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枝和福香領著殿內三兩個宮人匆匆前去跪迎。


    此時,皇貴妃已經被攙扶著上了玉階,隻見鳳尾霞衣,紗裙敝屣,點翠鳳釵上垂落的珍珠流蘇和著風兒搖蕩輕響著,清脆動聽。


    無疑,盛裝之下的皇貴妃是那麽的精致繁美,絕色瀲灩。


    灼染淡定遠望,眼底掠過一絲冷意。


    夷染也看見了灼染,見她抱著長意跽跪在長安宮正殿的玉案前,一襲素青長袍,清雅婉約,正哼著小曲逗弄長意,長意很是依賴她,摟著她的脖子,也跟著張嘴咿咿呀呀的哼著。


    稚嫩的聲音,萌幼可愛,融化萬物。


    夷染心頭驟沉,杏眸中綻露著排斥與憤惱,不由加快前行的步履,走進殿內。


    灼染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她,便抱著長意行了跪禮:“貴妃娘娘萬福。”


    淡淡的聲音,透著一絲輕蔑。


    夷染見此,極力壓抑著內心的不滿,強扯一絲和善的微笑:“充媛妹妹已今非昔比,怎好再讓妹妹跑來照料長意呢?寶絡,快將長意抱過來吧,別讓充媛酸了手。”


    寶絡遵命,便上前要去抱長意,長意反應極快,抓著灼染的衣襟,將臉埋在她懷中,一個勁的道:“麻麻,長意要麻麻。”


    “嬪妾以前時常抱著殿下,早已經習慣了,還不至於手酸。”灼染將長意摟緊幾分,冷慢的開口,淩厲的視線掃一眼寶絡,如刀一樣,不容小覷。


    寶絡前行的步伐被扼製,僵在那裏,再沒勇氣上前。


    “本宮也是擔心妹妹累著,何況長安宮已不需要奶母,擅自私見皇子已是觸犯宮規。”夷染高傲如女神一樣,言語間透著以上製下的貴妃威儀。


    灼染絲毫不懼,緩緩的撫摸著長意的腦袋瓜,動作輕柔。


    “嬪妾是奉聖上之命前來探望殿下的,聖上說殿下受傷了,總擔心瑞枝與福香照顧不周,便叫嬪妾前來看看殿下,必要時,也可以常來。”


    夷染的心咯噔了一下。


    掩飾著惶惶心虛。


    “貴妃娘娘有所不知,當初嬪妾在長安宮當差時,一刻也不敢怠慢,更是不允許殿下身上出現丁點傷痕,在照顧殿下這塊,聖上對嬪妾尤為放心,如今殿下受傷,聖上自然也就想到了嬪妾。”


    言外之意很明顯,若長意再次受傷,聖上就會叫她繼續來長安宮扮演母親的角色照料長意,如此一來,長意會更加依賴她,同時也更加疏遠夷染這個生母。


    她故意誇大事實,就是要讓夷染產生危機感,最終的目的便是警告夷染最好別傷害長意。


    夷染隱在廣袖內的纖手緊緊的攥握著,心中的恨慟不斷的滋生蔓延,以至於很難再維持表麵上的仁善友好,怒目而視著灼染,冷冷的道:“長意是本宮的兒子,本宮知道如何照料,就不勞充媛妹妹費心了。”


    “娘娘若知道該如何照料,殿下就不會受傷了。”灼染淡睨著夷染,烏眸更是冰冷幾分,帶著幾分挑釁。


    “你……”


    灼染起身,對著長意微微一笑,長意乖巧的趴在她的肩膀上,口中哼唧唧的叫著“麻麻抱長意,長意要麻麻”。


    隨著灼染輕輕的拍背,倒是生出幾分節奏來。


    夷染看在眼裏,恨在心上,此時的她恨不得將灼染一刀捅死。


    可如今閔梓南那個賤人執意認定玉像內的毒蛇為她所放,且又查不出旁人所為,一心要治罪於她,所以她決定讓灼染去當替罪羊。


    這是她在李聿那裏淚眼婆娑哭求而來的決定。


    他到底還是憐惜她,便應允了下來,並說服灼染出麵應對這場“玉像風波”。隻要灼染承認,就會被收監治罪,她便可按照計劃行事,暗中買通宮人將她弄死。


    她不管李聿打算如何褒獎灼染,又許諾灼染什麽樣的位分,亦或是允了灼染可隨時來長安宮探望長意,在她的心裏,灼染必須死。


    隻有灼染死了,她才安心。


    所以,小不忍則亂大謀,她不必在此與她逞口舌之快。


    思量一番,夷染將心中惱火按捺下去,恢複了之前的友善,裝作一副欣然大度的樣子,道:“是了,妹妹到底是生養過孩子的人,自然比本宮有經驗,有妹妹替本宮照料長意,本宮也放心,隻要妹妹不覺得辛苦就行。”


    灼染似笑非笑,走近一分:“嬪妾再辛苦,也不比娘娘辛苦啊,娘娘自進宮以來,一直忙於玩火,娘娘小心些,別引火上身。”


    聞言,夷染又開始不淡定了,她看著灼染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更是惴惴。


    而灼染看著夷染那張愈發慘白的臉,突然笑了:“嬪妾說中了娘娘心思,娘娘這是心虛了嗎?”


    “本宮身正不怕影子斜,何來心虛?趙充媛,本宮並未得罪你,你為何如此刻薄?是怨本宮奪了聖上的心嗎?本宮與聖上是結發夫妻,而你,隻是本宮的替身,替身沒有資格抱怨,亦沒有資格擁有聖上的愛,望你有自知之明。”夷染說完,滿臉的優越感,嘲諷的看著灼染。


    灼染笑意逐漸擴大,透著一副嗤之以鼻的不屑:“嬪妾從不相信這爾虞我詐的深宮會有所謂的真愛,這裏隻有權利和欲望,為這兩者,每個人都在不擇手段的爭寵上位,鏟除異己,正如娘娘一樣,為了鏟除嬪妾,不忘派人去雁門關縱火……”


    “放肆!你敢汙蔑本宮!”


    夷染的臉已是麵如金紙,紅唇微微顫抖著,那雙眼睛裏滲透了驚慌。


    她的表情頃刻間印證了灼染心中的猜測。


    那雁門關驛館縱火的幕後主使者就是夷染。


    她不過是試探一番,她竟這般跳腳,看來內心還是不夠強大。


    灼染不疾不徐,哄著長意,繼續道:“嬪妾不敢,嬪妾有人證,娘娘派去縱火的那個侍女並未死,並且已經交代了一切,嬪妾將她安置在京畿南城的府邸,打算今晚接她進宮,要她在聖上麵前揭發娘娘的惡行。”


    灼染騙她。


    夷染的心不斷下沉,搖搖欲墜,險些站不穩。


    寶絡及時將她扶著,對著灼染怒目而視:“趙充媛,你憑空捏造事實,往貴妃娘娘身上潑髒水,聖上不會放過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嬪妾捏造與否,娘娘心裏清楚。”


    寶絡還想說什麽,卻被夷染打斷:“寶絡,你先出去。”


    寶絡隻好退離。


    殿內隻餘下灼染與夷染,以及灼染懷中熟睡的小長意。


    長意躺在灼染懷中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睡的特別安穩香甜。灼染擔心他著涼,便將他輕手輕腳的放入搖床上,像以前一樣細心的蓋好小被子。


    做完這一切,她轉身和夷染對峙。


    夷染穩住心神,看著灼染,卻自信滿滿道:“聖上不會相信那侍女的一麵之詞,即便你找再多的證人也沒用,因為聖上永遠站在本宮這一邊,你若識相,就莫要給自己找不痛快。”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我已打算先讓她去京兆尹狀告娘娘殺人縱火,最好鬧的人盡皆知,屆時聖上必會深究。”灼染一臉的堅定,沒有任何動搖,勢要揭穿夷染的真麵目。


    夷染惴惴不安,內心惶惶,她暗自咬牙,沉默了片刻,依舊清高模樣:“憑你如何,本宮問心無愧!”


    她說完,拂袖而去。


    灼染盯著夷染的背影,心中思索著。


    她如此激怒夷女,夷女定是恨不得將她扒掉一層皮,挫骨揚灰。況且她還揚言要那侍女今晚進宮當眾揭發縱火之事,夷女自然會橫加阻攔,若她猜的沒錯,隻待她出長安宮,夷女必定會有所行動。


    灼染依依不舍的在長意的臉頰上親吻一下,然後對瑞枝與福香交代了一番,離開了長安宮。


    走出長安宮沒多遠,卻被一個陌生的小太監攔住了去路。


    “聖上在含涼殿正等著充媛娘娘,命奴才前來請娘娘過去。”


    那小太監身襲官綠色大袖長袍,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圓滑勁兒,佝僂著身,低眉順眼,畢恭畢敬。


    灼染聞言,麵露喜色,問:“除了本宮,聖上還請了誰?”


    小太監答:“單就充媛娘娘一人。”


    灼染秀顏漫過嫣紅,朱唇漾開了甜甜的笑,如春日的粉嫩桃花般動人心魄。


    眼見灼染晝日三接,連並恩寵,連翹與紫蘇自然開心,便急忙忙的扶上前,陪灼染一同前往。含涼殿依水而建,清爽宜人,四麵碧水連天,樹木滴翠,更顯清幽漫然。


    穿過冗長且縷雕精致的立柱板橋,便是含涼殿的正殿,正這時,引路的小太監卻攔住了連翹與紫蘇,說是聖上隻準灼染一人進內,其餘之人皆是在岸上候著。


    連翹與紫蘇自然不願去打擾聖上與充媛恩愛,便遵循太監的話,沒再跟過去,則是並肩候在對岸。


    小太監領著灼染前行,灼染不時的和他搭話,隻說他有些麵生,以前在望夷宮並未見過他。


    那小太監倒也是個機靈的,迴說自己才剛調過來,姓高,人稱高常侍。


    灼染笑著點頭。


    沿著橋路拐向一個水榭旁,灼染拿著帕子輕輕揮動著,賞心悅目的看著水中蕩漾的粼粼波光,隻見她那風流韻致的窈窕身段倒映在上,隱隱綽綽,美如水中仙。


    這時,水中又多了一個人影,那人影正是高姓太監。


    灼染心中早已經有了警惕,卻不露聲色的繼續觀看著那一片碧水波光。


    突然,後背被用力一推,灼染失足跌落進了水中,她在水裏不停的撲騰著,大喊著救命。


    那高太監環抱著胳膊站在岸上,冷冷的哼了一聲,便轉身離開了,還沒走兩步,突然拐角處出現了一個人。


    是連翹,連翹攔住了他,直接在他後頸拍了一下,便當即昏迷了過去。


    與此同時,灼染已經被紫蘇從水中撈起,渾身哆嗦,麵容發白。


    “娘娘沒事吧?”


    “我,我沒事……”


    說完便昏迷了過去。


    ……


    那昏迷的高太監再次醒來時,居然發現身在思夷宮。


    正此時,坐在寶座上的皇貴妃皺蹙著秀眉看著他,帶著一絲緊張和埋怨,好像是在埋怨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高太監的腦袋迅速運轉著,很快記起了自己在太液池含涼殿的所作所為。


    他成功將趙充媛推進了水裏。


    想到此,他跪在皇貴妃的腳下,一番磕頭之後便道:“啟稟娘娘,奴才已經按照娘娘吩咐行事,那趙充媛已經成功落水,這會兒怕是已經淹死了……”


    “本宮從不指使你害人,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汙蔑本宮?”皇貴妃打斷了他的話,精致麗顏青白交替,連聲音都是顫抖的。


    高太監沒想到皇貴妃居然不認賬了,便又道:“是娘娘從長安宮出來之後交代奴才的啊,娘娘還說要奴才務必弄死趙充媛…說隻要弄死她,娘娘就會許諾奴才一個黃門令來當。”


    這時,寶座後的屏風閃現出一抹高大威武氣勢如龍的身影。


    是聖上!


    高太監頓時明白皇貴妃為何不承認了,原來聖上一直在屏風後將他的話聽了去!


    高太監嚇的戰戰兢兢,口不能言,埋首跪在那裏,幾乎嚇到失禁。


    夷染亦是心頭顫顫,揪攪著絲帕,似有十二分的委屈:“聿郎,我沒想過要害趙氏,是他汙蔑我……”


    李聿儒雅的臉上浮著一絲慍怒,看著夷染:“染兒,這是第幾次了?”


    他聲音依舊溫柔,可是卻給她一種沁入心涼的冰冷,他站在那裏,像是清風明月幻化而成的孤影,正在一點點的離她遠去。


    夷染心一抽,離坐撲向他,緊緊摟著他的腰:“聿郎,你相信我,我沒有害她的心思,真的沒有,我發誓!”


    李聿巍然不動的站在那裏,拿開她的手:“宮宴那日,收買接她赴宴的黃門刻意半途而返,並散播謠言稱其恃寵而驕抗旨不遵,後又收買玉華宮宮女企圖將她毀容,這一次,推她落水欲將其溺斃,染兒,我該繼續袒護你麽?”


    夷染哭了,哭的傷心欲絕,淚如雨下:“我也不想這樣,是她挑釁我在先,她次次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挑釁我,妄言等她當上皇後,她要將長意從我身邊奪走,她還說我色衰愛弛,終將會被你拋棄,我害怕,害怕她奪走長意,害怕她搶走你,聿郎,我什麽都沒有,隻有你和長意……”


    她繼續編造謊言,捏造事實,隻為了能讓李聿厭惡那個和她有幾分相似的趙氏女!


    李聿眼底冷意似有融化,拿起龍紋帕,為她緩緩擦拭眼淚:“留下她,皆因利而往來,你大可不必如此。”


    “我忘記了,她還需要應對玉華宮之事,是我太衝動,聿郎,對不起,我錯了。”夷染心情好受些許,埋在他懷中,柔聲細語的自責。


    “答應我,下不為例。”李聿吻一下她的額頭,低柔的哄勸。


    “好,我答應聿郎,以後我都聽你的。”夷染點頭,緊緊擁著。


    “陛下,趙充媛因落水染了風寒,迴去之後一直昏迷不醒,明日玉華宮之事,怕是無法應對。”夏仕白走了進來,打斷了二人溫存。


    李聿皺眉,不由鬆開了夷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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