天權勢也罷,最後留下的不過隻是一堆和外麵的乞丐相同的白骨。


    可是,手指捏了又鬆,鬆了又捏,林若菡卻始終沒有將藥囊捏破。


    她心裏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會有辦法,總會有辦法的,不到威脅生命的最後關頭,不能如此衝動。


    深唿吸了好幾次,林若菡才放鬆了微微有些僵硬的手指,可雖然如此,藥囊依舊被她握在手心裏。


    趙瑞臉色沉了下來,他不信,慕容絳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在後宮有孕的嬪妃沒有安全生產之前,就算林清江有什麽驚天的秘藥,哪怕顯王所說的奈何沒有如此詭異的效果,在林清江沒有異心之前,他是絕對不會去動林清江一絲一毫的。


    太子體弱,又多年無出,秦王兩兄弟沒有一個成器的,在他有生之年為蕭國留下成才的皇子,這是他唯一的心願。


    林清江也有些意外,卻隻是抬頭看著趙瑞,眼神中充滿了一個絕對忠心耿耿的狗腿的希冀和請求。


    趙瑞心裏狠狠瞪了林清江一眼。心煩!最後這個麻煩還是要自己解決。


    他不想讓林清江受委屈,更加不想讓章翰誌落了麵子,可麵對馬杜玲這個囂張婆母、林若瑩這個惡毒妹妹,林清江的女兒進門,似乎看得到的就是黃連般的苦日子。


    趙瑞想了想,開口。


    “林愛卿醫術不凡,其女林若菡秀外慧中,能得章大人青眼,兩家結為連理,也是好事一樁,既然皇後願意賜婚,朕為了犒賞林愛卿,為我皇室千秋所做貢獻,特封林若菡為仁安縣主,食邑百戶,也算是林府雙喜臨門,林愛卿,你看如何?”


    林清江有些意外,咬緊牙關不願給任何爵位的趙瑞,竟然給出了一個食邑百戶的封賞,如果不是太陽從西麵升起來,就是趙瑞還得用自己。


    心裏思忖後,林清江剛要開口,卻聽見身後林若菡的聲音已經突兀地冒了出來。


    “皇上,”林若菡聲音比自己預想的絕對要大聲,她絲毫也不意外,就算做了心裏建設和自我安撫,可她骨子裏的就是這麽個人,別說是當個狗屁的縣主,就算是當公主,她也不不願意進伯府的大門。


    “我——”不願意三個字已經已經到了嘴邊,可話還沒說全,就被人打斷了。


    “大哥、嫂子,這麽熱鬧?”趙琛懷裏不知抱著什麽東西,出現在門口,正屁顛屁顛朝著皇上跑去。


    林若菡的話被卡在嗓子眼裏,隻好硬生生咽下去。


    晉王趙琛頭發有些散亂,玉冠有些歪斜,衣襟微微散開,似乎是從天邊狂奔過來的,朝著趙瑞幾乎有種歸巢乳燕般的熱情,他竄到趙瑞寬大的寶座邊上,用自己以為的悄聲說著。


    “大哥,我有個非常厲害的八卦天罡機匣,等你忙完了眼前,給你看。”你一定要誇我,非常重要,非常緊急。


    屋子裏一片寂靜,除了被卡住話頭沒說完的林若菡,大家都一臉好奇的看著趙琛。


    趙瑞處理汙糟事被打斷,看著和兒子一般大的幺弟,露出了一絲無奈的笑容,“琛兒,你先等等,我處理完了章林兩府的事,再看你的機匣。”


    趙琛點點頭,往慕容絳那裏挪了挪,“嫂子。”


    慕容絳搖頭,站起身,親手給趙琛正了玉冠,拉好了衣襟,才又坐下。在沒有任何利益衝突的情況下,無論趙琛為了迴報當年之恩,把自己變成一個紈絝,還是晉王府從此無後,從趙衍開始絕嗣,慕容絳都願意把他當成弟弟。


    趙琛被重新整理儀容,耐心等著趙瑞把事情處理好,他還急著迴去。


    視線往下一掃,嘿!


    趙琛有些不高興。


    那個錐子臉的老太婆看向自己的,是什麽眼神,把本王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還一臉的鄙夷嫌棄!


    是眼珠子不想要了,還是腦袋不想要了?


    可趙琛沒發火,他還有更重要的事。


    趙瑞重新把目光看向林若菡,“你剛才有和話說?”


    林若菡已經把衝動壓了下去,剛才晉王的出現,她突然想到要用奈何換取自己的婚事,無論能不能成功,總有商談的餘地。


    “臣女——”林若菡剛開口,又被打斷。


    “皇上,臣有話說。”林清江打斷林若菡的話,“微臣是大夫,為皇室繁衍子嗣,本事微臣分內之事,當不得皇上犒賞。微臣家中幾代,幾乎都是大夫,懸壺濟世,本為應當應分,微臣父親,也曾得皇室庇佑……”


    趙琛聽著林清江巴拉巴拉從上一代的恩典,說道皇上對自己的恩典,又說到皇上即將對自己下一代的恩典,從自己的醫術說到皇上對自己的栽培,越聽心裏越急。


    “……小女林若菡,雖然曾經協助微臣,在藥鋪被毀時,不眠不休找出可以替代的藥材,不至於讓微臣的禦鶴丹無法煉製,可她畢竟沒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大功勞,不堪皇上如此滔天恩賞,故微臣懇請皇上,收迴賞賜與賜婚,微臣……”


    “林大夫,長話短說!”趙琛忍無可忍,出言打斷。


    “是,”林清江從善如流,“小女何德何能,能與年輕有為的章伯爺結為連理,能得皇上如此大的賞賜,請皇上皇後——”


    趙瑞皺眉,還沒開口,馬杜玲卻搶著說話了。


    “皇上,食邑百戶一年有多少錢?”


    趙瑞眸色沉沉盯著章翰誌,沒有說話,李德全看到皇上掃過的眼風,接口道:“看封地情況,三百到一千兩。”


    馬杜玲一臉喜色,“那好那好,皇上,你就賜婚吧,那林若菡給皇上弄草藥,賞個縣主也是應該的。”


    章翰誌額頭青筋閃了閃,覺得自己不但軍功沒了,腦袋也有些懸,那邊的事,應該要抓緊了。


    林清江卻開始搖頭,似乎在自言自語,“當如林府簡府定親前說好的,嫣然的嫁妝隻有一半留給子女,一半是要歸林府作為家族傳承的。”


    馬杜玲腦中轉了一圈,才明白嫣然是指林若菡的娘。


    一半的嫁妝留在林府,那她隻能拿到另外一半了,那可絕對不行!


    “林清江,你們林府也太貪心了吧,林若瑩的娘留下的東西,不就是應該都歸她嗎,這是她的嫁妝,是要陪嫁到伯府的——”


    “母親!!!”章翰誌忍無可忍,雖然是自己的親娘,可也不得不出口製止了。


    馬杜玲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那就是該歸我們伯府的,你現在不說好,以後就沒機會了!”


    章翰誌氣得手抖,瞪著馬杜玲。


    馬杜玲終於不吱聲了,可心裏卻在嘀咕,那是白花花的銀子,不要就是王八蛋!


    林清江撲通一聲下跪,“皇上,微臣醫術淺薄,行醫多年卻有許多難題未解,腆為院判,今日想要辭去官職,遊曆行醫,好好積累醫術,再報皇上恩典!”


    趙瑞煩躁至極。


    為何好好的一個將領,武藝行軍樣樣出色,怎麽就會有這麽一個不要臉的娘!


    他不想失去對自己忠心的將才,也不想失去林清江,真真是為難!


    趙瑞看著慕容絳一推四五六,知道這個汙糟事還得自己解決,心裏煩躁,可還是得想辦法。


    可趙琛不幹了,他幾乎要火冒三丈了。


    趙衍那個小子說了,隻要皇上誇他的八卦天罡機匣一句,千裏鏡借他琢磨一個時辰,誇兩句,那個水車給他玩一天一夜,如果能得到賞賜,那個顯微鏡都能給他玩三天。


    趙琛看著趙衍書房的東西眼饞許久了,他堅信,就那個水車,隻要他拆開了看一眼,絕對能做出這個更好的水車來。


    可眼下倒好,被這些芝麻綠豆的小事,阻擋了他的如此大事!


    你個老賊婦要銀子也好,要人也好,老子不管,可你不能擋老子的大事。


    趁著林清江和馬杜玲一來一往的空擋,趙琛問了皇後的嬤嬤來龍去脈。他一聽,差點沒當場蹦起來。


    反了你個老天了!


    趙琛當即開口。


    “林若瑩!聽說你庚帖?”趙琛不耐煩的幾乎是吼著問出來。


    “有,有有,小女有!”縮在一邊的林若瑩立即迴應,擔心說一遍不夠,連說了幾遍。


    “可有銀子?有多少?”趙琛繼續問。


    “不比姐姐,但也不少,”林若瑩立即說。


    “那是多少?”趙琛咬牙切齒,說清楚,別浪費老子的時間。


    “小女——”林若瑩略一思量,咬咬牙,“叔祖叔祖母因小女侍奉二老,頗合心意,又因叔祖府上情況特殊,故將小女定位林氏老宅的下一代的主人,林氏老宅的財產——呃,全部歸小女所有!”


    趙琛看著馬杜玲眼睛瞬間發出綠光,心裏埋怨大哥大嫂辦事墨跡,他看著林若瑩問,“嫁入伯府,嫁妝歸伯府所有,你可願意?”


    林若瑩發覺自己有了生機,“願意,小女願意!”


    章翰誌剛要開口阻止,卻被馬杜玲一把拽住了袖子,隻聽趙琛極為不耐煩的又問馬杜玲,“你們伯府可願意娶林若瑩為正妻?”


    馬杜玲頭一邊點頭如搗蒜,“願意,願意,請皇後賜婚!”一邊狠狠掐著兒子手臂上的肉,警告他不準反對。


    趙瑞有些暈。


    把有錢的林若瑩推給章翰誌,是他親娘張開懷抱接收、親口答應的,有怨氣也不能發,就這麽解決了?


    慕容絳聽見賜婚,嘴角有些抽,感情你以為賜婚就是兒戲?


    心裏已經將馬杜玲杖斃了一百次,同時心裏罵了趙瑞一千次,你等著瞧,就算你捧在手心的所謂忠心武將,如此囂張,看他以後會跋扈成什麽樣!


    慕容絳身邊的老嬤嬤適時開口。


    “章伯爺,因你和林二姑娘定親合婚在前,皇後此刻再賜婚,不和規矩。”嬤嬤頓了頓,看著馬杜玲一臉的不服氣,“不如這樣,皇後賜下一對同心玉給伉儷,也算是皇後對二位婚事的祝福。”


    馬杜玲連忙問,“那玉值不值錢?”


    嬤嬤還沒有迴到,章翰誌已經拉著猝不及防的馬杜玲撲通一聲跪下,“臣謝皇後恩典!”


    皇後久久沒有開口,直到章翰誌快拉不住馬杜玲了,嬤嬤才開口叫起。


    章翰誌低頭站著,將馬杜玲的手腕捏在手心裏,不管背後一身冰冷的白毛汗,心裏想著,不管和什麽豬狗定親,今日先保住腦袋再說。


    馬杜玲手腕生疼,沒再接著追問值不值錢,忙著和兒子拉拉扯扯。


    趙瑞和慕容絳同時眯了眯眼,沉默。


    馬杜玲終於將自己手腕扯了出來,不怕死的繼續問,“皇後娘娘,能再多給一塊同心玉嗎,我還有個侄女,想要娶過來做平妻,我想把這個也給她一塊!”


    皇後眼神淩厲地看著章翰誌又撲通一聲跪下,突然笑了,“可!”轉身朝嬤嬤吩咐,“準備三塊玉!”


    馬杜玲大喜,一邊口中稱謝,一邊將埋頭跪地的兒子拖起來。


    眼看著章翰誌額頭通紅臉色漆黑的帶著馬杜玲和林若瑩行禮離開,趙琛剛要拿出八卦天罡機匣獻寶,林清江又開口了。


    “皇上,微臣恭喜章伯爺喜得良緣,”林清江笑眯眯開口,“微臣這就辭去院判之職,立即著手遊曆行醫,帶遊曆歸來之時,再為皇上效力!”


    趙瑞心中恨恨,好你個林清江,得了便宜還賣乖,剛剛推了婚事,卻看重了那個縣主封賞了。


    可事情已經解決,趙瑞卻不想再給封賞了。


    剛要和林清江墨跡幾句將此事推掉,趙琛已經急赤白臉的開口了。


    “林大夫,遊什麽曆啊,我大哥還有這麽多的孩子沒出生了,你拍拍屁股跑了,他找誰去啊,不就是一個縣主嗎,給了!”


    趙瑞千年不變的喜怒不形於色,差點就崩在了弟弟手裏。


    看著他要怒憋著,要恨忍者,林清江幾乎就要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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