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下次講話講清楚一點。等我五分鍾。」方子博籲口氣,切斷通話,順手將手機往床上一扔,下床低頭步入浴室裏。


    扭開水龍頭,他想起夢境裏那片紅豔的彼岸花田。


    自從六年前與周昕瑞不歡而散之後,他老是會夢見那片奇怪的彼岸花海,至今都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他會夢見自己走到花田當中,然後挑了一朵最順眼的摘下。但為什麽要摘下,他也不知道,隻覺得那好像是很重要的事……


    他也曾經夢過自己頹坐在花田前,目無焦距地望著那片花海,心如死灰,每唿吸一次都是疼,卻無論如何也流不出淚來。


    究竟為了什麽而傷心,他亦毫無頭緒。


    可話說迴來,為何要在意?不過就是一場夢而已,不是嗎?睜開眼之後就是一場空了,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的必要。


    思及此,他驟然迴神,頓時想起有個家夥還在樓下等候。於是收起心緒,掬起冷水往臉上一潑,沒再分神。


    下樓,鑽進了副駕駛座。


    「是什麽樣的案子?」在係好安全帶的同時,方子博問道。


    「找兇器。」


    「……啊?」半夜特地出勤找兇器?是有沒有這麽認真?


    徐裕盛發動了引擎,入檔,朝著目的地出發,「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嫌犯,如果今天早上八點之前再找不到更有力的證據,法官就不得不放人了。」


    「好吧,我懂。」方子博點了點頭,揉了揉鼻梁,看了看車上的電子鍾——剩不到五小時,看來會是一場不怎麽好打的硬仗。


    徐裕盛睞了他一眼,忍不住問:「幹麽?沒睡好?」


    打從畢業後,他倆就一起在刑事警察局裏上班,許多案子都是一起配合偵辦。對於這家夥的肢體語言,沒人比他更熟悉。


    聞言,方子博低笑了聲,「還問我?你自己連睡都沒睡吧?」


    「我白天又沒值班,你忘了?」


    「我整天都在實驗室裏,哪會知道你有沒有值班?」


    「也是。」


    最後,徐裕盛的車子停在垃圾掩埋場的前方,方子博下了車,望著那座高聳如山的垃圾袋,眉紋漸深。


    「靠,你是開玩笑的吧?」


    「我的態度像是在開玩笑嗎?」徐裕盛眉一挑,逕自拿出橡膠手套戴上,一副準備開工的樣子。


    方子博默不吭聲,彷佛像是在冷靜消化這一切。


    八點之前?在這一堆裏頭找到兇器?


    ……這絕對需要奇蹟。


    半晌,他歎了口氣,也戴上了橡膠手套,道:「你的情報最好是正確的,不然我宰了你。」


    白白犠牲了他寶貴的睡眠時間。


    「安啦,我保證那把水果刀一定就在這裏麵。」徐裕盛胸有成竹地咧嘴一笑,蹲了下來,隨手撕開垃圾袋,開始逐件搜索。


    方子博也跟進,拎來一袋撕扯開來,依序翻出了香蕉皮、便當盒、吃一半的爆米花、沾了油漬的紙巾、糖果包裝、雞骨頭——


    「哦對了,有一件事情……」徐裕盛突然出了聲。


    「嗯?」方子博沒抬頭。


    「我前幾天在查一件案子。」


    「什麽案子?」


    「本來隻是很單純的詐欺案,後來也證實是誤會。不過,為了要調查那一家軟體開發公司的關係,我又查了跟他們配合的幾個工程師。」


    「嗯哼?」他仍是低著頭,並沒有分神。


    「然後我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哦?」


    「你家對麵住了一個很厲害的軟體工程師。」


    方子博嗤笑了聲,翻了個白眼,「這哪裏有趣了?」


    「噫?不是你認識的人嗎?」徐裕盛故作吃驚,繼續道:「麻省理工學院碩士學位的喔。」


    「那又怎樣?鄰居我沒認識幾個。」正確來說,應該是連一個都不認識。「嘖嘖,你這個人真是有夠難相處,也不懂得敦親睦鄰。」


    「我沒殺人放火就很好了,還嫌哩!」說罷,他又拖來一袋,撕開,一陣惡臭散出,他抬手揮了揮,才繼續道:「所以呢?你講了一堆,真正想說的重點到底是什麽?」


    「啊哈!」徐裕盛笑了出聲,「你真了解我。」


    「廢話。」


    「那個人的資料,我放在你桌上。」


    他一愣。這未免也太反常了。


    方子博終於停下了動作,有些驚愕地看著身旁的徐裕盛,「那東西……算證物嗎?」


    「當然不算,你在說什麽傻話?」


    「那你為什麽突然……」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對方的舉動。


    徐裕盛聳聳肩,不以為意道:「沒什麽,隻是覺得你可能會有不一樣的想法。我想聽聽看你對這個案子的意見。」


    「我的意見?不是結案了嗎?」他皺了眉頭。


    「理論上是結案,但也不完全算是。」


    「……」這是哪門子的鬼答案。


    半晌,方子博眉一挑,不搭理他,反正他也習慣了對方莫名其妙的作風。「算了,你要我看,那我就看吧。但我不保證會給出什麽有建設性的想法。」


    「沒關係,無所謂。」徐裕盛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不,更正。


    準確來說,是比較接近詭譎的微笑……


    趕在八點之前,他們不負期待,找到了一把沾了血的水果刀。


    方子博本來想直接迴家補個眠,後來想起徐裕盛的交代,這才又折迴自己的辦公室。


    他想不透,不過就是個工程師而已,到底有什麽特別的……好吧,是一個很行的工程師,又恰巧住在他家對麵,那又怎麽樣?


    搖頭歎息,方子博來到自己的辦公桌前,上頭擺著一隻資料夾。他拿起,目光簡單掃視一遍,就是很平常的個人產權資訊而已。


    隻不過這個人的名字——叫做周昕瑞。


    周昕瑞?周昕瑞?這三個字宛若湖麵上的漣漪,開始無盡地放大、再放大,一直、一直向外擴張……


    他就像是被梅杜莎給瞪了那般,石化了。


    她就是那個軟體工程師?!


    麻省理工學院碩士?住他對麵?很厲害的工程師?瞬息之間,有太多太多的關鍵字在方子博腦海裏竄過。


    下一秒,在他還沒迴神之際,他的身體已經搶先一步移動。他直闖徐裕盛的辦公室,二話不說就揪起他的領口。


    事實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伸手扯住對方的領口要幹麽。


    揍他嗎?當然不可能。


    在旁的人全傻住了、嚇呆了,從來沒人見過這樣子的方子博。他向來不溫不火的,幾乎沒什麽情緒表現,突然見他這樣,誰能不驚嚇?


    有,還是有的。


    徐裕盛一臉泰然自得,甚至微揚唇角,若無其事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彷佛對方隻是來跟他打招唿似的。


    「沒想到你反應這麽熱烈,真是超乎我的想像。」坦白說,他還挺滿意的。方子博差點為了這句話而揮出拳頭。


    「為什麽要給我看這個?」


    「你不想知道嗎?」


    方子博一愣,答不出來,他無法違心地說「不想」。


    平心而論,以他身處的工作環境、以他握有的工具,要查出她的下落,何難之有?他隻是一直在製止自己別去觸碰那一道脆弱的防線。


    然而這渾蛋卻輕易地就把那條可憐的線給剪斷。


    半晌,他終於無話可說,隻是放開了對方的衣領,扔下那疊資料,掉頭走了出去。


    他前腳才一踏出,同事後腳便圍了上去纏著徐裕盛猛問。


    「喂喂,子博是吃錯藥啦?你們兩個怎麽搞的?平常交情不是很好的嗎?怎麽突然就翻臉了?」


    徐裕盛苦笑了下,拾起被拋下的那隻資料夾,歎了聲,「沒事啦……他在天人交戰,過幾天就好了。」


    但,真的會是這樣嗎?他自己也很懷疑。方子博那個人平常沒什麽情緒,可情緒一來便是驚濤駭浪,簡直不是人類可以應付的程度。


    想想,他又心虛地幹笑了兩聲。


    資料上顯示,周昕瑞已經在這兒住了三年。


    雖然鄰居他沒認識幾個,但住了五年下來,左鄰右舍的幾張熟麵孔他好歹也都見過,他實在沒理由完全碰不到她。


    所以原因隻會有一個。


    她清楚他的作息,而且刻意避著他。


    他的作息其實說來也挺好掌握的,每天朝九晚五,但因為人手不足的關係,他幾乎每天都會加班到晚上九點多,偶爾遇到特殊的案子,則會在半夜、假日……等等一些非上班的時間出動值勤。


    除此之外,他的生活隻能用「規律」兩個字來形容……好吧,是「無趣」。客觀分析起來,要避開他真的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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