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姑娘……”


    周明凱邁步走進了辦公室,沒好氣地嘀咕了聲,抬眸問,“怎麽迴事兒?”


    他剛才和江沅距離很近,當然能發現,那姑娘情緒不怎麽好,好像被誰給招惹了似的,冷豔的一張臉上毫無表情,眼眸裏,克製著怒氣。


    主任歎了一聲,也就將事情給說了。


    周明凱倚靠在沙發上,聞言,微微勾唇,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


    江沅進過少管所的事,他先前聽徐淩萱說過兩句,並不曾往心裏去。他看上那人,是因為那張臉,以及她身上那股子很難征服的勁兒,至於這人坐沒坐過牢,他才懶得管呢。


    不過,主任提及的不知名郵件,很明顯來自徐淩萱。


    估摸是有了危機感,爭風吃醋呢……


    身為一個浪蕩的公子哥兒,這種女人為他爭風吃醋的感覺,他一貫是有些享受的,可一連幾個月,徐淩萱早讓他膩味了,如果說眼下還有什麽價值的話,大概是能被他利用一下,用來討好那朵帶刺的玫瑰。


    長腿一伸,周明凱愜意地躺在了沙發上,翻看手機。


    江沅迴到位子上,便聽旁邊邢飛笑嗬嗬地問:“主任找你什麽事呀,是不是想給你轉正?”


    “沒……”


    江沅笑了聲,端起水杯走向飲水機。


    借由這工夫平緩了一下心情,她再次返迴位子上,一邊喝水,一邊拿手機看時間。


    臨近下班,她已經沒什麽工作了,一邊琢磨著要怎麽給楊曉開口說離職的事情,一邊點開了微信。左下方有紅點提示,她點進去一看,發現是幾個好友申請。


    進公司三個月,她也加了好幾個微信群,最大的那個,裏麵有幾百人,囊括了網站百分之八十的員工,每天都很熱鬧。不過因為人太多,她又隻是個實習生,加了群進去,基本都很少發言。平時偶爾有人會通過群搜索添加她好友,她基本上也會同意,寒暄個一兩句,從不過多交流。


    昨晚的年會,因為她意外中獎露臉,這一天到晚,一直有人申請添加好友。


    江沅隨意地掃了眼,全部給了通過。


    很快有人發信息問她——


    “江沅?”


    “你好。”


    她的應付,一向比較公式化。


    “還在生氣?”


    江沅:“……”


    她仔細看了眼,這才發現,對方的昵稱是一個字母:k。


    頭像是一條毛發光順、麵容兇悍的黑背。


    周明凱?


    江沅不太確定,點進他朋友圈又看了眼,發現最新一條是轉發的公司年會專題文章,倒數第二條則是一張自拍照,他本人的,西裝筆挺,大背頭,人模人樣。


    她懶得理會,正要退出微信,發現又有人給她發:“你給我離他遠一點。”


    這條,來自徐淩萱。


    她那人自戀,微信頭像便是她的自拍精修圖,長發飄飄,穿橙色掛脖泳衣,戴鬥笠,側身朝鏡頭露出溫婉的淺笑,容顏姣好,膚白細膩,背景是溫泉山莊蔥鬱的綠樹與清澈的水潭,美得靜謐悠然。


    江沅擱在桌上的一隻手微微蜷了蜷,幾秒後,迴了一句:“徐淩萱?”


    同時,也給周明凱迴了一句,“你哪位?”


    k:“周明凱。”


    江沅沒迴複。


    k:“考慮一下跟我,幫你出氣?”


    江沅:“?”


    k:“她跟你有過節,我沒有吧?隻要你答應跟我交往,趕明兒我就讓她從華東滾蛋。”


    江沅:“周總對女朋友一向這麽狠?”


    k:“她算什麽女朋友?玩玩而已,倒是你,說真的,考慮一下?”


    江沅沒再迴複,截圖保存。


    另一個對話框裏,徐淩萱發了一長段:“裝什麽?江沅我告訴你,少擺出這幅高高在上的姿態。昨晚的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和別人的男朋友在地下車庫拉拉扯扯,要不要臉?”


    江沅:“他喝醉了尾隨我,是被楊組長拉開的,你要有火,衝他撒比較好。”


    徐淩萱:“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說這話你自己信嗎?”


    江沅甩過去一張截圖。


    徐淩萱那邊靜了好久,給她發了兩個字:“賤人。”


    再後麵,兩個人都沒有動靜了。


    她放下手機,發現再有半小時就下班了,舒了一口氣,偏頭看向楊曉的座位。楊曉靠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正掛著耳機聽電話,餘光瞧見她走近,很快掛了電話,坐直身子問:“有事啊?”


    江沅笑了笑,開門見山,“我要離職,主任那邊已經知道了,楊哥你給我一張離職單,我填一下。”


    猝不及防的消息,男人明顯愣了一下,好半晌,遲疑著問:“原因?”


    與此同時,周圍幾個體育組男生也被兩人這動靜驚了一下,卻礙於江沅和楊老大之間略僵持的氛圍,沒人敢湊到跟前,隻在體育組的小群裏將這件事給宣揚開了。


    一瞬間,十多個男生齊刷刷地給兩人行注目禮。


    江沅卻顯得很冷靜,“我自己的原因,沒辦法在這一行待。”


    “行吧。”


    見她不願意多說,楊曉也就沒多問了,他點點頭,從桌上的文件夾裏拿了張離職報告單給她遞過去,“填一下這個就行了。你要不需要實習檔案,其他就沒什麽程序。”


    “謝謝楊哥。”


    江沅拿了離職單,迴了自己位子。


    等她一坐下,左右兩邊的文俊豪和邢飛都湊到了跟前,忙不迭問:“怎麽了呀這是?主任為難你了?為什麽呀,因為昨晚那個單反?”


    昨晚她中的單反套機價值兩萬多,年初的新品,很招他們這些人喜歡。因為對工薪族來說還比較貴重,今天其實也有人私下議論,說是公司不該把這麽好的獎品給一個實習生,應該出一個新規定,將實習生排除在年會大獎外,保證正式員工的福利。可充其量也就說說,畢竟在這之前,沒有實習生中過這種獎,公司也沒什麽附加規定。


    江沅實習三個月,一直表現挺好的,主任叫她去辦公室,體育組這些人都以為要給她轉正呢。


    雖然之前她說過實習的目的是想搜集素材寫小說,可一群男生其實都沒真的當迴事兒,私心裏還是挺希望這姑娘轉正留下,給他們打輔助的。


    可,人家倒顯得去意已決。


    一邊填表一邊說:“不是,和主任沒關係,我自己的原因。”


    “那你以後幹嘛呀,還寫小說?”


    對麵的一個男生,忍不住湊過來問。


    江沅笑了笑,“可能吧,具體還沒想好呢,年後再看。”


    她的《一品賢後》已經完結了,目前正在修出版稿,因為這一份實習的工作比較忙,穀滿倉那邊的劇本項目參與度都不高,不過說起來倒沒什麽遺憾的,以前她身兼數職,一直忙的像個陀螺,這半年節奏慢下來,卻覺得人在一段時間裏專心做一件事,其實也挺好的。


    每一段經曆,都是人生中寶貴且不可缺少的財富。她在這幾個月的實習裏,認識了一群挺可愛的人,還很幸運地中了個單反。未來休息一段時間,可以拿這個單反四處走走,給自己放個假。


    幾分鍾而已,她腦海裏閃過好些念頭。


    周圍一眾人卻一無所知,看著她填表,一個兩個都有些遺憾,卻也沒什麽辦法勸阻,好半晌,邢飛歎著氣說:“好吧。那就祝你文思泉湧、天天開心,走了也別忘了跟我們聯係呀,大家相識一場,也算朋友嘛。”


    “嗯,會的。”


    江沅朝他笑了笑,填好表,給楊曉拿過去。


    剛才聽說她要離職,楊曉其實有幾分情緒,自己平複了一會兒,再看見她將離職單拿到跟前,臉色就緩和了許多,還破天荒地露出了一個笑,“以後要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別跟大家客氣。”


    “謝謝楊哥。”


    江沅把離職單遞給了他。


    再走迴位置,已經五點二十了。


    她關了電腦,拿了一個扔在桌下的快遞紙箱,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東西其實也不算多,幾本書、兩個記事本、幾支筆,水杯,她低頭收拾了一兩分鍾,手下動作頓住,垂眸,盯著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機看。


    心中一個念頭,橫亙半小時了。


    最終——


    她拿起手機,截圖了自己和徐淩萱的通話記錄,連同先前那張截圖一起,發到了網站人數最多的那個微信群裏去,同時,點擊退出群聊。


    “靠!”


    不過分秒鍾,四下好幾個人爆了粗口。


    再然後,體育組連同稍遠處其他組,好些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江沅身上。


    她脊背挺直地站著,繼續收拾東西。


    體育組小群裏——


    “太賤了吧,沅妹這是被逼走的?”


    “刷新三觀我艸。”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好婊!”


    “我一個男人都快吐了。”


    “昨晚這貨好像拿優秀員工獎了吧?”


    “別說了,都是內幕!”


    “周總是個狠人!”


    “沅妹才是個狠人吧,這剛的,我要給跪了!”


    “難怪要離職呢,!”


    一群男生要麽拿手機,要麽看電腦,在群裏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再抬眸看江沅,整個眼神都變了。


    她截圖的照片裏,周明凱和徐淩萱都是下午才加上她的,兩兩對話一綜合,事情再清楚不過——徐淩萱老早地勾搭上了周明凱,周明凱卻將她當個玩物,發現江沅後便開始糾纏人家,而徐淩萱一副騷操作,不敢去找男人興師問罪,反而加了人家姑娘放狠話,辱罵威脅,逼得人家實習期剛滿就辭職了。


    當然,江沅離職的根本原因不是這個……


    可事到如今,根本原因已經不重要了好嗎?


    人家在這當口離職,足以將這兩人推到風口浪尖,釘到恥辱柱上了。


    即將下班,百分之八十,不,百分之九十幾的員工都在幾分鍾之內知曉了公司內部這一個刷新三觀的醜聞,大群裏詭異地靜了幾秒,有人問了一句:“徐淩萱是昨晚社會新聞部得了優秀員工獎的那個姑娘?”


    小周總他們不敢提及,徐淩萱可就沒那麽令人忌憚了。


    大群一眾人隨後就開聊了。


    “就是她。”


    “昨晚還在宴會廳進門那兒吵了一架。”


    “要是我沒記錯,她當時那一身行頭十幾萬。”


    “穿衣服的事情咱們管不著,優秀員工獎這個,怕是得給大家一個說法吧。”


    “心寒。”


    “心寒+1。”


    “體育組那個妹子剛填了離職單。”


    “楊曉。”


    楊曉在樓梯間抽了一根煙迴來,整個人都給懵了。


    一目十行地瀏覽了始末,他看了眼剛剛收拾好東西坐在椅子上喝水的江沅,也不能對大群裏好幾個視而不見,隻能給迴了一句:“是。”


    爾後,看向江沅,張了張嘴。


    卻沒能開口喊。


    人家姑娘離職單都填了,群也退了,再和他們網站沒什麽關係了,他就算想說兩句,那也壓根沒立場沒資格啊。這姑娘,年齡不大,脾氣不小,這事兒做的,真是絕了,夠牛氣!


    他昨晚給董事長上那一點眼藥,他可能將這小周總管教個三五天,她搞出的這件事捅出去,那可不是三五天能打發的,周總估計一年半載都沒好日子了。他們這麽大的公司,辦公室戀情本來就是被明令禁止的,這人倒好,不但染指公司女員工,還動用私權在年會上頒發優秀員工獎,再然後,兩個人還不安分地搞出齷齪,逼走實習生。


    歎為觀止……


    好像隻有這四個字,能形容這一出年度好戲。


    也隻有四個字,配得上江沅這一番迴擊了。


    楊曉懶洋洋地靠在辦公椅上,搭在扶手的一隻手虛握,拇指指尖在食指指關節那兒摁了半晌,忽地無奈笑了一下,也就將這件事拋諸腦後了。


    已經這樣了,隨它去吧。


    江沅沒在辦公室多留,等到五點半,便朝周圍幾人笑了笑,神色自若地說:“我先走了,大家再見。”


    “好的好的。”


    “路上小心呀。”


    一眾男生七嘴八舌地道別,目送她離開。


    看著她消失在自動玻璃門那個方向,忍不住都“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笑什麽,有事做事,沒事迴家。”


    楊老大沒好氣地斥了一聲。


    一眾人紛紛迴頭看他,見他臉上表情倒正經的很,彼此使眼色、打口哨,又去小群裏交流了。另一邊,徐淩萱和周明凱在小會議室吵了一通,氣的都哭了。她沒想到,這人竟然背著她勾搭江沅,還說出那種話,顯得她好像垃圾一般,想踢開就踢開。


    “就是她!”


    “嘖嘖,真夠惡心的。”


    “太賤了吧。”


    “不要臉,又當又立,笑死個人。”


    “噓,人家有後台呢。”


    “哈哈,你故意的吧,已經被玩膩了。”


    徐淩萱一邊往位子上走,一邊忍不住往周圍看,隱隱約約地,那些嘲諷好像帶著鉤子一般,往她耳朵裏鑽,讓她腳下都好像灌了鉛,步伐變得極其緩慢,人也疑神疑鬼。等到終於走到座位邊,看見鄰座的一個男同事背著包準備迴家,便調整情緒,開口笑道:“下班了呀?”


    男同事目光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沒迴應,直接走了。


    徐淩萱抿起唇,定定神坐下,拿手機看了眼時間,再點進微信,半分鍾後,呆了。


    “砰——”


    手機砸在地麵上的聲響,驚動了她。


    江沅她,怎麽敢?!


    她主動找江沅,氣急敗壞地在微信裏放狠話,完全沒想到這件事宣揚出去的後果,一般人誰敢那麽做啊,放這種截圖,自己也得被指指點點。


    不,她忘了,江沅隻是個實習生。


    她根本沒把這份工作當迴事兒!


    潑天的憤怒、恐慌、驚懼、懊悔,一瞬間將徐淩萱整個給席卷了。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不敢起身,不敢麵對周圍同事各種各樣的目光,她甚至動都不敢動,好像自己動一下,所有人便會將她吞沒。


    從前她也是這些同事中的一員,肆無忌憚地在背後傳播別人的秘密、借力打力、明褒暗貶,種種小把戲,她都信手拈來,唯獨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會變成這旋渦中心的那一個,各種目光、言論、指點,似乎要將她逼死了,她的靈魂似乎都從身體上抽離了,正驚恐的不知所措,餘光掃見——


    新聞部主任到了她邊上。


    ------題外話------


    嗯,明早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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